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京擴張系列：

讓我們蕩起雙槳，如果不給就去搶——維京擴張系列一

海上來客——維京擴張系列二

在西歐史上，以精于算計、能征善戰(zhàn)著稱的維京人締造了三分之一的中世紀史。

在前兩章，我們討論了維京人的擴張之路，以及維京人如何和英法等國進行民族交流與融合的過程。

      （維京擴張之路）

      （維京的航路和領(lǐng)地年份圖）

      （現(xiàn)代影視作品中的維京形象）

貝葉掛毯上描繪了793年彗星的出現(xiàn)。修道士們牽強附會地解釋說：“世界末日到了！北方人的行為昭示著上帝的末日審判?！逼鋵嵾@只是個開始。修道士和平民一起被維京人當戰(zhàn)利品出售為奴，受過教育的修道士能賣高價；他們在史書中把維京人罵得狗血淋頭。

維京人在英倫三島發(fā)現(xiàn)賣魚、打鐵都不如販奴來錢快。871年，都柏林已經(jīng)成為販奴到君士坦丁堡的重要交易中心，另外說一句：這個城市也是維京人建立的。

在維京人和英格蘭“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拉鋸戰(zhàn)中，雙方互有勝負。英格蘭歷史上僅有兩位君主被稱為“大帝”，一位是用金錢和維京人換取和平的阿爾弗雷德大帝（Alfred the Great），另一位是征服了英格蘭的維京人克努特大帝（Cnut the Great又稱Canute）。如此看來，維京人占了上風?？伺卮蟮墼诮y(tǒng)治英格蘭、丹麥、挪威及一部分現(xiàn)代瑞典領(lǐng)土時，把他的帝國稱為“丹麥屬北海帝國/The Danish North Sea Empire”，又名“盎格魯-斯堪的納維亞帝國/Anglo-Scandinavian Empire”。

       （圖為1028–1035年時期的克努特大帝的“北海帝國”版圖）

克努特大帝曾帶著屬下和神父們?nèi)ハ虮徽鞣挠⒏裉m人道歉，然后重建了村莊。

克努特大帝去世之后過了一段時間，英格蘭被一位極其虔誠的國王統(tǒng)治。國王“懺悔者”愛德華（寫作Edward the Confessor，被后世教會封為圣徒“Saint Edward the Confessor”）?！皯曰谡摺睈鄣氯A是“無頭腦者”埃塞爾雷德二世和諾曼底郡主艾瑪?shù)膬鹤樱院头▏Z曼人的關(guān)系有點過于親熱了。

                                （愛德華的國璽）

愛德華的任期為1042-1066年，沒有子嗣。懺悔者愛德華幾乎是最后一位盎格魯-撒克遜國王，也通常被認為是最后一任英格蘭的韋賽克斯國王。愛德華克己奉公，停止“丹麥稅”，編著《愛德華法典》；美名遠揚。1066年1月5日，愛德華去世。王室唯一近親埃德伽只是無能的少年，大貴族們直接忽略了他，就算作為傀儡也無甚用處。

英格蘭韋賽克斯伯爵哈羅德·葛文森（寫作Harold Godwinson或稱哈羅德二世）登上王位，他是愛德華的姻親，為郎舅關(guān)系，愛德華的王后是哈羅德的妹妹伊迪斯。哈羅德之母是克努特大帝的親戚、丹麥女貴族吉莎。

海峽對面的諾曼底公爵威廉非常不服，堅持認為英格蘭王位應該屬于自己。

威廉發(fā)信譴責哈羅德，說愛德華生前有遺囑，而且哈羅德答應“支持”威廉。在信史中，沒有文字資料支持威廉的說法，反而有愛德華留下遺言（不是書面文件）把王位傳給哈羅德的記錄；另外，歷史上有些資料說哈羅德是全英國貴族代表選舉的國王。關(guān)于威廉對英格蘭王權(quán)的主張，當時沒有文件支持，死無對證。

（貝葉掛毯描繪的威廉的樣子）

威廉是前面提到的維京軍閥、第一代諾曼底公爵羅洛的后代。威廉的父親“高貴的羅伯特”（Robert the Magnificent）是虔誠的基督徒，但這并不妨礙其擁有多個情婦。威廉是羅伯特和法萊斯制革女工哈羅塔（Herleva）的私生子。哈羅塔另有丈夫和其他子女，威廉的前半生一直頭頂“雜種”的名號。在史書中，大家看見“William the Bastard”（雜種威廉）的話，就知道這和“征服者威廉”（William the Conqueror ）是同一個人了。

