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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品金瓶梅 | 西門慶的朋友圈(一)

 金色年華554 2018-06-22

你看他高樓起,你看到朋滿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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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人交朋友總是很容易的,沒錢的會上趕著結(jié)交他,根本不需要他勞動身體;同等地位的會組成一個圈子,大家你來我往,互相勾連一氣,圖謀更多的利益,其實也不需要他費心經(jīng)營;真正需要他巴結(jié)的是更 高階層的人,但這對于有錢人也不是什么難事,因為大部分人,都能用錢搞定。

如今市面上有很多暢銷書告訴你人脈的重要性以及如何經(jīng)營人脈,但它們不會告訴你經(jīng)營人脈的真相:金錢。只有你與別人地位相當、實力相同,他們才會尊重你,愿意與你談?wù)勎磥砜赡艿纳?,但如果你是一個無錢無權(quán)的普通人,想要擠進有錢人的圈子,那就只有一個辦法:成為有錢人的幫閑。

何為幫閑?幫閑就是陪著一群有錢有權(quán)人吃吃喝喝、消遣玩樂的人。別看幫閑聽起來有些下作猥瑣,但他們也曾出過厲害的人物的,那就是宋朝一代奸相高俅,也是《水滸傳》中的高太尉。他憑借著年少時陪著趙佶玩蹴鞠的交情,搖身一變成為高太尉,到達了幫閑里的頂峰。

只不過大部分的幫閑都沒有這么好命,因為他們的人設(shè)就是陪襯和玩物,但偏偏有時候,你又不得不重視這些玩物,因為他們很可能掌握著一些你可望而不可即的資源。就以《金瓶梅》來說,里面也有這么一群幫閑,他們就是以應(yīng)伯爵、謝希大為代表的西門慶十兄弟。 他們靠著西門大官人,若是你懷揣著金錢找西門辦點事,得先通過他們的引薦。

而這些人又是些什么人呢?

都是些幫閑抹嘴,不守本分的人。

其中最出名的應(yīng)伯爵,原本是綢緞鋪老板的二兒子,因為做生意賠了本,落了下去,會踢蹴鞠,雙陸棋子,樣樣精通;謝希大,自幼父母雙亡,游手好閑,會彈一手好琵琶。這兩個人是與西門慶關(guān)系最密切,也是在本書中出現(xiàn)最多的男配角。其他幾個更是十足破落戶,連家都養(yǎng)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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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雖頂著西門慶結(jié)拜兄弟的名頭,但是他們都是以西門慶馬首是瞻,西門慶說要哪個女人,他們就去勾通;西門慶說要殺人,他們就遞刀子;西門慶哪一天不開心罵了他們,他們也只能陪著笑臉,說一句大官人罵得好罵得對。

尊嚴、人格,這些體面人看重的東西,對他們來說不值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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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jīng)參加過一個投資人的私人聚會,里面一大幫男男女女,表面上風光靚麗,掛著某某公司老總的名號,而他們做的事就是對著投資人各種正面?zhèn)让?60°無死角地吹捧,有一些甚至在派對上男扮女裝,做盡丑相,逗得投資人哈哈大笑。

此情此景,是何其相似。

你可以說他們?yōu)樯钏?,你可以說他們另有所圖,你甚至可以說他們是丈夫能屈能伸,但是依舊擺脫不了幫閑的影子。而那些體面的、有自尊的、只會努力埋頭苦干的人卻根本得不到這樣的機會。

這個世界正在懲罰不讀書的人?這個世界正在懲罰埋頭苦干的人。

但是,如果你以為只要不要臉就能夠得到貴人的青睞,那還是想得太簡單了。西門慶的九個結(jié)拜兄弟,只有應(yīng)伯爵和謝希大最受他的青睞,其他的如白賚光,到了他的府中還被他嫌棄。為什么?

難道只是因為他們陪著他吃喝玩樂、壞事做盡?曾經(jīng)吳月娘也和我們有一樣的疑惑。

吳月娘便道:“你也便別要說起這干人,那一個是那有良心和行貨!無過每日來勾使的游魂撞尸。我看你自搭了這起人,幾時曾有個家哩!現(xiàn)今卓二姐自恁不好,我勸你把那酒也少要吃了?!?/p>

而西門慶說什么?

