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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馮建吳全集》六卷本:寫生、山水、花鳥人物、書法、印譜、詩詞文稿各一卷,將由重慶出版集團出版。四川大學藝術學院李晟教授正在緊張有序地編纂中,盡情期待。* 有人說:“大凡能在藝術史上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藝術家,都是能打破樊籠,獨辟蹊徑,形成自己鮮明創(chuàng)作風格的人?!?/p> 其實,我們比誰都明白:一個藝術家要想別開生面,自成一格, 則必須要有深厚的藝術功底和飽滿的藝術創(chuàng)新熱情,僅僅靠些許靈氣和小聰明游戲藝事、 信筆涂鴉,是不可能有所成就的。
上個世紀,在四川仁壽這片土地上,誕生了數(shù)位藝術家,尤以馮建吳、馮亞珩(石魯)兩兄弟最為有名。 弟弟石魯是長安畫派的代表人物,他的藝術成就和極具傳奇色彩的人生經(jīng)歷,鮮明的個性張力與強烈的藝術風骨,備受人們的爭議與關注。 而哥哥馮建吳,可以說就是中國現(xiàn)代藝術史上一個靠長期涵泳于傳統(tǒng)藝術之中,積累了扎扎實實的傳統(tǒng)功底后,最終沖破傳統(tǒng),自創(chuàng)新體,形成自家創(chuàng)作風格的典范。
今天,為大家介紹幾乎一生都居于巴蜀,為這里的藝術教育事業(yè)鞠躬盡瘁的藝術家——馮建吳。 他不僅僅只是支持了自己弟弟石魯(馮亞珩)對藝術的追求,還有當時在四川諸多的藝術后輩:1932年他在成都創(chuàng)辦東方美術專科學校;邀請黃賓虹入蜀到東方美專任教;1956年開始在四川美術學院擔任山水、書法、篆刻、詩詞教學,一生桃李滿天下。
除了書畫篆刻,馮建吳先生還撰寫整理了許多書稿: 如《抱一廬詩稿》、《蜀中畫人傳》、《談藝瑣錄》、《山水設色研究》、《太虞印譜》、《成渝兩地展出故宮部分書畫管見》、《石鼓文集聯(lián)》、《甲骨文集聯(lián)》等書稿。 (左右滑動瀏覽更多) --馮建吳書稿《抱一廬詩稿》 --馮建吳書稿《蜀中畫人傳》 --馮建吳書稿《成渝兩地展出故宮部分書畫管見》,對當時故宮展出的作品進行詳細的考訂,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 毫無疑問的說,馮建吳先生是20世紀川渝地區(qū)中國畫的奠基者和傳播人,是百年來川渝地區(qū)少有的藝術教育家。 但同時,他更是少有的藝術家: 他就是那個打破了樊籠,獨辟蹊徑,形成自己鮮明創(chuàng)作風格的人。
所以今天,就來看看馮建吳先生是如何“沖絕樊籬自創(chuàng)蹊”的。也希望借此文,能為如今中國畫的學習與實踐,帶來更多的啟發(fā)。 文章節(jié)選自李晟、黃勇先生的《詩心畫魂:馮建吳傳》第十二章《沖絕樊籬自創(chuàng)蹊》、第十六章《丹青到老意轉(zhuǎn)濃》。
? ? ?向下翻動,查看更多: 詩心畫魂:馮建吳傳 [目錄] 一、大樹家風遺世澤 二、地鐘靈秀多才俊 三、初度二峨求藝魂 四、負笈海上訪道真 五、功業(yè)難成緣數(shù)奇 六、載酒行歌峨眉巔 七、晏居鄉(xiāng)里無悶征 八、鬻畫渝城寄傲骨 九、落拓江湖載酒行 十、長恨此身非我身 十一、遍栽桃李坐東風 十二、沖絕樊籬自創(chuàng)蹊 十三、健筆凌云意縱橫 十四、江湖夜雨十年燈 十五、彩繪新圖興不窮 十六、丹青到老意轉(zhuǎn)濃 附錄 馮建吳先生年譜 --《詩心畫魂:馮建吳傳》作者為:四川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生導師李晟教授、四川大學文新學院碩士生導師黃勇副教授,詳細簡介見文末* 馮建吳幼承家學,長親師友,其畫風遠紹荊、關、董、巨,對馬遠、夏圭、范寬、李成雄健奔放的畫風體悟尤其深刻,對浙派、吳派等藝術流派也投入了大量心力,久久涵泳,會心良多。 青年時代,馮建吳求學于上海昌明藝專,師事王個簃、 王一亭、 潘天壽、 諸樂三、諸聞韻等吳昌碩門人,探得吳昌碩藝術之真諦,成為缶翁再傳弟子中的佼佼者。
