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人的理想與底線

（在清華大學法學院2010屆畢業(yè)典禮上的致辭）

文|韓世遠，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

清華大學是教育的場所。諸位來到清華，不論是本科生、碩士生抑或博士生，在你們個人，都是人生中受教育的重要一環(huán)，是小學、中學等教育環(huán)節(jié)的延續(xù)。惟其不同在于，大學或者研究生教育，已不是單純的通識教育，而是一種專業(yè)教育（或者“職業(yè)教育”）；博雅固然可貴，專精確屬首要。清華大學法學院的使命，就是要把你們打造成為合格的法律人。 

據(jù)說全國有640多家法學院系，據(jù)說法學專業(yè)已經(jīng)成為了倒數(shù)第二難就業(yè)的專業(yè)。據(jù)說，清華法學院2010年畢業(yè)生517人，目前法學院總體就業(yè)率為98.03%（截止7月14日）。于是我們應當想一想，諸位清華法律人，你們與其他的法律人有何不同？

對于一個大學，順著梅貽琦老校長的“大樓大師說”的思路，我們可以說，大師不是為大師而大師，大師首先是教師；教師是因為有學生而成其為教師。無論是大樓的硬件，還是大師的軟件，其主要目標之一，就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今天，是個檢閱的日子，你們是法學院即將投放市場的新“產(chǎn)品”。俗話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當你們邁出校園、步入職場，也就是到了“遛馬場”。從這一刻開始，我們法學院的“售后”服務才剛剛開始，而這種“售后”服務的另一個作用，也就是要促進我們法學院的法學教育不斷探索創(chuàng)新，把事情做得更好。

我們的法學院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十五年的歷程，什么是清華法學教育的特色？換言之，什么是清華法律人的特色？我們有過不同的努力和嘗試：從“小而精”到“入主流、辦特色”，再到“國際班、高端化”，等等不一。也許叫什么名字并不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們法學教育的產(chǎn)品、是我們的清華法律人，因為這里所謂的特色，一定是要通過你們向社會展示。對于清華法律人，清華法學院法學教育研討會上的一個歸結(jié)，或許可以作為一種共識，以為大家共勉：既要仰望星空，又能腳踏實地。 

要仰望星空，這是因為法律人有一個共同理想：就是法治中國。法治，也就是規(guī)則之治。法治不單是一個結(jié)果，更是一個過程。無論是國家權力之運用、國民經(jīng)濟之運行、社會生活之運轉(zhuǎn)、國際關系之運籌，無不要有一定的規(guī)則，無不要遵循一定的規(guī)則。我們明理樓外觀設計所寓含的“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的老理，也正無言地訴說著清華法律人的理想：實現(xiàn)法治、維護法治。諸位清華法律人，須知“信法者”才能成為護法者”，相信未來的社會會更加美好，相信法治值得追求，相信我們的法律值得信仰，正是基于這樣的信仰，要鄙視那些“玩法者”，要敢于而且更要善于和不法之事作斗爭。 

要腳踏實地，這是因為清華以“行勝于言”為校風。清華法律人尤其不能只會嘴上夸夸其談，而是要有真工夫。法學之學習，所學習的不僅僅是知識與思想，更重要的是方法。有位法學家曾說，“法現(xiàn)象是由事實、價值及邏輯三者的有機結(jié)合構(gòu)成的?！泵鎸Υ笄澜纭⑷碎g萬象，作為一個法律人，僅僅在心中有“公平、正義”之類價值尚遠遠不夠，一定要有溝通事實要素與價值要素的手段或者方法，要會運用邏輯要素，發(fā)現(xiàn)問題和解決問題，這便是法學方法。掌握法學方法，可以使你們受用終生！

法律，其實遠不像想象得那么完美，否則也就不會有“實然的法”與“應然的法”的區(qū)分；法律雖然不完美，法治卻不能等到法律完美的那一天再實現(xiàn)。“徒法不能自行”，法的運行要靠法律人；而法律人運行不完美的法律、完美地解決個案，甚至進而完美地實現(xiàn)法治，此時的法律人，已不再是法律的工匠或者技師，而是法律的藝術家！諸位清華法律人，你們要有志成為這樣的法律藝術家！

諸位能夠進入清華園讀書，應該都是不簡單的人，但千萬不要自命不凡，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后，你們離開清華園步入社會，會繼續(xù)“從無字句處讀書”。學會與人相處，學會與人合作，以謙恭的態(tài)度，低調(diào)為人、踏實干事，這會保障你們順暢終生。 

我親愛的同學們，不論你們留在大城市還是扎根基層，不論你們是去做法官還是去做“村官”，不論你們是去沿海還是到西部，我們希望若干年后，從你們當中能涌現(xiàn)大批優(yōu)秀的法官、檢察官、公務員、律師、公司法務人員或者高?？蒲腥藛T，當然也希望你們當中的一部分能成為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司法部部長等高級官員，或者出現(xiàn)國務院總理、國家主席等國家領導人，但是，我更希望你們知黑守白，恪守清華法律人的底線。拜托諸位，不論你們將來有多大的出息，千萬別逾越底線、放棄原則、放棄心中的道德律，因為不論是在大陸還是在海峽對岸，法律界高官淪為階下囚的事例不在少數(shù)。沉舟側(cè)畔千帆過，而今汝輩即登場，司法的公信力期待諸位予以提升。 

今天七月十六日，對于億萬普通人來說，這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日子。我們聚集一堂，不僅僅是為了慶祝你們畢業(yè)，同時也是為了送行你們步入人生的另外一個階段。七月是告別的時節(jié)，去年的今天或者前年的今天，我們在此送別你們的學兄、學姐，明年的今天或者后年的今天，我們還會在此送別你們的學弟、學妹。但是，我相信，今年的七月十六日，之于你們，當然也包括我們，是不尋常的，因為今天我們一起，反思過去、憧憬未來，打點好思想的行裝。七月十六，一年過半，又一月過半；這之于你們的人生，是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同時是另一個時代的開端。我知道，諸位一定會用自己的汗水，書寫明天的傳奇。今天，諸位以清華為驕傲；來日，愿清華以諸位為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