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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醫(yī)書友會第1414期 每天一期,陪伴中醫(yī)人成長 I導讀:讀《吳鞠通醫(yī)案》是怎樣一種體驗?吳鞠通運用經(jīng)方,謹守病機,強調(diào)方證對應,常用重劑取勝,決不輕描淡寫,與所謂“醫(yī)者意也”之輩不可同日而語。吳氏運用經(jīng)方,以原方為主,不隨意加減,雖時有化裁,亦必有據(jù)。(編輯/張亞娟) 《吳鞠通醫(yī)案》經(jīng)方醫(yī)案(選)賞析 作者/黃仕沛 清·吳鞠通著《溫病條辨》,名遍大江南北,令溫病學說得以發(fā)展、定型。世人無不知“桑菊”、“銀翹”。以至“古方不能治今病”、“南人無傷寒”、“傷寒方不能治雜病”、“學傷寒但守其法而不泥其方”等論調(diào),甚囂塵上。溫病、傷寒兩種學說似乎勢如水火。而吳氏溫病以外之臨床風格,卻鮮被人關(guān)注。嘗觀《吳鞠通醫(yī)案》吳氏運用經(jīng)方,法度嚴謹,尤重方證,藥簡力宏,絕非承襲葉氏淡薄輕靈風格。 《吳鞠通醫(yī)案》中古方、經(jīng)方醫(yī)案頗多,觸目便是,且不乏精妙之處。所涉經(jīng)方以本人粗略所計不下40多方。桂枝、麻黃、柴胡、四逆、瀉心、白虎、承氣類方,以及小方如澤瀉湯、甘桔湯、半夏秫米湯,雜方如烏梅丸、瓜蔞薤白半夏湯、枳實薤白桂枝湯、木防己湯、旋覆花湯……儼然另一《經(jīng)方實驗錄》。研習經(jīng)方者,足以資參考。誠如《溫病條辨·朱彬序》曰:“余來京師,獲交吳子鞠通,見其治疾,一以仲景為依歸,而變化因心,不拘常格,往往神明于法之外,而究不離乎之中,非有得于仲景之深者不能”。茲錄數(shù)案試自賞析之,供同好參考。
鞠通自醫(yī),丁己六月十三日,時年四十歲。先暑后風,大汗如雨,惡寒不可解,先服桂枝湯一帖。為君之桂枝用二兩,盡劑毫無效驗。次日用桂枝八兩,服半劑而愈。 沛按:桂枝湯為群方之魁,吳鞠通于《溫病條辨》中列為第一方。吳氏自醫(yī),桂枝竟用八兩,服半劑而愈,亦有四兩。見現(xiàn)今時醫(yī),每以溫病派自稱,終身未用過桂枝,必是一個“燥”字橫在胸中,臨床雖有桂枝湯證,亦視而不見。何以鞠通卻無門戶之見?
甲寅二月初四日,陳,三十二歲。太陰所至,發(fā)為?脹者,脾主散津,脾病不能散津,土曰敦阜,斯脹矣。厥陰所至,發(fā)為?脹者,肝主疏泄,肝病不能疏泄,木穿土位,亦?脹矣。此癥起于肝經(jīng)郁勃,從頭面腫起,腹固脹大,的系蠱脹,而非水腫。何以知之?滿腹青筋暴起如蟲紋,并非本身筋骨之筋,故知之。治法以行太陽之陽、泄厥陰之陰為要。醫(yī)者誤用八味丸,反攝少陰之陰,又重加牡蠣澀陰戀陰,使陽不得行,而陰凝日甚,六脈沉弦而細,耳無所聞,目無所見,口中血塊累累續(xù)出,經(jīng)所謂“血脈凝泣”者是也。勢太危急,不敢驟然用藥,思至陽而極靈者,莫如龍,非龍不足以行水,而開介屬之翕,惟鯉魚三十六鱗能化龍,孫真人曾用之矣。但孫真人千金原方去鱗甲用醋煮,茲改用活鯉魚大者一尾,得六斤,不去鱗甲,不破肚,加蔥一斤,姜一斤,水煮熟透,加醋一斤,任服之。服鯉魚湯一晝夜,耳聞如舊,目視如舊,口中血塊全無,神清氣爽,但腫脹未消。 初五日,經(jīng)謂病始于下,而盛于上者,先治其下,后治其上;病始于上而盛于下者,先治其上,后治其下。