他長期癡迷于藝事,孜孜矻矻,勤求不倦,對傳統(tǒng)藝術博采兼收,含英咀華,對傳統(tǒng)技法得心應手,掌握全面,功底之深厚,不讓人右,為以后的藝術創(chuàng)新打下了雄厚的傳統(tǒng)功底。 馮建吳早年畫作多已流失,但是,從現(xiàn)在保存下的作于20世紀40、50年代的仿唐人《孔雀蘭圖》、 《鳳凰彩云圖》、《西域人馬圖》、《山西敦煌菩薩像》等畫作,已經(jīng)可以看出他無與倫比的深厚藝術功底。
然而,馮建吳自幼心中就有遠大的藝術抱負,僅僅模仿前人,做一個工于圖繪但匠氣十足的庸碌畫人非其所愿,而步武前賢,沖絕樊籬,自開生面才是他的終生理想。 早在求學于上海昌明藝專時寫的一篇詩作中,他就豪邁地抒發(fā)了這一遠大的抱負。詩曰: 師宗一代吳安吉,出室難于自創(chuàng)蹊。 密密樊籬靡鷃雀,決決瀛海騰鯨鯢。
經(jīng)過長期的藝術積淀, 馮建吳的傳統(tǒng)功底已逐漸爐火純青。 到20世紀60年代,他終于開始了突破傳統(tǒng)、自創(chuàng)新體的藝術實踐,實現(xiàn)了對自我的超越,逐漸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藝術風格。
馮建吳在繪畫藝術方面的變法創(chuàng)新,一方面得益于當時的時代新潮,另一方面則得益于江山之助。 用古人的話來說,就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 乘風破浪,讓藝術反映生活 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國家推行“百花齊放”的文化政策,新中國的文化事業(yè)呈現(xiàn)出一派欣欣向榮的繁榮景象。 在新中國的美術界,各種新思潮層出不窮,各種緊扣時代脈搏、求新求變的藝術探索風起云涌,各地的藝術家都在這股振奮人心的新潮感召下,雄心勃勃地進行著藝術創(chuàng)新活動。 身處新中國美術界最前沿的專業(yè)美術院校之中,馮建吳受此時代新潮之影響,那個早已埋植于心底多年的“出室創(chuàng)蹊”的宏愿,此時也開始在心中強烈地激蕩起來。 在這個時期,遠在上海的業(yè)師王個簃先生也時時寫信來鼓勵他突破過去因承前人遺序略帶拘謹?shù)膭?chuàng)作風格,在“百花齊放”的政策下探求出自己新的創(chuàng)作面貌。
受到王個簃先生的鼓勵,馮建吳心中那種順應時代潮流、勇于突破傳統(tǒng)、超越自我的藝術創(chuàng)新決心變得更加強烈。在這個時期,他逐漸開始自覺地進行著藝術創(chuàng)新的探索活動。 在當時所有的美術思潮和流派中,對他影響最大的要數(shù)胞弟石魯所倡導的美術思想,以及石魯?shù)热怂_創(chuàng)的長安畫派的美術實踐活動。
