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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玉恒先生，是中國教壇的一段傳奇。 一場大雪 獲悉先生大名，是在1990年某期《小學語文教學》雜志上。 具體，記不起是哪一期了。里面刊登著滿滿的課堂實錄，全是首屆全國中青年閱讀教學大賽獲獎?wù)n例。印象最深的，是支玉恒老師的《第一場雪》。大氣磅礴的教學設(shè)計，入情入境的朗讀指導，細膩扎實的字詞訓練，別具一格的詩化板書，獨出心裁的背景后置，無不讓人深深驚嘆！ 說實話，那時，并不知道支玉恒老師是誰。只覺得這課，神了！一遍又一遍地讀課堂實錄，讀著讀著，情不自禁地用筆把實錄抄下來。抄著抄著，嘿！會背了！于是，依樣畫葫蘆，按著支老師的教法，給孩子們上了一遍。效果出奇地好！ 多年以后，我讀到了于永正先生寫的《怪才支玉恒》，得知支老師是作為特邀嘉賓獻課的。此課，他只備了一天，且沒有試講過——支老師原先準備的是《草原》，一看參賽選手好幾位上《草原》，為了不影響他人思路，臨時換課。 我只能用震驚來形容！在這樣萬眾矚目、名師云集的場合，居然敢臨陣換課！這，不僅僅是藝高人大膽，更需要淡定與從容。 更讓我難以想象的是，被演繹得如此經(jīng)典的《第一場雪》，后來又有一個完全不同的經(jīng)典版本。 那個版本，先生是從別開生面的聽寫開始的。 先生先請四位同學，到黑板前聽寫，其余同學在自己的本子上寫。詞語四縱四橫排列。第一行，關(guān)于下雪前的；第二行，關(guān)于下雪時的；第三行，關(guān)于雪后的；第四行，關(guān)于聯(lián)想的。嘿！這個聽寫，居然藏著這樣的玄機。 末了，支老師讓學生從每一行聽寫的板書中，圈出五個字，成為小標題。圈畫著，比較著，琢磨著，師生合作，一首雋永的小詩出現(xiàn)了—— 驟然寒風冽, 雪寂山村夜。 江山粉玉積， 豐年及時雪。 一次聽寫，三次妙用。絕了！ 我驚嘆于支老師的創(chuàng)造力，更驚嘆于支老師的勇氣——拋棄自己的經(jīng)典，演繹又一個全新的經(jīng)典。 一頭小象 從此，支玉恒先生，成了我的偶像。 我四處尋找先生的實錄和文章，如饑似渴地閱讀。一遍又一遍地讀，一節(jié)又一節(jié)地仿。 親臨先生的課堂，聽一次他的課，成了我的夢想。 這夢想，終于在1995年秋天的杭州實現(xiàn)了。 那天，我早早地來到了會場，坐在舞臺右側(cè)加座上。離支老師不到十米遠的地方，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支老師的一舉一動。 那天，支老師上的是《曼谷的小象》。 記憶中，支老師一上來，就讓孩子們朗讀。一遍又一遍，入情入境地讀。 課文第一句：“在曼谷近郊，綠油油的禾田和點綴著淡紫色野花的草地，一直延伸到海邊?！?/span> 支老師先讓孩子們讀句子，然后在黑板上簡單幾筆畫了禾田的樣子，然后在禾田中工工整整、很有規(guī)律地地畫上幾朵野花。問孩子們，這是不是“點綴”，學生說不是。 那，怎么樣才是點綴呢？ 聰明的孩子們拿著粉筆，在禾田間毫無規(guī)律地，零零星星地畫上了幾朵小花。 支老師笑了。對，這就是“點綴”！ 接著，支老師讓孩子們跟著他的手勢朗讀，讓這花?！耙恢毖由斓胶＿叀！?/span> 孩子們讀得棒極了！ 讀到“小象瀟灑地甩著鼻子”。支老師上半身微微前傾，兩臂伸直，緊握雙拳，模仿小象的鼻子，機械地揮動，像個機器人。孩子們笑得可歡了。他問孩子們，這是不是“瀟灑”？不是!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回答。那，怎樣才是瀟灑呢？于是，孩子們情不自禁地起立，模仿支老師雙臂前伸、緊握，做小象鼻子狀，瀟灑地揮舞著。 不禁暗暗叫絕！ “點綴”、“瀟灑”這兩個詞語，真的很難解釋。支老師用一幅簡筆畫，一個表演，難點輕輕化解。高！ 隨著課的推進，支老師依次在黑板上下寫下—— 晨霧美 鈴聲美 小象美 阿玲美 就在我以為課就在這“四美”中結(jié)束時，支老師忽然殺了一個回馬槍： “難道，課文里，寫的只是美嗎？” 我一愣，孩子們也一愣。后來，慢慢地，有孩子反應(yīng)過來—— “不是的，汽車陷入了泥濘不堪的道路，這件事不美！” “那么，為什么作者眼里，卻覺得這一切，都那么美呢？” “因為作者很樂觀，雖然汽車陷進泥濘里，但有了阿玲的幫忙，讓他們從不美好的事情中走出來，所以，覺得一切都是美的。” “對，因為有一雙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一顆熱愛生活的心，因此，雖然遭遇不美好的事，但卻能發(fā)現(xiàn)平凡小事中的美！” 上著上著，課，漸臻哲學境界。孩子們和聽課老師，一點都不覺突兀。一切，水到渠成，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支老師此課，可謂深入淺出，出神入化。文本解讀不可謂不深，教學設(shè)計不可謂不精，但，課堂的呈現(xiàn)，卻又是那樣輕輕淺淺，不枝不蔓。仿佛，就是這樣，就該這樣。支老師，用自己的課，生動地詮釋了“用語文的方式教語文”的觀點。 