西門慶道:“你別的話倒也中聽。今日這些說話,我卻有些不耐煩聽他。依你說,這些兄弟們沒有好人,使著他,沒有一個不依順的,做事又十分停當,就是那謝子純這個人,也不失為個伶俐能事的好人。咱如今是這等計較罷,只管恁會來會去,終不著個切實。咱不如到了會期,都結(jié)拜了兄弟罷,明日也有個靠傍些?!?/p>

西門慶怎么會不明白這些是什么人?但是他傲慢,傲慢到認為自己不可能會失勢,這群人也會永遠跟著自己,他們又乖順聽話,又能替他解決問題,他為什么不用他們?更何況,日后自己也有個相幫的可能性。

這其實很像中國傳統(tǒng)式老板對待員工的態(tài)度。自古以來,上位者能夠接受的屬下的能力和他們自身的能力成正比。越是有能力的上位者,越欣賞有能力的人;越是無能者,越是嫉賢妒能。但不論如何,他們都有一個特點,都不喜歡桀驁不馴的下屬。

所以曹操殺了楊修,隋煬帝恨死楊素。雖然聽者說他們嫉賢妒能,卻又偏偏是人之常情。換做是我們,又有殺人的權(quán)力,也很可能會是一樣的做法。

而應(yīng)伯爵呢,恰恰就有一張好嘴,在西門慶面前極盡溜須拍馬之能事,每一次都能讓眾兄弟開懷大笑。用今天的話說,就是他情商特別高。

這個好嘴表現(xiàn)在:1,他能逗西門慶開心;2,他能在為自己爭取利益的前提下逗西門慶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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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不是普通的水準了,簡直可以上《奇葩說》的水準了。想象一下,如果應(yīng)伯爵進了《奇葩說》,按照他的嘴巴利索程度,也能排列在前十之位。

舉例說明。

在與西門慶商量結(jié)拜之事時,西門慶說結(jié)拜儀式需要湊份子錢,至于每個人給多少隨心意即可。應(yīng)伯爵沒錢,但他又不想承認自己沒錢,他說:“哥說的是。婆兒燒香,當不的老子念佛,各自要盡自的心。只是俺眾人們,老鼠尾巴生瘡兒——有膿的也不多。”

意思就是他們沒有錢,而用這種俏皮圓滑的口氣說出來,哄得西門慶笑罵他“怪狗才”,高高興興地出了大頭。這樣的例子在書中不勝枚舉,基本上只要應(yīng)伯爵出現(xiàn)的地方,就一定有熱鬧,有笑話,每次都能讓西門慶開開心心。

而他又做了什么呢?他摽住西門慶梳籠李桂姐、留連勾欄,自己就可以從中擁妓吃喝;他攛合西門慶與攬頭李智、黃四合伙包攬香蠟,從中也就分得了份銀;他替人向西門慶說情、借銀、謀職,自然各有好處;他自己也常為生孩子、辦滿月酒之類,直接得到西門慶的周濟。

件件樁樁都是他的好處,偏偏西門慶就喜歡他,幾天不見就要人去找他,聽他講笑話。

這也是種本事。

但凡是成年人,都參加過一些酒會聚會,在這種場合你永遠可以見到應(yīng)伯爵這樣的人,他們嘴皮子利索,最擅長搞氣氛,在桌前推杯換盞,哥哥姐姐亂叫一通,顯得和誰都親近,和誰都是好朋友。你永遠不知道這種人在想什么,他們似乎根本不知道臉面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們偏偏就能和酒桌上那個最厲害的人打上交道,得些好處。

也怪不得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大人們都教導我們,要學會說話。只是可惜我們既沒有那個天賦,也沒有那種勇氣,只能埋頭苦干,然后被人遺忘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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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曾經(jīng)這樣評論幫閑們:

譬如有一件事是很要緊的,大家也覺得要緊,于是就要說一說。這時他出場了,把這件事變?yōu)榛氖?,或者大談這件事中那些不關(guān)緊要的末節(jié),目的就是把人們的注意力引開。如果是殺人案,他就講那死者的模樣,講偵探的努力;如果死的是女人,他就講“艷尸”或者她的日記;如果是暗殺,他就來講死者生前的戀愛故事……

簡直是鞭辟入里。

只不過,西門慶指望他們將來能有個照應(yīng),卻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死了,一向以義氣相稱的應(yīng)伯爵會立刻投靠了其他人,敗他的生意,挖他的墻角,攛掇別人娶他的老婆。

因為幫閑大體上不算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自由人,他們是寄生蟲,永遠依附在強者的身上,吸吮他們的血肉,裝飾他們的門面。等到一個強者倒下,他們立刻便轉(zhuǎn)向另一個寄主。寄生蟲與宿主之間怎么可能有忠誠之說呢?

他們之間的地位天生就不平等,而低的想要蹦高去夠到高的,顯然要花費太多的力氣,所以他們之間絕對沒有平輩相交的獨立、尊重與欣賞,只有無盡的笑料,支撐彼此的余生。

只不過,幫閑們自己也大都沒什么好結(jié)果,應(yīng)伯爵如此鉆營、如此伶俐,最后不還是窮困潦倒,死后了無音信。若沒有一部《金瓶梅》,也根本沒有他出場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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