此癥始于上腫,當發(fā)其汗,與《金匱要略》麻黃附子甘草湯:麻黃(去節(jié))二兩,熟附子一兩六錢,炙甘草一兩二錢。煮成五飯碗,先服半碗,得汗止后服,不汗再服,以得汗為度。 此方甫立,未書分量,陳頌箒先生一見云:“斷然無效”。予曰:“此方在先生用誠然不效,予用或可效耳”。王先生名謨,忘其字,云:“吾甚不解,同一方也,藥止三味,并無增減,何以為吳用則利,陳用則否?豈無知之草木,獨聽吾兄使令哉?”余曰:“蓋有故也。陳先生之性情忠厚,其膽最小,伊恐麻黃發(fā)陽,必用八分,附子護陽,用至一錢以監(jiān)麻黃,又恐麻黃、附子皆懔悍藥也,甘草平,遂用一錢二分,又監(jiān)制麻黃、附子,服一帖無汗,改用八味丸矣。八味陰柔藥多,乃敢大用,如何能效?”陳蔭山先生入室內(nèi),取二十八日陳頌箒所用原方,分量一毫不差。在座六七人皆嘩然,笑曰;“何吳先生之神也?”余曰:“余常與頌箒先生一同醫(yī)病,故知之深矣”。于是麻黃去凈節(jié)用二兩,附子大者一枚,得一兩六錢,少麻黃四錢,讓麻黃出頭,甘草用一兩二錢,又少附子四錢,讓麻黃、附子出頭,甘草但坐鎮(zhèn)中州而已。眾見分量,又大嘩曰:“麻黃可如是用乎?”頌箒先生云:“不妨,如有過差,吾敢保”。眾云:“君用八分,未敢足錢,反敢保二兩之多乎?”頌箒云:“吾在菊溪先屯處治產(chǎn)后郁冒,用當歸二錢,吳兄痛責,謂當歸血中氣藥,最能竄陽,產(chǎn)后陰虛陽越,例在禁條,豈可用乎?夫麻黃之去當歸,奚啻十百,吾用當歸,伊責之甚,豈伊用麻黃又如是之多,竟無定見乎?”余曰:“人之所以畏麻黃如虎者,為其能大汗亡陽也。未有汗不出而陽亡于內(nèi)者,湯雖多,但服一杯或半杯,得汗即止,不汗再服,不可使汗淋漓,何畏其亡陽哉?但此癥閉錮已久,陰霾太重,雖盡劑未必有汗,余明日再來發(fā)汗”。病家始敢買藥,而仙芝堂藥鋪竟不賣,謂錢字想是先生誤寫兩字,主人親自去買方得藥。服盡劑,竟無汗。 初六日,眾見汗不出,僉謂汗不出者死,此癥不可為矣。予曰:“不然,若竟系死癥,鯉魚湯不見效矣”。余化裁仲景先師桂枝湯,用粥發(fā)胃家汗法,竟用原方分量一劑,再備用一帖,又用活鯉魚一尾,得四斤,煮如前法。服麻黃湯一飯碗,即接服鯉魚湯一碗,汗至眉上;又一次,汗至上眼皮;又一次,汗至眼下皮;又一次,汗至鼻;又一次,汗至上唇。大約每一次汗出寸許。二帖俱服完,鯉魚湯一鍋,合一晝夜亦服盡。汗至伏兔而已,未過膝也。臍以上腫俱消,腹仍大。 初七日,經(jīng)謂汗出不至足者死,此癥未全活。雖腰以上腫消,而腹仍大,腰以下,其腫如故。因用腰以下腫當利小便例,與五苓散,服至二十一日,共十五天,不效,病亦不增不減。陳蔭山云:“先生前用麻黃,其效如神,茲小便涓滴不下,奈何?祈轉(zhuǎn)方”。余曰:“病之所以不效者,藥不精良耳。今日先生去求好肉桂,若仍系前所用之桂,明天予不能立方,方固無可轉(zhuǎn)也”。 二十二日,陳蔭山購得新鮮紫油安邊青花桂一枝,重八錢,乞余視之。予曰:“得此桂,必有小便,但恐脫耳”。膀胱者,州都之官,氣化則能出焉。氣虛亦不能化,于是五苓散二兩,加桂四錢,頂高遼參三錢。服之盡劑。病者所睡是棕床,余囑其備大盆二三枚,置之床下,溺完被濕不可動,俟明日予親視挪床。其溺自子正始通,至卯正方完,共得溺三大盆有半。予辰正至其家,視其周身如空布袋,又如腐皮,于是用調(diào)理脾胃,百日痊愈。 