年富力強的羅伯特在去東方朝圣的旅程中死亡，少年威廉靠著六親不認和陰險殘暴保住了繼承權(quán)和性命。據(jù)說威廉對身份格外敏感，如果有人罵他是個制革皮匠的雜種，他會砍掉對方手腳。威廉真正站穩(wěn)腳跟是在1060年之后，終于有喘息的機會，可以放眼更遠。

(貝葉掛毯上的懺悔者愛德華和哈羅德)

維京人不會坐視不管，他們也想把英格蘭重新?lián)榧河?。挪威國王哈拉德三世（本名Haraldr Sigurearson，英文為Harald Sigurdsson/本文簡稱“哈拉德”）得到消息，當即決定讓兒子作為挪威攝政王，自己揮師直指英格蘭。哈拉德此時約50歲或51歲，是否名垂青史在此一舉。

哈拉德早年并不是紈绔子弟，他曾帶領(lǐng)手下出門做生意，為起兵擴張籌備軍費。他做事不留情面，別號“無情者 ”（Hardrada）。

對于“無情者”哈拉德，在戰(zhàn)場打仗和在市場收拾魚沒有區(qū)別。他立志要向維京先輩學習，打下英格蘭，這是一筆大生意。

（哈拉德三世的古錢幣）

英格蘭國王哈羅德有幾個兄弟，俗話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在那個時代，這話未必是真的。哈羅德的弟弟之一托斯蒂（Tostig Godwinson）自我流放、投奔岳父鮑德溫，隨后又和無情者哈拉德秘密會盟，意在推翻哥哥。威廉的配偶瑪?shù)贍栠_是鮑德溫伯爵的次女，托斯蒂和威廉是連襟。托斯蒂也對威廉投懷送抱；誰起兵快就跟隨誰。

哈羅德表示：當年就算答應威廉“支持其稱王”，也是在為營救人質(zhì)時不得已的承諾。這是勒索和脅迫，不管威廉帶多少雇傭軍來，朕與國共存亡；“寧飲鋒鏑于沙場，毋再辱”。

流著尚武的維京血、又帶著精明的小農(nóng)意識的威廉在歐洲大陸四處拉攏權(quán)貴，左右逢源。和老哈拉德勾結(jié)叛徒托斯蒂不同，威廉向教皇亞歷山大二世行賄。

神圣羅馬帝國皇帝亨利四世也許諾支持威廉，在其不在家時保護諾曼底，還許可自己的臣民加入威廉的西征大軍。

在那時，要推翻受洗加冕過的國王必須師出有名。收了好處費的教皇宣布哈羅德是“犯偽證罪的篡位者”，開除教籍；人人得而誅之。

威廉買來了據(jù)說含有圣彼得頭發(fā)的戒指和教皇祝福的旗幟，并說服諾曼底的臣民，說哈羅德多么不堪，打下英國就給追隨者們加官進爵。威廉行賄不是第一次，他和瑪?shù)贍栠_的聯(lián)姻也是花錢建教堂換來的。

威廉在諾曼底積極準備，就等風向有利于起航。1066年夏，威廉大軍在地文?？诩Y(jié)，無奈一直風向不利。號稱“大小船舶3000艘，精兵6萬人”的諾曼大軍“猛士如云、投鞭斷流”，自信攻無不克。事實上，威廉的軍隊實際數(shù)目有1.4萬人、超過一千艘船及3000多匹馬，其中777艘船是王后和14位主要貴族們眾籌來的；在中世紀這也不是小數(shù)目。

紀錄片中采訪現(xiàn)代法國的面包房，定制了諾曼時期型號的面包。當時人們每天的熱量有70%來源自主食，因為其他食物如蛋白質(zhì)等很少。圖中的面包為每天的五人份，小的是現(xiàn)代家庭一天的食用量，大的是諾曼士兵的軍糧用量。冷兵器時代，行軍作戰(zhàn)是重體力勞動。

威廉部隊閑著只能消耗糧草，并制造生活垃圾。威廉派人清理掉的馬糞就不少于2500噸，加上人的排泄物約450噸，倒是送給周圍農(nóng)村不少有機肥。

不好的衛(wèi)生條件首先給威廉上了一課，他的部隊開始流行痢疾等傳染病；西征大軍變成了“拉稀大軍”。中世紀的戰(zhàn)場上，疫病是常事，但天氣是更大的阻力。轉(zhuǎn)眼進入九月，如果天氣變冷之前風向不變的話，威廉只能解散軍隊。這是一場豪賭，說不定就沒有下次了。

