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言絕句用對仗作結(jié)的技術(shù)手段淺論

    我們知道，七言絕句有不少是用對仗述起的，而用對仗作結(jié)的則相對較少。為什么？因為一般來說，絕句往往要按照起承轉(zhuǎn)結(jié)的章法將命意逐漸深入展開，把重頭戲放在后面來收束全文，這就是《說詩啐語》講的“收束或放開一步，或宕出遠神，或本位收住”。對仗這種形式，則是兩句并行的，而絕句的后兩句一旦是并行而不是銜接和發(fā)展的關(guān)系，命意就不太容易拓開、深入了，換句話說，用對仗作結(jié)容易導致這樣一個弊端：放的出去、收不回來，容易結(jié)不攏，氣脈好像停滯在那里了。

    那么，絕句用對仗作結(jié)的話，有沒有好處？有的。從內(nèi)容上來看，用兩個句子來表達一對并行的意思，空間較為充裕，可以更為形象和細膩。從形式上來看，后兩句對仗顯得工整，具有形式美感，如果運用的好，單單這種形式就會給詩帶來一種獨特的張力。

    因為有這兩點好處，所以有時我們需要用對結(jié)。這時候，怎樣做才能避免出現(xiàn)“結(jié)不攏”的弊端？《詩藪》說“對結(jié)者須盡意”，《升庵詩話》說要“字句雖對而意則一貫”，它們都只給了理念，卻沒給辦法，所以本文要探討兩種比較容易操作的技術(shù)。

    第一種：前兩句就把事件骨干交代完，后兩句作為前兩句的詮釋、渲染、補充而出現(xiàn)。舉例說明：

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　

楊萬里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前兩句交代了作者對西湖的觀感、意見——六月的西湖風景，不同于別時；后面的對仗句則詮釋了這個觀感、意見——點明了這個時節(jié)荷葉荷花的盛況。

絕句

志南

古木陰中系短篷，杖藜扶我過橋東。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前兩句交代了自己的行止、地點——系短篷后又過了橋東；后兩句則補充了在這個地點中的所見所觸——感受到了細雨、清風。

竹枝詞

白居易

巴東船舫上巴西，波面風生雨腳齊。

水蓼冷花紅簇簇，江蘺濕葉碧凄凄。

    前兩句交代了作者的動向、環(huán)境——從巴東往巴西的船上遇到了風雨；后兩句則用兩個事物進一步渲染了這個環(huán)境——冷而濕的水蓼、江蘺。

除夜作

高適

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zhuǎn)凄然。

故鄉(xiāng)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

    前兩句交代了作者的行為、心理狀態(tài)——逆旅難眠，心境凄然；后兩句則解釋了為什么會有這種行為和心理狀態(tài)——思鄉(xiāng)、哀老。

從軍行

王昌齡

玉門山嶂幾千重，山北山南總是烽。

人依遠戍須看火，馬踏深山不見蹤。

    前兩句交代了此地的形勢——到處是山和烽火臺；后兩句則用具體事物渲染了這種形勢——人是這樣、馬是那樣。

    我們看到：正是因為前兩句已經(jīng)把事物的骨干交代完了，后面對仗的兩句只是使它更為豐滿些而已，所以讀起來并沒有“結(jié)不攏”的感覺，也就做到了“盡意”，也即“或放開一步，或宕出遠神，或本位收住”。這個技術(shù)操作是在篇法角度上入手的。這種手段，用兩個句子就將輪廓建立起來，同時又要注意前后兩聯(lián)的關(guān)系，在詳略、取舍方面要有一些思考、控制總體脈絡(luò)走向，以免前后文的輕重明顯失衡。

    第二種：用流水對。流水對的句面雖然是對仗的，但兩個句子并非并行的關(guān)系，句意是銜貫的，這樣的話，它可以做到對命意的拓展和深化。仍然舉例說明：

隴西行

陳陶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里人。

    后兩句句面雖然對仗，但句意是銜貫的——這里的這堆骨頭，還是那邊夢中的人。

送司馬先生

李嶠

蓬閣桃源兩處分，人間海上不相聞。

一朝琴里悲黃鶴，何日山頭望白云。

    后兩句句面雖然對仗，但句意是銜貫的——今朝分別，不知何日相見。

詠河市歌者

范成大

豈是從容唱渭城，個中當有不平鳴。

可憐日晏忍饑面，強作春深求友聲。

    后兩句句面雖然對仗，但句意是銜貫的——歌者際遇都淪落如此了，卻還做些那樣的事。

塞下曲

李益

伏波惟愿裹尸還，定遠何須生入關(guān)。

莫遣只輪歸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

    后兩句句面雖然對仗，但句意是銜貫的——單只殲滅敵人還不夠，而且要駐守邊關(guān)。

邊詞

張敬忠

五原春色舊來遲，二月垂楊未掛絲。

即今河畔冰開日，正是長安花落時。

    后兩句句面雖然對仗，但句意是銜貫的——邊城這樣的日子，正是長安那樣的時節(jié)。

    分析一下：由于流水對的句意是銜貫的，兩個句子可以存在因果、轉(zhuǎn)折、條件等多種邏輯關(guān)系，故而與常見的“起承轉(zhuǎn)結(jié)”詩法，并沒有本質(zhì)不同，比較容易做到“盡意”。這個技術(shù)操作是從句法角度上入手的。七言的流水對，《滄浪詩話》稱其為“十四字對”，說它是十四個字構(gòu)成一個完整意思的對仗方式，《唐音癸簽》解釋它是“兩句只一意也”，這十分準確。流水對的寫作，要求較高，它需要靈感，外加一些技法。（關(guān)于技法的便捷訣要，我在以前的一篇文章中簡單歸納過，當然是很淺陋的意見，有機會的話，或者會再深入探討一下）

    這兩種技術(shù)手段，不是我的發(fā)明，而是從作品中歸納而來的比較容易操作、比較適合初學者使用的手段。前者對篇法掌握水平的要求較高，對句法掌握水平的要求稍微低一些；后者對句法掌握水平的要求較高，對篇法掌握水平的要求稍微低一些，所以要視具體情況去選用。

    再舉一個有趣的例子：蘇軾的《花影》：“重重疊疊上瑤臺，幾度呼童掃不開。剛被太陽收拾去，卻教明月送將來?！彼膶Y(jié)同時滿足前文提出的兩個技術(shù)操作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