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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賽金花:浮沉里的爭議魂 題記:從公使夫人到胡同妓,一生起落任人議 現(xiàn)在一提到 “賽金花”,十個人里有九個會想到 “八國聯(lián)軍時和瓦德西有染,救了北京百姓”,還有人會說 “她是清末最有名的艷妓,連小說都寫她”??梢亲穯栆痪?“她真的見過瓦德西嗎?”“她怎么從公使夫人變成胡同里的窮妓?”,大多人又答不上來 —— 她的人生,一半是自己走出來的坎坷,一半是文人編出來的傳奇,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反倒沒人記得她本來叫 “傅彩云”,只是個蘇州鄉(xiāng)下的貧家女。 賽金花的起點,是清末最常見的底層女性悲劇。她出生在蘇州的一個小胡同里,父親是個普通的裁縫,在她十二歲那年病死了,家里欠了一屁股債,母親沒辦法,只能把她賣給上海的 “花船” 當 “清倌”—— 就是還沒接客、只陪客人唱曲的小樂妓。清末的花船可不是什么風雅地方,狹小的船艙里,擠滿了像她一樣的小姑娘,每天要唱到嗓子啞,稍有不慎還會被老鴇打罵。賽金花后來回憶,那時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 “能睡個整覺,不用再聽客人的起哄聲”,可連這點愿望,都成了奢侈。 命運的第一次反轉,來得有點 “天上掉餡餅” 的意思。光緒十三年,前科狀元洪鈞要出使歐洲(德、俄、奧、荷四國),需要找個懂應酬、會唱曲的女子陪同 —— 按當時的規(guī)矩,公使夫人要和歐洲王室貴族打交道,可洪鈞的正妻怕出國丟人,不愿意去,洪鈞就想找個 “替代品”。有人聽說上?;ù袀€叫傅彩云的小姑娘,長得靈,會說話,就把她推薦給了洪鈞。洪鈞見了她,覺得她雖然年紀小,但不怯場,就把她贖了出來,納為妾,還給她改名叫 “洪夢鸞”,對外謊稱是 “公使如夫人”,帶著她一起去了歐洲。 這一下,賽金花從 “花船樂妓” 變成了 “公使夫人”,跨了好幾個階層。在歐洲的三年里,她跟著洪鈞見了德國皇帝威廉二世、皇后奧古斯塔,還和首相俾斯麥握過手;她學會了說簡單的德語、法語,穿歐洲的洋裝,甚至還去看了巴黎世博會。按說這是她人生最風光的時候,可她后來跟人說,那時候她最怕的是 “說錯話丟洪鈞的臉”—— 每次見歐洲貴族,她都要提前背好應酬的話,吃飯時連刀叉怎么拿都要偷偷練,表面上風光,心里卻一直慌,覺得 “自己根本不是真的公使夫人,就是個裝樣子的”。 可這份 “風光” 沒持續(xù)多久。光緒十六年,洪鈞任滿回國,沒兩年就病死了。洪鈞一死,他的正妻立刻把賽金花趕出家門,連一件值錢的東西都沒給她。這是她人生的第二次大反轉:從公使夫人,又跌回了無依無靠的境地。走投無路的她,只能帶著幾個隨從去了上海,重新做起了樂妓,還改名叫 “賽金花”—— 她知道,“洪夢鸞” 這個名字已經沒用了,只有 “賽金花” 這個樂妓名字,才能讓她活下去。 沒想到,“賽金花” 這個名字,居然讓她紅遍了上海。當時的人聽說 “前公使夫人當樂妓”,都好奇地來見她,想看看 “見過外國皇帝的妓” 長什么樣。賽金花也聰明,她把在歐洲的經歷當成 “賣點”,跟客人聊歐洲的王室、洋裝、西餐,甚至還會唱幾句德語歌,別人都覺得她 “與眾不同”,愿意花大價錢找她陪宴。那段時間,她住洋房、雇仆人,又過上了風光日子,可她心里清楚,“這些客人都是來看熱鬧的,沒人真的尊重我”。 真正讓她 “出名” 的,是八國聯(lián)軍打進北京后的 “瓦德西傳聞”。1900 年,八國聯(lián)軍占領北京,到處燒殺搶掠。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市面上流傳起 “賽金花認識德國統(tǒng)帥瓦德西,她去見瓦德西,勸他不要濫殺百姓,瓦德西聽了她的話,北京才少死了很多人” 的說法。甚至有人寫小說,說她 “穿著洋裝去見瓦德西,兩人相談甚歡,瓦德西當場下令停止搶掠”。這個傳聞讓賽金花從 “名妓” 變成了 “救世俠女”,可真相根本不是這樣。 現(xiàn)在去查史料,會發(fā)現(xiàn)兩個關鍵證據(jù):第一,賽金花當時確實在北京,可她根本沒見過瓦德西 —— 瓦德西是 1900 年 10 月才到北京的,而賽金花 9 月就因為害怕戰(zhàn)亂,躲到了天津;第二,最早編造這個傳聞的,是一個叫曾樸的文人,他寫了本小說叫《孽?;ā?,為了讓故事好看,就把賽金花和瓦德西編在了一起。