英格蘭沒有歐洲支持，只能靠自己。白等了威廉兩個月，哈羅德的勤王之師吃光了新國庫的兩個月稅收。

英格蘭的國賊托斯蒂帶領(lǐng)60艘船，在英格蘭東南海岸殘害劫掠自己的同胞，并接應率船300艘來犯的“無情者”哈拉德。哈拉德和托斯蒂直接殺向維京人在英格蘭的老據(jù)點-約克郡。

1066年9月20日，發(fā)生了富爾福德戰(zhàn)役（“The Battle of Fulford”），在離約克城門2英里（3千米）遠處。維京人勝利，拿下了約克。剛想讓軍隊回家修整的哈羅德聽說弟弟引狼入室，只好重整旗鼓迎戰(zhàn)維京人。英格蘭一方倉促應戰(zhàn)的諾桑伯蘭伯爵摩卡和默西亞伯爵埃德溫兵敗逃亡。

            （13世紀的繪畫，描繪諾桑伯蘭伯爵等人被哈拉德?lián)魯。?/p>

對于哈拉德和威廉等入侵者，英格蘭就是一塊點心，能占便宜就吃，吃不上也有退路。對于哈羅德來說，英格蘭是他的祖國，保家衛(wèi)國是唯一的選擇；如果失敗是無路可退的。

剛高興了幾天的哈拉德等人在1066年9月25日準備與英軍交換戰(zhàn)俘。在斯坦福橋村，他們聽到了哈羅德憤怒的聲音。哈羅德的部隊用最快的速度趕來一決死戰(zhàn)。

這就是有名的“斯坦福橋戰(zhàn)役/The Battle of Stamford Bridge”。

被一支箭射穿頸部的哈拉德頹然倒下。他的英格蘭之夢碎了。哈拉德被認為是史上最后一位偉大的維京武士和統(tǒng)治者，他殞命斯坦福橋村意味著維京時代的終結(jié)。維京人此后仍有小規(guī)模入侵不列顛等地的舉動，但已難成氣候。

托斯蒂負隅頑抗，混戰(zhàn)中被英軍殺死。有傳說講哈羅德親手處決了托斯蒂，但已經(jīng)不可考。哈羅德并未趕盡殺絕，賜予維京奧拉夫王子20艘船帶殘部回國。

在影視劇中常見的傳說并不真實。傳說講“維京大將獨立橋頭，被英軍從橋下用長矛刺穿肛門倒斃”，基本沒有可能性，因為當時此地沒有橋，只有一條河和河床里的巨石。

              （13世紀繪畫表現(xiàn)的斯坦福橋戰(zhàn)役）

哈羅德贏了維京入侵，解決了家族的叛徒，在約克戰(zhàn)役中失去了不少將士；此時需要給養(yǎng)和休整。

在懷特島的英軍得到消息，威廉因為逆風已經(jīng)放棄計劃。當時的技術(shù)下，9月份橫跨海峽近乎天方夜譚。威廉的船偏離方向，重整旗鼓時約剩下700艘。

哈羅德聽說威廉回家的假消息，認為來年開春才有可能迎戰(zhàn)。1066年9月8日，哈羅德讓手下的軍隊放假，因為到了秋收季節(jié)，這些人也有家庭要照顧。到1066年9月下旬，維京人來犯，重新整編的軍隊已經(jīng)疲憊不堪。

真實情況是威廉已經(jīng)在利用信仰，用圣徒圣瓦洛里的遺骨做彌撒祈求順風。湊巧的是就在諾曼底守護神圣徒圣米迦勒節(jié)前夜，風向真的變了。1066年9月28日，威廉在佩文西登陸。上岸就摔了嘴啃泥的威廉是狡猾的政治家，他抓了一把沙子，說：“看，我已經(jīng)握住了英格蘭的土地！”另一個有眼力的士兵馬上跑到附近村口，拔了一把野草獻給威廉，說：“您已經(jīng)征服了英格蘭!”

威廉海陸并進，到達黑斯汀斯。哈羅德急忙御駕親征。

雙方于1066年10月14日在黑斯汀斯會戰(zhàn)，用劍和鮮血書寫英格蘭的命運。

我們來看看真正的黑斯汀斯戰(zhàn)役。

                   （黑斯汀斯所在英格蘭的位置）

后人記得的是“哈羅德兵敗身死，諾曼人榮登大寶”。但過程就不好說了。

貝葉掛毯（The Bayeux Tapestry）其實是原來長約70米的刺繡品，當初是諾曼人的宣傳品，制作于1070年之后；不算是“掛毯”。鑒于是威廉出資授意修道院的修女們完成這件刺繡品，難免有美化贊助商的傾向。