石魯自1939年去延安之后,就一直在解放區(qū)從事革命文藝的實踐活動。長期革命戰(zhàn)爭的鍛煉,使他對時代脈搏有一種超乎常人的敏銳把握能力,他的作品成為當時反映時代最強音的代表之一,他的美術創(chuàng)作風格也已經(jīng)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面目,成為新中國美術界一顆耀眼的新星。 解放后,古城西安聚集了石魯、趙望云、方濟眾、何海霞、 康師堯等一大批優(yōu)秀的畫家。這批經(jīng)過革命戰(zhàn)火洗禮的畫家們聚集在一起,一種銳意革新的激情在他們之間相互激蕩,一個在西北地區(qū)獨樹一幟、 震撼新中國畫壇的繪畫流派——“長安畫派” 應運而生。
在這個時期,石魯提出了“一手伸向傳統(tǒng),一手伸向生活”、“生活為我出新意,我為生活傳精神”的創(chuàng)作主張,成為“長安畫派” 最重要的理論綱領,也對當時整個中國美術界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此時,石魯還創(chuàng)造了為表現(xiàn)黃土高原地貌特征的那種拖泥帶水、似皴似染、連皴帶染的表現(xiàn)技法,令人耳目一新。 石魯?shù)热说乃囆g創(chuàng)新運動,為這個時期徘徊于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之間的馮建吳鑿開了突破傳統(tǒng)的第一縷靈光。 人們常說馮氏兄弟中,早期主要是石魯受馮建吳的影響,積累了深厚的傳統(tǒng)功底,為日后在繪畫方面取得的成就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后期則主要是馮建吳受石魯?shù)挠绊?,最終實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的突破,形成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風格。 這個說法的確真實地反映了馮氏兄弟在藝術上的相互關系。
石魯對馮建吳精湛的傳統(tǒng)文化功底非常佩服。1964年,他在創(chuàng)作著名的大畫《東渡》時,還專程把馮建吳從四川請到西安住了半個多月,并和自己一起推敲題畫詩《寄調(diào)滿江紅》。 后來,石魯由于作畫太過勞累病倒了,那首傾注了兄弟兩人大量心血、氣勢磅礴的《寄調(diào)滿江紅》最后由馮建吳用遒勁雄健、 充滿金石筆力的八分隸書題寫,詩曰: 乘風破浪, 東去也, 電奔雷擊。 出昆侖, 九縱橫, 千里一瀉。 洪濤怒吼震南北, 赤浪滔天翻沉血, 慟人間多少恨和淚。 待回頭, 澄清黃河顏色。 力拔三山搖鐵手, 放流四海憑掌舵, 看金波涌出一輪日, 照中國。 然而世事難料?!稏|渡》,這幅讓石魯耗盡心血的巨作后來在“文革”所謂黒畫風波中竟然被以污蔑領袖的莫須有罪名被打成“黑畫”,使石魯為此受盡折磨,原畫也在“文革”中不知所終。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經(jīng)過和石魯?shù)乳L安畫派領軍人物的交流和碰撞,在20世紀60年代初期,馮建吳也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藝術思想。 他說:“藝術要反映生活,就得以描寫新生活、新景物和搞具有主題的創(chuàng)作為主,要與時代同步,而不能違背時代。”
他認為,藝術創(chuàng)作不能關在書齋中閉門造車,而要緊扣時代脈搏,深入生活,發(fā)掘反映時代精神的素材,用藝術來反映時代面貌,才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主要任務。只有回歸生活,從時代生活中產(chǎn)生出的藝術,才是真正的藝術,否則,所謂的藝術只不過是毫無價值的“背時”之作。
