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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死俠骨香 不慚世上英
胡金銓
光影匆促流閃, 刀光仍在, 劍影惘然。
曾幾何時, 大漠孤煙處深吟, 圓月細雨時淺唱。
踏走龍門竹林, 尋遍客棧酒桌, 孤獨又酣暢。 那是舊日里, 胡金銓營造的武俠天堂。 后人將他視為 一個時代的文化符號, 借鑒致敬不停。
又稱他的電影是寶藏, 認為其中蘊含的武俠文化和電影語言,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可嘆, 記他名的人, 至今寥寥。 01.
1975年,電影《俠女》一舉奪得戛納電影節(jié)最高技術獎,中國的武俠電影由此走向了世界。
當俠女騰起飛天,衣裙扶風,竹林抖動,四周一片冷寂蕭瑟,俠意濃濃。 這段場景一直被奉為影史武俠絕佳、中國武俠電影最具創(chuàng)造性的一幕。
殊不知,當時的胡金銓,為此討了不少苦。
他對影像要求極高,容不得絲毫的紕漏,一個簡單的打斗動作,演員時常要演上百遍!
有一回,戲里需要用蘆葦制造蕭瑟效果,可蘆葦不夠高,他就偏要等蘆葦長高再拍;還有一回,為了制造高僧自帶“佛光”的效果,他足足等了7天,只為抓取太陽正好落在演員身后的鏡頭…… 在《俠女》的成片里,“竹林對決”那場戲有十分鐘左右,但胡金銓卻帶著劇組拍了整整25天。其中的80多個鏡頭,都由他一格一格精剪而成。
拍了四年的《俠女》,到上映時,票房卻并不理想。由于在影片籌備期間,花費的人力物力成本極大,也造成了電影公司對胡金銓的不滿。
為此,胡金銓在戛納送審前夕,又親自剪輯了一個片長達三小時的國際版本。所幸,最終贏得了國內外的一致好評,胡金銓也因此在影視圈聲名迭起。
那是他告別故土,在香港和臺灣打拼的第26年。 02.
和電影結緣,純屬是個意外。
胡金銓生于北京的知識分子家庭,自小研習古文,深愛繪畫,又受戲曲的熏陶,文化修養(yǎng)極高。
1949年,他成功申請到美國科羅拉多州代頓學院的入學資格,卻因內戰(zhàn)無法抽身前往。于是,他離開北京只身遠赴香港,開始自己的“港漂”之路。
最初,他在一家印刷廠擔任助理會計,卻因脾氣倔強而被解雇。后來經(jīng)人介紹,他進了龍馬電影公司,負責廣告和海報的設計工作。
由于生活異常窘迫,無奈之下的胡金銓還兼職做起了英文家教,他的學生家長沈天蔭,就是當時長城電影制片廠的廠長。
沈天蔭在看到胡金銓的設計圖后,贊不絕口,引薦他到長城電影公司就職,胡金銓也因此,開啟了自己的電影生涯。
那段日子里,他跑了20多部電影的龍?zhí)?,還結識了幾個“鐵哥們兒”,盡是后來香港電影圈中響當當?shù)娜宋?。他和著名導演李翰祥的兄弟情,更是長久以來為人稱道。 彼時,李翰祥已經(jīng)成為香港電影圈內耳熟能詳?shù)拇髮а?,和胡金銓相識后,他曾多次邀請胡金銓參與自己的電影制作,使得胡金銓更快地獲得了邵氏影業(yè)的認可。 03.
1964年,胡金銓導演的第一部新派武俠片《大醉俠》,掀起了香港電影的一股“武俠風”。
影片中的文學氣息濃厚,古風盎然,攝人心魄。
他的“胡式美學”初露鋒芒,就徹底顛覆了華語電影的武俠形態(tài)!