傳統(tǒng)學者比如金天翮,在《孽海花閑話》里居然信了這個傳聞,還夸賽金花 “以一妓而救千萬人,比那些降清的官員強多了”;可現(xiàn)代學者劉靜在《從柳如是到賽金花:近代樂妓的氣節(jié)與困境》里明確說,這個傳聞是 “文人的幻想”—— 賽金花只是個想活下去的樂妓,根本沒能力、也沒機會去見瓦德西,所謂的 “救世”,不過是文人把自己的 “救國愿望” 安在了她身上。 更諷刺的是,這個傳聞沒給賽金花帶來好處,反而讓她惹了麻煩。八國聯(lián)軍撤退后,有人說她 “通敵賣國”,把她抓進監(jiān)獄,后來雖然放了出來,可她的名聲已經壞了 —— 想找她陪宴的客人少了,她又染上了煙癮,錢很快就花光了。沒辦法,她只能從上海搬到北京,住在天橋附近的小胡同里,房子又破又小,冬天連爐子都生不起。晚年的她,連樂妓都做不了,只能靠幫人縫補衣服、乞討為生,有時候一天都吃不上一頓飯。 1936 年冬天,賽金花在貧病交加中去世,死的時候才 67 歲。她死了之后,沒人給她辦喪事,還是幾個好心的鄰居湊錢,把她埋在了北京陶然亭附近的亂葬崗上。直到后來,才有文人覺得 “她的故事太傳奇”,給她立了塊碑,上面寫著 “賽金花之墓”??蛇@塊碑也沒立多久,就因為戰(zhàn)亂丟了,現(xiàn)在連她的墓在哪兒,都沒人知道。 現(xiàn)在再提起賽金花,還是有人會說 “她是救過北京的俠女”,也有人會罵 “她是傷風敗俗的艷妓”,可很少有人會問 “傅彩云是誰?”—— 那個十二歲被賣、渴望睡個整覺的蘇州貧女,那個在歐洲偷偷練刀叉的 “假公使夫人”,那個晚年在胡同里凍得發(fā)抖的老人。她的一生,就像一件被人反復涂抹的衣服,別人想把她畫成 “俠女”,就涂一層亮色;想把她畫成 “禍水”,就涂一層黑色,可沒人在乎衣服本來的顏色。 有人說,賽金花比柳如是慘 —— 柳如是至少有 “風骨” 的名聲,可賽金花連自己的人生都被別人編得面目全非;也有人說,賽金花比蘇小小真實 —— 蘇小小是被文人美化的符號,可賽金花的坎坷、掙扎、想活下去的渴望,都是實實在在的。不管怎么說,賽金花的故事告訴我們,有時候,歷史里的 “傳奇”,可能只是底層女性的 “悲劇” 被人包裝了而已。 賽金花的故事,在系列中最具 “被建構性”—— 前五位樂妓的命運雖有爭議,但核心經歷多有史料支撐,而賽金花的人生,卻被 “公使夫人”“瓦德西傳聞” 等標簽層層包裹,真實的 “傅彩云” 反倒被遮蔽。學者們的爭議,本質是對 “歷史敘事權力” 的反思:文人為何要把 “救世” 的幻想安在一個樂妓身上?為何要把她的坎坷人生編造成 “傳奇”?答案或許是,清末的文人既無力改變國家的衰敗,又不愿承認自己的無能,就把希望和指責都推給了賽金花 —— 讓她當 “俠女”,是為了緩解自己的愧疚;罵她 “禍水”,是為了推卸自己的責任。這個案例的價值,不僅在于還原賽金花的真實人生,更在于提醒我們:讀歷史時,要警惕那些 “傳奇故事”,因為背后可能藏著被忽略、被利用的底層女性命運,她們不該只是別人故事里的 “工具人”。 參考資料: 1. 劉半農、商鴻逵:《賽金花本事》,岳麓書社 1985 年版 2.(清)曾樸:《孽海花》,人民文學出版社 1959 年版 3. 金天翮:《孽?;ㄩe話》,中華書局 1928 年版 4. 劉靜:《從柳如是到賽金花:近代樂妓的氣節(jié)與困境》,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8 年版 5. 潘星輝:《清代樂妓的社會角色與命運》,《歷史研究》2015 年第 3 期 6.(清)李伯元:《官場現(xiàn)形記》,中華書局 1957 年版 7.《清史稿?洪鈞傳》,中華書局 1977 年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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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南風漪漪 > 《弦歌寄青史:歷代樂妓悲歡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