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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山是以奇松、怪石、云海、溫泉四絕名震天下,我倒不以為然,這四絕哪座名山沒有?不算獨特。我極為欣賞的卻是黃山峰谷里忽飄忽降有若禪意的山雨——一種有節(jié)奏有回聲有共鳴能按摩心情能淋漓智慧能蕩滌靈魂的天瓢。 因為曾在排云亭看西海的云時領略過黃山雨的奇麗,以至后來無時無刻不緬懷那一場逝去的美雨。 今晨,我與女友天不亮就起來跑到清涼臺去搜尋云海中那輪被黑夜釋放的日頭,很不巧,它今兒個偏偏不想出來。無奈我們只得無聊地坐在清涼臺的樁石上,兩眼望著空朦的北海,心里說不出來究竟是失望呢還是遺憾。一些游客們抱著掃興的心情,有的回賓館休息,有的去餐廳候早點。 清涼臺是一座三面臨空的危巖,憑欄可望千峰聳峙的絕險壑谷,我們宛如置身在海中一個小島上。 忽地一聲空穴來風,從北海的天空飄灑過來一場迅猛疾徐地瓢潑大雨。雨是透明的、柔軟的、幽涼的,來得痛快,走得干凈,就那么一兩分鐘,隨性灑脫、杳無痕跡。 “??!看那邊,雨,那樣的雨!”突然,女友指著拗黑拗黑的北海上空驚叫起來。我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天上的雨珠像鵪鶉蛋那么大一粒一粒的,密集地沖擊著云海海面。我驚訝萬分,莫非是冰雹?莫非云層上方還有云層?不然這雨水從何處生成?最奇特的是雨珠金光燦爛,千粒萬點,一耀一閃,像是有誰在天穹頂上不停地撒金屑。“真是奇了,美哉天雨!”我們發(fā)出怪叫,眾人跟著一齊吶喊。 “那金光大約是太陽在云海深處向上的折光吧?”看客中不知是誰這樣解釋道。 但是,雨又過來了,它是在我們親眼目睹中游移過來的。奇異的是,雨水很難得有一滴飄落到我們身上,抬眼細看,這雨竟然是橫亙著在飛灑,彷佛在追蹤先前吹過的山風。 一位黃山本地小姑娘抱著一疊雨衣走來:“朋友要雨衣嗎?”我說雨過去了,拿來沒用了,再說這種雨也淋不到身上來,用不著雨衣遮擋啊。小姑娘說你這是外行話,剛才那是前兆,不是真正的雨,過一會兒,黃山雨就會來臨。我相信她那誠實的眼睛,既然如她所說那就買吧。雨衣是天藍色透明塑料風衣式,一次性的。山下賣二元,山上要賣十元,真?zhèn)€是價值觀念跟著氣候浮動。 我們的情緒反而高漲起來??床坏饺粘隹雌嬗?,也不枉黃山一美意,這個情,我們要領。更何況排云亭那雷霆萬鈞的狂風驟雨,還深刻地留在我的腦海中。 果然,雨水開始款款地打在雨衣上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音,這時天將黎明…… 黃山此時幽靜極了。杜甫詩“伐木錚錚山更幽”很適合眼下的意境,這雨打聲中更顯出山巒的寂靜和寥廓。 山谷中有一處散花塢,平時奇花爭妍,萬紫千紅,現在雨霧籠罩著它,一派迷茫和渾朦。相傳李白的“夢筆”生出許多瑰麗的奇葩,如今卻被這山雨沐浴成了清水芙蓉。大自然也有現代派、朦朧詩么?“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古人所謂不解的朦朧,不正是夜半來天明去的山雨嗎? “??!毛毛雨……”女友歡快地唱起歌來。 可黃山雨并不是毛毛雨。 它不是仲春時播下希望的瀟瀟雨露,如奶、如酥;也不是金秋時潤澤豐收的綿綿雨粟,如酒、如茶。它不是船行三峽中的霧雨蒙蒙,也不是岳陽樓前望洞庭的煙雨浩渺。黃山雨有著自己的個性和特點,千百年來滋潤了茫茫蒼蒼的黃山。 山谷中有一個老人在冒雨采摘著什么。黃山采藥人每天都這樣,攀嶺走澗采一些靈芝菌、毛峰茶一類的山貨。他沒有穿戴雨具,一手提著一只竹簍,另一只手握著一根木叉,雨靄中他攀援穿梭在香榧樹和紫金楠這些林木間。忽然他像是發(fā)現了什么,用木叉在一個巖石縫中搗鼓,然后屈蹲著身子將手伸進了石縫……雨越下越密集,匯成片雨隨風亂舞起來,像銀色的霓裳羽衣飄飄拂拂,老人的身影是那么溫和,此刻卻被這雄健的黃山雨掩沒了。我暗想,人和山和雨大概已經融為一體了吧? 雨水鋪得很開,下落的速度也加快了。奇怪的是雨越大,反而沒有了雨聲。大雨洗去了霧靄,山巒更加清明。散花塢的百花婀娜多姿清晰地綴滿山間,黃山松愈加青翠挺拔,空氣散發(fā)出清新柔和的芳菲,山野峻嶺分外爽潔空靈。雨柱早濕透了我們的鞋襪,我索性脫掉它們提在手中,女友也仿效我的做法。我們赤著雙足與大自然作身心的交流——我感到大山脈搏的跳動!在雨中,我們與山對話,與天空對話,用深心感應的卻是一片山洪溪流聲和林間八音鳥的歌聲漸次回蕩…… 這就是黃山雨韻律的回聲! 哦,黃山雨,我在鴻蒙中以心智與你共鳴: 歲月流逝,萬物消遁,恬靜而平和的大宇宙,洋洋灑灑,安安寧寧。 生命再生,萬物更新,深邃而明智的大自然,混混沌沌,清清明明。 云海開始蒸騰,清涼臺宛如一座綠島在雨中沉浮搖蕩,只有雨水依舊無止境的洗滌著我們肉眼凡胎所不能見的塵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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