史詩般的說法是哈羅德左眼中箭、跌落馬下。這種說法是為保留威廉的面子，使他看起來不那么殘忍。

    （史學家們研究貝葉掛毯，通常認為眼部中箭的形象為哈羅德）

也有人說，被騎兵砍倒的是哈羅德；還有人認為，因為古代沒有動畫，這就是哈羅德死亡的分解畫面。由于貝葉掛毯是公開展示給諾曼和原來英格蘭的貴族們看的一種“傳媒”，而勝利者的史官們多數(shù)將掛毯看作信史；哈羅德左眼中箭死亡的說法是在他死后65年才完全確立的。

現(xiàn)存于布魯塞爾國家博物館的中世紀手稿“The Carmen de Hastingae Proelio”《卡門史詩&黑斯汀斯戰(zhàn)役之歌》寫作于黑斯汀斯戰(zhàn)役后數(shù)月之內(nèi)，是相對最早的、來不及粉飾的版本。

哈羅德和另兩個弟弟哥茨、利奧夫溫占據(jù)高地，居高臨下。威廉一方高唱圣歌，頗有滅此朝食之志。威廉雖買通了歐洲貴族和教皇，但仗還得自己打。發(fā)現(xiàn)難以攻破哈羅德的盾墻，威廉佯裝敗退，英軍沖下山坡，發(fā)現(xiàn)有詐便逃回高地。

哈羅德兄弟們浴血鏖戰(zhàn)，威廉使出了陰損的招數(shù)。不像貝葉掛毯表現(xiàn)的，而是令敢死隊包抄哈羅德，針對國王，不留活口。

               （14世紀手稿里，威廉親自動手刺穿哈羅德）

根據(jù)《卡門史詩》還原了一個血腥混亂和野蠻的場面。過去活捉貴族可以勒索贖金，雖然這時還沒出現(xiàn)“騎士準則”。

諾曼入侵者的刀斧繼承了維京冶金技術(shù)并發(fā)揚光大。哈羅德雖穿著鎖子甲，還是被利劍穿心；當他倒下，一群重騎兵沖上去，哈羅德先是被砍斷了脖子，又被開膛，史詩最后用委婉的措辭說，“他被卸了一條大腿”（切掉生殖器）。

諾曼人盡力掩蓋真相，就算是以中世紀標準，這種死法也實在是過于悲慘。因為當時對教廷行賄，諾曼部隊都覺得哈羅德是人神共棄，應該從肉體上徹底消滅他。

哈羅德作為英格蘭國王只有281天，他為抵抗侵略者戰(zhàn)斗到流盡了最后一滴血。哈羅德的犧牲標志著盎格魯-撒克遜人的英格蘭徹底亡國。兩位王弟也一同捐軀，其中哥茨是被威廉親自砍死的。傳說哈羅德的母親要用和尸體同等重量的黃金贖回遺體，被拒絕；又有傳說哈羅德的情人伊迪斯·斯旺內(nèi)克“天鵝頸女士”去認尸；還有人說哈羅德被秘密埋葬在威廉建立的修道院里；墓地能看見大海。

這些都不太可能，威廉吞并英格蘭，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先王被人緬懷。想必哈羅德和他的兄弟將士一樣，在黑斯汀斯的荒原長眠；或者就在海面下，看著威廉接下來的舉動。

1066年的圣誕節(jié)，頂住了英格蘭貴族們的復辟后，威廉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加冕為“威廉一世”，開創(chuàng)了英格蘭歷史上的諾曼王朝。因為是私生子，很少有主教愿意為威廉加冕，最后還是用錢擺平的。馬上得天下，但“馬上得不到人心”的威廉從此被尊為“征服者威廉”，再也沒人敢當面罵他是雜種。威廉用諾曼體制、文化和技術(shù)慢慢和英格蘭人磨合，形成了新局面；和維京祖先及時行樂、搶了就跑不同，諾曼人把王國當成產(chǎn)業(yè)用心經(jīng)營。

         （《末日審判書/英國土地志/大調(diào)查》中的一頁）

在諾曼時代，英格蘭有了更完善的稅收、司法等制度。威廉修建倫敦塔等司法設(shè)施，倫敦初具規(guī)模。威廉還發(fā)布了被稱為《末日審判書》（Domesday Book）的《英國土地志》。到威廉之后代“失地王約翰”時，英格蘭頒布了《大憲章》，這是立憲、平等思想的基石。

諾曼人一面建設(shè)，一面不忘航海民族的本色；他們先進的手工藝和造船技術(shù)終于在十字軍東征中再次派上用場。這些故事又是新的一頁歷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