在處理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生活、外來文化之間的關系問題上,馮建吳說:“我始終抓住兩點:一是傳統(tǒng),二是生活。同時還要積極吸收外來藝術的營養(yǎng),才能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超越傳統(tǒng),回歸生活,實現(xiàn)突破?!?/p> 為此他還提出了藝術創(chuàng)作“能入、能出、能化”的主張。 他常說:“學傳統(tǒng)第一要鉆進去,第二要鉆出來,第三要師造化。鉆進去就要達到升堂入室,之后必須要鉆出來,這就要靠深入生活了。沒有生活就必然會做古人的俘虜?!?/p> 由此可見,在藝術創(chuàng)作思想上,他顯然受到了長安畫派的影響,并且已經(jīng)逐漸和長安畫派達成共識,并形成了指導自己藝術創(chuàng)作的理論主張。 --沖破樊籬,走向藝術創(chuàng)新 有了明確的藝術創(chuàng)作的指導思想,馮建吳逐漸開始走向藝術創(chuàng)新的道路。 作于1960年的 《蜀江水碧蜀山青》是他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折點,也是用山水畫反映時代精神的代表作之一。
這幅畫畫題取自白居易《長恨歌》中的名句,雖然畫面色調(diào)略顯清淡,未能傳達詩句中“碧”的神韻,但是畫面構(gòu)圖巧妙,設色精到。 綻放的桃花、高聳的煙囪、宏偉的大壩、招展的紅旗,錯落有致地布設于畫幅之中,由曲迥的江水貫穿全局,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悠遠的意境之美,在傳統(tǒng)山水畫中呈現(xiàn)出新的意象,無不展示著欣欣向榮的時代風貌,堪稱以今化古的佳作。
60年代初,馮建吳多次利用假期時間到西安和石魯?shù)热烁把影驳雀锩蠀^(qū)寫生,這個時期的畫作相對而言更具時代特征,例如《紅糧》、《陜北風光》、《寶塔晨輝》、《亂石山中麥浪翻》、《瓜棚小息》等畫,無論言志、抒情、緬懷、寓理,都寄情于畫中,達到了以情奪目的藝術效果。 其中取題于《詩經(jīng)·大雅·綿》,以延安窯洞為背景的《瓜瓞綿綿》,尤具匠心?!豆橡d綿》參加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二十周年美術展覽,《亂石山中麥浪翻》參加四川、天津國畫聯(lián)展,在當時均引起較大反響,備受稱譽,《紅糧》還被四川美術學院收藏。 在以時代主題為主要創(chuàng)作方向的同時,長期以來形成的文人雅士的情懷,在馮建吳這個時期的畫作中也時有體現(xiàn)。如作于1961年的《西瓜地》就是顯著一例。
《史記·蕭相國世家》載:“召平者,故秦東陵候。秦破,為布衣,貧,種瓜于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從召平以為名也?!?/p> 在中國古代雅文化體系中,“東陵瓜”又被稱為“青門瓜”,是文人雅士借以表達隱逸情懷的重要意象。在這幅畫的題記中,馮先生自稱這幅作品是為記在長安韋曲所見之景而作。但是,畫面中西瓜地盡頭的低矮瓜棚和瓜棚外晾曬的弊衣舊褐,卻無不透露著作者埋藏心底的野情逸趣,而那首題畫詩更可謂是作者超逸心態(tài)的委曲寫照,詩曰: 豈必青門種,累累碧玉滋。 朱明郁炎暑,快意沁心脾。 時代新潮為馮建吳提供了全新的創(chuàng)作視角,也為他的變法創(chuàng)新提供了強大的思想動力。 