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白先勇細說紅樓夢］的第80期
一對小情人的私會，竟成敗落的前奏
鴛鴦，87版《紅樓夢》劇照
賈母做完壽，晚上鴛鴦一個人從大觀園走回去，半路內(nèi)急想小解，就走到一個太湖山石后面的樹蔭下，剛轉(zhuǎn)過，只聽一陣衣衫響，嚇了一驚不小。
怎么有衣服的聲音呢？定睛一看，只見是兩個人在那里，見他來了，便想往石后樹叢藏躲。有兩個人躲在石頭后面，看她來了趕緊躲起來。鴛鴦眼尖，趁月色見準一個穿紅裙子梳鬅頭高大豐壯身材的，是迎春房里的司棋。
鴛鴦以為司棋也跟她一樣是來方便，所以還跟她開玩笑，叫道 ：“司棋，你不快出來，嚇著我，我就喊起來當賊拿了。這么大丫頭了，沒個黑家白日的只是頑不夠。”
本來她們幾個人，鴛鴦、司棋、襲人、紫鵑都一伙的，以為玩慣了。司棋自己心虛，怕鴛鴦叫起來，就趕緊從樹后跑出來，一把拉住鴛鴦，便雙膝跪下，只說 ：“好姐姐，千萬別嚷！”
司棋，87版《紅樓夢》劇照
鴛鴦反不知因何，忙拉他起來，笑問道 ：“這是怎么說？”
司棋滿臉紅脹，又流下淚來。鴛鴦再一回想，那一個人影恍惚像個小廝，心下便猜疑了八九。那個人像男人，是個小廝，她心里就明白了。一想，不好意思，原來兩個人偷情幽會，被鴛鴦撞到了。
這時鴛鴦悄問 ：那是誰??？司棋就跪下來說，是我姑舅兄弟。
庚辰本這個地方寫鴛鴦的反應(yīng)我覺得不好，你看鴛鴦啐了一口，道 ：“要死，要死。”我想鴛鴦那個時候不會這么叫，那個場面很緊張的，而且非常尷尬，她怎么會大叫“要死，要死”。我覺得不妥。
你看程乙本 ：“鴛鴦啐了一口，卻羞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彼约阂彩莻€女孩子，她也沒有過男人的，一看到這個，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嘛！這時還能講什么呢？所以我覺得程乙本寫得好。
司棋又回頭悄道 ：“你不用藏著，姐姐已看見了，快出來磕頭?！边@就是司棋的個性，干脆擺明了，他兩人就是要好，你出來吧！看到了。
那小廝聽了，只得也從樹后爬出來，磕頭如搗蒜。鴛鴦忙要回身，司棋拉住苦求，哭道 ：“我們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緊！”我命在你手上，請你給我們超生。你發(fā)現(xiàn)了這一上報，后果可知，賈府里面哪里容得這種事情呢？
這個地方我覺得庚辰本寫得又不夠了，庚辰本是 ：“你放心，我橫豎不告訴一個人就是了?！?strong>太輕描淡寫
。你看程乙本的怎么寫 ：“你不用多說了，快叫他去罷。還不走，還要等在這里，你快叫他去吧！橫豎我不告訴人就是了。你這是怎么說呢！”這個口氣，這就是鴛鴦！庚辰本沒有這么一句。你放心，我不告訴別人就算了，但鴛鴦總會有一個反應(yīng)吧，不像話，這么大一個事，你看這怎么說！
一語未了，只聽角門上有人說道 ：“金姑娘已出去了，角門上鎖罷?！彼酒暹€要拉著鴛鴦，司棋也害怕嘛！一定要拉著鴛鴦求她。鴛鴦?wù)凰酒謇。坏妹撋?，聽見如此說，便接聲道 ：“我在這里有事，且略住手，我出來了。”司棋聽了，只得松手讓他去了。趁機這么講一下，司棋不得不放手了，鴛鴦走了。
這一段寫得相當戲劇性，又牽涉到下面很重要的一回。七十四回自己抄家，引出一連串的故事，也就宣告了賈家整個命運往下急轉(zhuǎn)。這個看起來是司棋個人的小事情，牽動的可大。
到了七十三回“癡丫頭誤拾繡春囊，懦小姐不問累金鳳”，這個繡春囊繡著一個春宮圖被發(fā)現(xiàn)了，其實就是司棋跟表弟潘又安之間的紀念物，青年男女兩情相悅嘛！被查出來以后天翻地覆。
夏志清先生講這段，他比喻說大觀園本來是個伊甸園，大家都很天真無邪，一下子好像跑出一條蛇來，這條蛇在伊甸園里面作怪。以司棋跟表弟潘又安來講，本來就是兩個小情人，但是在王夫人她們眼里不得了了，整個大觀園自己抄家，最后都給拆散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