在電影開拍前,胡金銓就想避開以往武俠動作片的慣用動作,他請教京劇演員,自己繪制草圖,仔細研究武術動作的精髓……
在拍攝間隙,偶然叫起的“武術指導”這個稱謂,還被沿用至今,就連香港電影金像獎,也特意增設了“武術指導獎”。
同年,邵氏公司指派胡金銓執(zhí)導并出演抗日電影《大地兒女》,但卻因當時的新馬實施反種族法,而導致影片中大量日軍暴行的鏡頭被刪除,就連中日對抗的場面也被剪得所剩無己,但影片卻在臺灣地區(qū)贏得了良好的口碑和票房。 這兩部電影作品的接連問世,不僅為胡金銓贏得了國際聲譽,也讓他受到了很多大型電影公司的關注。 臺灣聯(lián)邦影業(yè)最先向他拋出了橄欖枝,胡金銓深感自己在邵氏備受冷落,許多想法和計劃無處施展,于是決定轉戰(zhàn)臺灣,進入聯(lián)邦影業(yè)。
04. 1967年,胡金銓的電影長片《龍門客?!吩谂_北首映,票房一路飄紅,引爆整個臺灣電影市場。
此后,香港和韓國也陸續(xù)關注影片,熱情只增不減,觀影人次創(chuàng)歷史新高,使得《龍門客棧》成為一個不可多得的電影現(xiàn)象。
他利用復雜剪輯和傳統(tǒng)美學構建的武俠世界,藝術氣息濃厚,古典韻味十足,布景如渾然天成的中國水墨,霧氣氤氳四散,仙意朦朧,畫面構圖禪意繚繞,在鼓點和配樂的映襯下,張弛有度,精彩紛呈。
《龍門客棧》中所營造的寫意之境、江湖之情、天地之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從此名垂影史,后人望塵莫及。
這是胡金銓進入聯(lián)邦影業(yè)后導演的第一部作品,創(chuàng)造了華語和臺灣影史的傳奇。但本該名利雙收的胡金銓,卻在此時遭遇了一個意外。 離開邵氏影業(yè)公司之時,他的合同期限未滿,邵氏以此為借,動用各種關系和手段強行讓聯(lián)邦影業(yè)交出《龍門客棧》的發(fā)行權,這場被逼無奈的低價交易,使得聯(lián)邦影業(yè)和胡金銓暗生隔閡,雙方也因此錢財散失。
不甘示弱的胡金銓,在深思熟慮之后,背負著巨額債務離開聯(lián)邦影業(yè),那時的他,像極了一只無家可歸又凄慘落魄的流浪貓。 但他始終堅信自己的電影藝術不同尋常,頂著外界的流言和壓力,帶《俠女》成功入圍戛納并獲得大獎。
05.
熟人對胡金銓的評價,無外乎四個字:親切謙和。
這個看起來內斂儒雅的一代宗師,心中滿是浪漫豪情,就如他創(chuàng)造的江湖一般。
1976年,胡金銓到哥倫比亞大學演講,邂逅了女博士鐘玲。
在他演講的前一天,曾饒有興致地問起校內的研究生孫康宜:“你在校內,是否認識一位來自臺灣,名叫鐘玲的女作家?”
恰巧孫康宜與鐘玲是同學,便講起鐘玲兒時的許多故事來。怎知胡金銓越聽越起勁,已對鐘玲暗生情愫。
第二天,見到鐘玲本人的胡金銓情難自已,當即決定求婚。還未得來職稱的鐘玲也對胡金銓一見鐘情,決定辭職隨他浪跡天涯。
這羅曼蒂克般的愛情令眾人艷羨,兩人更是如膠似漆,于次年在紐約結婚。
但誰都沒有想到,在拍攝《笑傲江湖》時,胡金銓與鐘玲離婚了。
問及原因,兩人緘默。
他們的愛情如電影起始般唯美詩意,又如電影落幕般孤苦寂寥。
就是那片獨一無二的江湖里,還藏著他們的回憶。
06.
很多年以后的胡金銓,時常酒杯伴眼淚,講起多年的孤苦與委屈,像個無助的孩子。 他對電影精益求精、對武俠癡迷憧憬的態(tài)度一如當初,但80年代的武俠電影市場,卻早已盛況難在,萎靡不振。 他后來拍攝的幾部影片,皆因票房不佳,成本耗資巨大而被拖垮。但他從未屈服于市場,更未在商業(yè)片的大潮來臨之時而擯棄自己的藝術理想。他的電影仍舊風采難擋,意境深邃悠遠,流動著旁人難現(xiàn)的文化底蘊和社會思考。
人到晚年,胡金銓定居美國,生活潦倒,許多日常起居都由朋友和弟子照料。
他奔走籌備近20年的最后一部電影《華工血淚史》,在還未開機時,他已奔赴黃泉。
如今,我們見慣了用稀奇古怪的武俠元素堆砌而成的電影,卻再不見胡金銓構筑的武俠時光。
他曾經(jīng)說:“我不論到哪里,都幾乎不會有‘這是我的地方的感覺’,我確實永遠是個過客而已。”
他道盡俠骨柔腸,看遍人間冷暖,在自己的武俠世界里游走,彷徨。
他當別人是俠客,許自己為過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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