然而,“造化之師”的熏陶才是使他的山水畫形成那種“積健成雄,吞吐八荒”的藝術魅力的真正源頭活水。 -- 師造化,行萬里路 宋人陸放翁在論其友人詩作時說:“法不孤生自古同,癡人乃欲鏤虛空。君詩妙處吾能識,正在山程水驛中?!?《題廬陵蕭彥毓秀才詩卷后》) 山程水驛之中的行旅,自然是詩家妙悟詩歌真諦的不二法門,但同樣也是畫家參悟丹青妙理的無尚秘要。 清初畫壇怪杰石濤等人向以倡導“一掃古今為快”的創(chuàng)新精神傲立畫史,但是“搜盡奇峰打草稿”,于奇山秀水之中師法造化、仰靈自然也是他所掲示的丹青妙法。 在60年代初期,馮建吳在逐漸形成自己繪畫風格的過程中,“搜盡奇峰打草稿”的山水之游,對他的繪畫藝術的飛躍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左右滑動瀏覽更多) ![]() ![]() ![]() ![]() --馮建吳 作品合集 馮建吳自幼喜作山林之游,蜀中的峨眉、青城等名山大川都是他多年來棲遲盤桓的勝地。求學上海時,西湖、姑蘇等江南各地也都留下了他無數(shù)的行蹤畫跡,山水的陶冶對他早年藝術的成長裨益良多。 進入四川美院后,馮建吳先生的處境逐漸有所改善,時常有機會帶學生外出寫生。在此時期,他還經(jīng)常應石魯之邀,赴關中平原和陜北高原寫生。雖然寫生游歷的地域范圍比較狹小,無以廣先生之視聽,開先生之胸襟,但是,此時的馮建吳已今非昔比。 傳統(tǒng)的繪畫技法已爐火純青,突破樊籬,自創(chuàng)蹊徑,別開生面的激情已如火山噴發(fā)一般,蘊蓄多年,噴薄欲出。就是在這有限的地域范圍內(nèi)的游歷,也已經(jīng)使他的畫風逐漸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
但是,真正促成他的畫風大變,正式形成自己的創(chuàng)作風格的要數(shù)1962年暑期的那次兩個多月的長途漫游。這次漫游是馮建吳有生以來游歷時間最長、游歷范圍最廣的一次長途寫生旅游。 在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里,他就游歷了川、鄂、桂、滇、黔等五個省,飽覽了無數(shù)山水名勝,回來時竟令人瞠目地帶回了三百多幅寫生稿,積累了豐富無比的創(chuàng)作素材。
從此,他像變了個人一樣,氣象頓開,畫風突變,形成了被譽為“天風朗朗,海山蒼蒼”的大氣磅礴、吞吐八荒的繪畫風格,成為在西南地區(qū)獨樹一幟的畫壇名家。 馮建吳這次漫游是從重慶朝天門碼頭乘船始發(fā)的。立于江輪之上,但見白浪滔天,江風浩蕩,沙鷗回翔,兩岸青山如奔馬般疾駛而過,馮建吳多年積郁難伸的壓抑心情在此壯闊的川江畫廊之中渙然冰釋,胸臆頓開。 一路上他貪婪地飽覽著這闊別多年的山水美景,手中的畫筆激情奔放地揮灑著心中的豪情與愜意,一幅幅江游寫生稿伴隨著流逝的山川形勝,定格在了他的畫紙之上。 船行一日,進入三峽時適逢雷雨初霽,亮麗的夕照灑滿江面,江岸邊的山峰頂上巍峨的高樓映照在夕陽中熠熠生輝。
睹此沁人心脾的峽江夕照麗景,馮建吳不覺心曠神怡,一幅情景交融,色彩明麗的《峽江夕照圖》須臾間便已粲然于畫紙之上。他在那首即景口占的《峽中雜詩》中寫道: 一月生涯半在舟,片帆又落楚江頭。 殘雷乍送天邊雨,夕照忽明江上樓。 攜得新詩辭白帝,來邀故老話黃牛。 此間舊有靈均廟,欲汲寒泉薦束脩。 三峽是中國文化史上最為著名的文化長廊,歷史上無數(shù)的遷客騷人都曾在此流連忘返,留下了難以計數(shù)的瑰麗篇章。 但是在古人的世界里,三峽常常被賦予了“風急天高猿嘯哀”、“巫山巫峽氣蕭森”之類陰晦的美學色調(diào)。