沛按:此案實在太妙,妙在鞠通守仲景法度,又活用仲景方?!秱摗?02條:“少陰病,得之二三日,麻黃附子甘草湯,發(fā)微汗。以二三日無里證,故微發(fā)汗也”。此方原為少陰病有表證而設,固以麻黃解表“發(fā)微汗”,以附子甘草溫陽,所謂“無里證”是無四逆湯之“下利清谷不止”等里證。而麻附甘草湯實含甘草麻黃湯。甘草麻黃湯原為治水之劑。《金匱要略·水氣病》曰:“里水,越婢加術(shù)湯主之,甘草麻黃湯亦主之”?!秱浼鼻Ы鹨健ぞ矶弧罚骸爸T皮中浮水攻面目,身體從腰以上腫,皆經(jīng)此湯(甘草麻黃湯)發(fā),悉愈”??梢妳鞘匣钣寐楦礁什轀儨仃柦獗碇畡闇仃栔嗡畡?。 仲景曰:“諸有水者,腰以下腫,當利小便;腰以上腫,當發(fā)汗乃愈”。此證吳氏以麻附甘草湯解決腰以上腫后,繼以五苓散解決腰以下腫。層次分明。
乙酉五月初十日,陳,五十一歲,人尚未老,陽痿多年。眩冒昏迷,胸中如傷油膩狀,飲水多而胃不快,此伏飲眩冒癥也。先與白術(shù)澤瀉湯逐其飲,再議緩治濕熱之陽痿。豈有六脈倶弦細,而恣用熟地,久服六味之理哉!冬于術(shù)二兩,澤瀉二兩。煮三杯,分三次服。 十三日,已效而未盡除,再服原方十數(shù)帖而愈。 沛按:白術(shù)澤瀉湯即《金匱要略》澤瀉湯,《金匱要略·痰飲》:“心下有支飲,其人苦冒眩,澤瀉湯主之”。眩暈一證,有無虛不作眩之說,有無風不作眩之說,有無痰不作眩之說。然痰作眩,后世多用半夏天麻白術(shù)湯,乃二陳湯之變方。不知澤瀉湯實痰眩之祖方。卻與半夏天麻白術(shù)湯不可同日而語。此方辨證的當,效如桴鼓。吳氏此案中:“胸中如傷油膩狀,飲水多則胃不快”。作為飲邪冒眩之佐證,誠為經(jīng)驗之談。《金匱要略·痰飲》原文曰:“心下有支飲”。何謂支飲?本篇曰:“咳逆倚息,短氣不得臥,其形如腫,謂之支飲”。即支飲的冒眩除咳逆倚息,短氣不得臥等外,尚有其形如腫,何謂“其形如腫”?我認為“如腫”不一定腫。飲邪停滯,浮腫是必然的,但有輕有重,有全身的浮腫,有局部的浮腫,有顯著的,有不顯著的,故此用一“如”字。經(jīng)方大家劉渡舟教授認為,本湯證以舌體胖大,邊有齒痕等為客觀指征。總之,臨床上見微知著,掌握好辨證要點自有奇效。 鞠通用此方深得仲景要領(lǐng)。①不夾雜太多其他藥物,只用兩味,并謂:“先與白術(shù)澤瀉湯逐其飲,再議緩治濕熱之陽痿”。并不與陽痿之藥合用,取其力專用宏也。②《金匱要略》曰:“其人苦冒眩”,此冒眩不是一般的眩,是病者不堪其“苦”,必病來勢急,且重。故用藥必要大劑,澤瀉用至二兩。吳氏《醫(yī)案》中另一例昆姓病者,澤瀉也用二兩,近代醫(yī)家經(jīng)驗,也多認為要重用才有效。
乙酉五月初一日,李,四十八歲,其人向有痰飲,至冬季水旺之時必發(fā),后因伏暑成痢,痢后便溏,竟成不寐者多日,寒熱饑飽皆不自知,大便不通。 按暑必兼濕,況素有痰飲,飲即濕水之所化。醫(yī)者毫不識病,以致如此。久臥床褥而不得起,不亦冤哉!議不食、不饑、不便、不寐,九竅不和,皆屬胃病例,與《靈樞》半夏湯令得寐再商:姜半夏二兩,秫米二合。急流水八杯,煮取三杯,分三次服,得寐為度。 十一日,諸竅不和,六脈純陰,皆痰飲為呆膩補藥所閉。昨日用半夏湯,已得寐而未熟,再服前方三帖,續(xù)用小青龍湯去表藥,加廣皮、枳實以和其飲。蓋現(xiàn)在面色黃亮,水主明也;六脈有陰無陽,飲為陰邪故也;左脈弦甚,經(jīng)謂單弦飲澼也。