此后，我在不同場合聽了支老師的《再見了，親人》《只有一個地球》《西門豹》《豐碑》等課，每一課都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其實，支老師的所有課，貫徹著一個核心的理念，那就是——為兒童教語文！ 一輪太陽 如果說，《第一場雪》是支老師課堂教學藝術(shù)的第一座豐碑，那么，第二座豐碑，無疑是《太陽》了。 便是現(xiàn)在讀支老師的《太陽》實錄，我依然激動不已。 這一課，把“自主、合作、探究”的課程理念，演繹得淋漓盡致； 這一課，把“以學定教”、“以生為本”的教學原則，貫徹得淋漓盡致； 這一課，把“細”、“實”、“活”、“新”的教學藝術(shù)，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此課只應(yīng)天上有！ 如果你現(xiàn)場聽過這一課，你一定會認同我的說法。支老師此課，無論從教學設(shè)計還是課堂演繹，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這是一座豐碑，永恒地矗立在語文教學的大地上。 其實，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與《太陽》一課相關(guān)的一件小事。 大約2002年前后，支老師應(yīng)邀在浙江臺州黃巖體育館上課，執(zhí)教的是《太陽》。 讀過無數(shù)回《太陽》課堂實錄，對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每一句話語，我都了如指掌。但，第一次聽支老師現(xiàn)場演繹神奇的《太陽》，我依然心潮澎湃。 現(xiàn)場聽《太陽》，比讀實錄更過癮。 依然是從朗讀開始，依然是讓學生把讀懂的知識寫到黑板上，依然是讓學生按照邏輯關(guān)系把這些知識點梳理成幾大塊…… 支老師，一如既往地舉重若輕，瀟灑自如。 可是！最后的環(huán)節(jié)，意外的狀況發(fā)生了。 支老師讓大家用練習題里面的“如果……就……”造句。他讓學生把板書上“太陽的特點”與“太陽和人類關(guān)系密切”的內(nèi)容，用“如果……就……”連接起來，說一句話。 不禁暗暗叫絕。這既是對文本內(nèi)在聯(lián)系的梳理，又是創(chuàng)造性的表達訓練。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說開了！就讓我當一回文抄公，記錄當時的課堂片段吧—— 生：如果太陽表面溫度不高的話，就沒有殺菌、防治疾病的作用。 生：如果太陽表面溫度沒有這么熱，就沒法形成氣象變化。 師：好，看來這樣說難不住你們。我再加點難度行不行？ 生：行。 師：在“如果”后面加個“不是”，再加個“而是”，這回說吧。 生：如果太陽表面溫度不是六千度，而是兩千度，就不會有殺菌作用了。 生：如果太陽離我們不是一億五千萬公里，而是很近，那就不會形成生態(tài)環(huán)境。 生：如果太陽表面溫度不是六千度，而是一千度，就不會有植物和動物。 師：看來還是難不住你們，再增加點難度好不好？ 生：(小聲地接腔）“就”后面，再加一個“也”…… 就在這時！讓人意想不到的一幕上演了—— 就在學生說出：“就”后面，再加一個“也”時，支老師愣了幾秒鐘。顯然，學生的接腔，出乎支老師的預(yù)料——因為，學生說的話，正是支老師的實錄中的教學語言，顯然，這個最難的教學環(huán)節(jié)，被帶班老師預(yù)先“滲透”過了。 支老師面色鐵青，嚴肅地問：“你怎么知道？” 學生小聲地應(yīng)道:”我們老師說過了！” 支老師當場把粉筆一扔，嚴厲地責問：“老師怎么可以這樣！??！” 頓了頓，他緩和了一下語氣：“好！既然你們都已經(jīng)知道了，那，我們就不玩這個造句了……” 其實，支老師完全可以假裝沒聽見，課依然會很流暢地往下上。因為，學生的嘀咕，是很小聲的，臺下老師幾乎聽不出來。 然而，我們的支老師，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在他眼里，虛假的課堂，最可惡。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終止了這個教學環(huán)節(jié)；所以，他不留情面地把粉筆扔在地上。 支老師，用自己的憤怒，捍衛(wèi)著課堂的神圣！
【結(jié)束語】 “支玉恒先生的教學藝術(shù)，是一個尚未破譯的黑匣子”，這是周一貫先生對支先生教學藝術(shù)的最高評價。 最近，福建的施茂枝老師出版了《支玉恒語文教學藝術(shù)研究》一書，比較全面地剖析了支老師的教學藝術(shù)。施先生用大量案例，以微格研究的方式，試圖全方位破譯這個“黑匣子”。盡管，支老師教學藝術(shù)的“黑匣子”是無法輕易被破譯的，但，通過此書，我們依然可以窺見支老師教學藝術(shù)的一斑。 而今，支老師年逾古稀，滿頭華發(fā)。病魔常常冷不丁地纏上他，但他一直樂觀地與之抗爭，依然執(zhí)著地行走教壇，繼續(xù)書寫他的傳奇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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