馮建吳早年也曾多次穿行于三峽之中,那時的三峽畫作也多以描繪三峽的這種美學特征為主。 但是,此次再下三峽,馮建吳已是氣盛意闊,胸臆豪健,此番的畫作也已一改往昔的畫風,變得沉雄硬健、壯麗瑰瑋。那幅著名的《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這幅畫采用空中俯瞰的視角描繪奇險的三峽形勝,但見一線洶涌的白浪順著如巨靈神斧劈開的狹長水道,從遙遠的天際奔流而下,水面漸行漸闊,幾點江輪在滔滔雪浪中跌宕疾駛,順流而下,動感十足;兩岸黑色的山崖如刀砍斧斫般,壁立萬仞,負勢競遠,緊緊夾峙著奔騰的江流;山崖頂上是人工修整出的平曠麥田,麥田隨著山勢江流向畫面的遠處迤邐延伸,給黝黑的山峰涂抹了一層暖意的金黃。 整幅畫僅僅用了黑、白、黃三種簡單的色調(diào),就巧妙地營造出一種雄奇豪健、動人心魄的美學境界。 在馮建吳的這次遠游中,給他帶來最多的新奇感,也是他收獲最多的要數(shù)聞名遐邇的桂林山水。 桂林山水是指廣西東北的漓江沿岸,北起興安南至陽朔,以桂林為中心的巖溶風景區(qū)。在這片溶蝕而成的平原和谷地地帶上,“四野皆平地,千峰直上天”,江岸和平坦的地面上,到處矗立著一座座峭拔奇秀的峰巒。 對行旅范圍主要限于長江沿線和關中地區(qū)的馮建吳來講,這種迥異于中國其他地區(qū),平地起秀巒、碧水繞青山的奇異景觀,的確是生平所未能想見的。
一到桂林,他就像是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中一樣,感到無比新奇和激動。 幾個月,他都徜徉徘徊于這別有洞天的秀媚山水之中,沉浸在這難以言喻的山水之美當中,不知人間日月,今夕何夕。大自然的神功造化使他“方天機之峻利,夫何紛而不理”,創(chuàng)作靈感如不竭的泉水般汩汩涌現(xiàn)而出,他在《桂林桃花江》題畫詩中記敘當時的情況時自豪地說: 奇峰無數(shù)傍船行,水鏡涵天景色明 。 飽吸山川靈秀氣,詩情盡向筆頭生 。 短短十來天,馮建吳就畫了數(shù)十幅寫生稿。 唐人韓愈曾用“水似青羅帶,山如碧玉簪”的詩句來贊美桂林的水光山色,但是,他覺得柳宗元謫居廣西時寫的“欸乃一聲山水綠”最能傳達出桂林山水的神韻。 在《跋畫桂林山水》一文中,他不無見地地寫道: “人云桂林山水甲天下,又云陽朔甲桂林,興坪甲陽朔,信不虛也。唐韓愈詩:‘水似青羅帶,山如碧玉簪’能狀其貌,但不若柳宗元之‘欸乃一聲山水綠’之有聲有色,而意境深遠也?!?/p>
僅以“欸乃一聲山水綠”為畫題,馮建吳就創(chuàng)作了好幾幅描繪桂林山水的畫作,這些畫大多都成為他的代表作。 在其中一幅《欸乃一聲山水綠》的題畫詩中,他愜意而又率真地寫道: 船隨山影自低昂,水轉(zhuǎn)山迴應接忙。 我愛漓江山水好,碧玻璃映髻螺蒼。
秀媚曼妙的漓江山水不僅激起了馮建吳的創(chuàng)作熱情,也勾起了他多年來埋藏在心底的那種文人雅士所特有的高逸情懷。 當時創(chuàng)作的《曬漁網(wǎng)》就集中表現(xiàn)了他那種向往漁樵隱逸生活的內(nèi)心情懷。
這幅構(gòu)圖極其簡單的畫作的近處,是一片晾曬的漁網(wǎng)和兩個像是在悠閑攀談的漁人,遠處的高天上若隱若現(xiàn)地斜掛著一抹淡淡的虹霓,剩下的地方除了題詞外幾乎全都是空白,整幅畫仿佛就是在表現(xiàn)雨后曬漁網(wǎng)的生活場景。
然而,在畫面中心部位的大片空白處,作者卻別具匠心地勾勒了四五只白由自在、翩然遠逝的鴻雁,不留痕跡之間就使整幅畫境界全出,高蹈遐舉的隱逸情懷已隱然若現(xiàn)。 離開桂林,馮建吳取道云南返川。