有一癥必有一癥之色脈,何醫(yī)者盲無所知,伊不知一生所學何事,寧不愧死!姜半夏六錢,桂枝五錢,五味子二錢,炒白芍三錢,小枳實五錢,干姜二錢,炙草三錢,廣皮三錢。甘瀾水八杯,煮成三杯,分三次服。 十八日,胃所以不和者,土惡濕而陽困也,昨日純剛大燥,以復胃陽,今脈象較前生動,胃陽已有生動之機;但小便白濁,濕氣尚未暢行,胃終不得和也,與開太陽、闔陽明法:姜半夏二兩,秫米一合,豬苓六錢,桂枝四錢,茯苓皮六錢,飛滑石三錢,廣皮三錢,澤瀉六錢,通草一錢。流水十一碗,煮成四碗,分早中晚夜四次服。 沛按:半夏治不寐,人多不知亦不信。吾嘗體驗之,每于柴胡加龍骨牡蠣湯、甘草瀉心湯、半夏厚樸湯中重用本品,常常獲效。可證吳氏非謬。此方出自《黃帝內(nèi)經(jīng)·靈樞·邪客篇》治“目不瞑”:“飲以半夏湯一劑,陰陽已通,其臥立至……其湯方以流水千里以外者八升,揚之萬遍,取其清五升,煮之,炊以葦薪火,沸至秫米一升,治半夏五合,徐炊,令竭為一升半,去其滓,飲汁一小杯,日三稍益,以知為度,故其病新發(fā)者,覆杯則臥,汗出則已矣;久者,三飲而已也”。仲景方中雖未有用半夏直接治不寐者,但半夏劑中如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半夏瀉心湯、甘草瀉心湯、半夏厚樸湯等方證都有精神癥狀,如心煩、驚、默默欲眠、目不得閉、臥起不安、喉中如有炙臠等,其中與半夏的作用關(guān)系很大。人但知半夏能降逆止嘔、和胃祛痰,不知半夏能安寐,良方埋沒,誠可惜也。 半夏安寐,必須重用,吳氏每用二兩,余常用45克,又或以為半夏有毒,不敢重用。不知現(xiàn)在藥房之法夏已炮制通透,全無毒性矣。 觀吳氏《醫(yī)案》中用半夏秫米湯治不寐案有多處。如脅痛門·伊氏案,中燥門·余案,痰飲門·周案、錢案、李案、某案,癲狂門·陶案等。 如脅痛門·伊氏案,因脅痛以《金匱》旋覆花湯加味,“脅痛減去大半,但不得寐,時時欲嘔……用胃不和則臥不安,飲以半夏湯覆杯則寐法”。半夏用一兩、秫米二兩、旋覆花五錢、新絳紗四錢、降香末二錢。業(yè)已得寐……但“未用半夏又徹夜不寐,酉刻再服”。 吳氏醫(yī)案中用本方治錢氏“春初前曾不寐,與胃不和之《靈樞》半夏湯,服至二十帖,始得寐”(痰飲門)。治余氏案:“腹痛已止,惟頭暈不寐,且與和胃令寐,再商后法。半夏一兩……以得寐為度。如服二帖后仍不寐,可加半夏至二兩”(中燥門)。可見吳氏用半夏湯,一是以“胃不和”為依歸,二是要重劑,三是要堅持用藥。 本文摘取四則吳鞠通經(jīng)方醫(yī)案,可見其共同特點:(1)吳氏運用經(jīng)方,謹守病機,強調(diào)方證對應。(2)吳氏運用經(jīng)方,常用重劑取勝,決不輕描淡寫,與所謂“醫(yī)者意也”之輩不可同日而語。《醫(yī)案》痰飲門中吳氏治趙姓患者,用《金匱》木防己湯加減:“六脈洪大已極,石膏用少萬不見效”。案中石膏常用二兩、四兩、八兩、一斤?!白哉路幹潦?,石膏將近百斤之多”。習葉、吳之學者,應自深思。(3)吳氏運用經(jīng)方,以原方為主,不隨意加減,雖時有化裁,亦必有據(jù)。近見有某學者以經(jīng)方家自詡,其處方藥加至十七八味,原方已面目全非,不足為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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