在明代就有“五百年后勝江南”之盛譽的云貴高原,也給他留下了非常難忘的美好印象。奇崛的石林,浩渺的蒼山洱海,嫻雅精致的麗江古城,神秘的玉龍雪山,無不令他目接神迷,靈思難遏,畫筆殷勤,創(chuàng)作出又一批充滿靈秀氣的山水畫卷。他在《題畫蒼山洱海圖》中寫道: 朝陽東出雪山紅,照得征帆過海東。 欲掣鯨鯢拓堂廡,直傾天地入舟篷。 大鵬境界波瀾闊,泰岳圭棱氣勢雄。 剪取望夫云一段,幾多墨沈濕鴻蒙。 在云貴高原游歷了大約半個月,馮建吳才意猶未盡地結(jié)束了這次遠游寫生活動,從昆明乘火車回到了重慶。
遠游歸來后不久,四川美院為馮建吳舉辦了個人畫展。這次畫展中展出了《南桐山區(qū)》、 《青城道上》、《亂石山中麥浪翻》、《瓜瓞綿綿》、《南桐煤礦一角》、《瓜棚小息》、《獨秀斜暉》、《欸乃一聲山水綠》、《豐收在望》等一大批優(yōu)秀作品。 畫展在學院內(nèi)部引起巨大轟動,嗣后又在成都、西安、福州等地巡回展出,在全國范圍內(nèi)產(chǎn)生了較大反響。
這批作品一改過去的面貌: 一方面繼承了詩、書、畫、印合一的文人畫優(yōu)良傳統(tǒng); 另一方面又突破了文人畫過度雅化,不能反映社會生活的局限,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表現(xiàn)風格,成為他藝術成長道路上的轉(zhuǎn)折點。 -- 丹青到老意轉(zhuǎn)濃 中國的傳統(tǒng)藝術最講求涵養(yǎng)與積淀,許多藝術家往往都是在晚年才能逐步達到“藝近于道'的境界,藝術創(chuàng)作臻于化境。 唐代大詩人杜甫評南朝詩人庾信說:“庾信文章老更成,健筆凌云意縱橫。' 對馮建吳而言,又何嘗不是丹青到老意轉(zhuǎn)濃呢!
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后,豐富的人生閱歷,深厚的藝術積淀,使馮建吳的書畫藝術愈發(fā)老道,技法漸臻爐火純青之境,達到了藝術創(chuàng)作的巔峰狀態(tài)。
《峨眉天下秀》、《黃山仙桃石》、《猴子觀?!?、《月涌大江流》、《可以橫絕峨眉巔》、《峨嶺朝暉》、《河塘月色》、《峨嶺春云》、《峨眉銀雞》、《明月照積雪》、《蒼江驟雨》、《春江野鳧》、《山城組畫》等等,一大批足以使他彪炳畫史的佳作相繼問世,奠定了他在中國當代畫壇的大家地位。
凡斯種種,無不彰示著馮建吳先生那通會天人、爐火純青的高妙藝境。 著名學者徐無聞先生曾用“通會之際,人書俱老'一語盛贊馮先生書法、篆刻方面的高超藝術造詣。 其實,在繪畫和詩詞創(chuàng)作方面,馮先生又何嘗不是臻于通會之境呢!
20世紀80年代以后,已逾古稀之年的馮建吳先生藝術創(chuàng)作達到巔峰狀態(tài)的同時,由于沉疴纏身,身體也日漸衰弱。 1986年以后,他的健康狀況更加糟糕,常年臥病在床。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仍然以一種超人的毅力和創(chuàng)作熱情堅持創(chuàng)作。1989年2月6日,馮建吳先生因哮喘引發(fā)肺心病,在家中病逝,魂歸道山,終年七十九歲。
馮建吳先生一生問道不止,奮斗不息,他畢生致力于藝術探索創(chuàng)作和美術教育事業(yè)。他為中國美術教育事業(yè)作出的巨大貢獻,至今令人緬懷。 他留下的無數(shù)繪畫、書法、篆刻作品和一千多首詩作,也將永遠成為中國藝術殿堂中一份寶貴的精神財富。 ? 摘自:《詩心畫魂:馮建吳傳》 第十二章、第十六章 作者簡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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