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臞仙曰,是曲也,楚望先生郭沔所制。 先生永嘉人,每欲望九嶷,為瀟湘之云所蔽, 以寓惓惓之意也。 然水云之為曲,有悠揚(yáng)自得之趣,水光云影之興; 更有滿頭風(fēng)雨,一蓑江表,扁舟五湖之志。 ▼ 生不逢時(shí),說的也許就是自己吧。 作了琴師,卻早已過了琴最好的時(shí)候,不,也是一時(shí)風(fēng)光無限過的,但彈指間,不過八年光陰罷了。收了些徒弟,倒也是難得的用心愛琴之人,可“人生不相見,動(dòng)如參與商”,誰曾想后來發(fā)生的事呢?書,也是讀了些的,但終身未仕,承蒙臨安同好張巖抬愛,得以在他門下做清客。張巖也是愛琴之人,家藏多種譜本,平日對彈,讀譜,是太平盛世中的人生清歡。 后來,韓侂胄知道他們愛琴,奉上祖?zhèn)鞴徘僮V和民間琴譜,得以使他和張巖合編成《琴操譜》15卷。但沒幾年,韓將軍北伐失敗,被誅了,張巖因御史章燮奏劾而以銀青光祿大夫致仕。國事日非,恢復(fù)無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琴,到底是國泰民安才喜聞樂見的吧,兵荒馬亂,荒草叢生,逃命的年代,到底還有誰還會(huì)聽清音?
饒是如此,七弦瑤琴依然是自己一生的知己,從前是,現(xiàn)在是,今后也依然是。一直陪在身邊車馬困頓,顛沛流離的,也只有它了。郭沔嘆口氣,眼里如含了梅子,酸得睜不開。一抬眼,天邊熹光微露,燃了一夜的燭火,已經(jīng)滅了。
從永嘉到衡山,到處是暴虐的金兵和逃亡的百姓,一路見世人如自己一般,四散流離,無枝可依。焦土四野,遍地狼煙。殘?jiān)珨啾谥?,往往還有未成年的嬰兒尸首和從來不絕于耳的哭喊。
那般挫骨揚(yáng)灰的哀鴻遍野,撕心裂肺,凌厲悚然,比一徽處的七弦還要決絕尖利,是問蒼天問大地的悲涼憤懣,是后來每晚噩夢中的回響。每每驚坐起,背如水洗。緩過神來,月色清白透亮,灑了滿室,琴桌上的琴永是在那兒的,靜靜望著他,螺鈿折射月光,點(diǎn)點(diǎn)熒亮。 那么亮,到底是用不著燭火的。
衡山是他鄉(xiāng),故鄉(xiāng)回不去了,也許只是暫時(shí),也許。他嘆一口氣,起身下床,坐在琴邊,不多時(shí),天又微微發(fā)白了。
郭沔來衡山,已經(jīng)有段日子了,素來無事,便游航于瀟、湘二水合流處。九嶷山在更遠(yuǎn)的地方,并不是時(shí)常能望見,瀟湘水起,云水奔騰,看不真切。目力雖不能及,但他深知,九嶷云縈,水光云影,雖障目一時(shí),山卻巍然不動(dòng)。
九嶷山,世人皆傳為舜的葬身之地,上古賢君,若地下有知,在天之靈,可能慰藉蒼生,收拾這飄零的舊山河?
洞庭煙雨,江漢舒清,天光云影,水接天隅,浪卷云飛,風(fēng)起云涌,水天一碧,寒江月冷,萬里澄波,影涵萬象。
回了住處,夜半驚起,江寒月冷,總想起白天的泛舟遠(yuǎn)望,云水淹映。趿鞋坐下,習(xí)慣性地用手觸摸琴弦,彈出了第一個(gè)音。
閉上眼,便是巍峨九嶷,云水繚繞。天中陽氣漸衰,蕤萎少和,故賓位于五月也。煙雨繚繞,霏霏四起,微茫千萬里。云山叆叇,杳霧空朦,水欲連天,云蔽九嶷,風(fēng)云變幻,影涵萬象。有悠揚(yáng)自得之趣,水光云影之興,更有滿頭風(fēng)雨,一蓑江面,扁舟五湖之志。
“寒江月冷,銀河耿耿,水云遙映菱花鏡,增佳興,瀟湘佳勝。凝眸高憑,遙見漁竿輕弄影,窄寄人籬下羊裘,高高帽頂。舉月為媒,指天為證,不受般周聘。世濁我清,眾醉我醒,風(fēng)月襟懷,惟憑詩管領(lǐng),聽天還聽命”。
窗外大亮,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映在郭沔面龐,他抬頭,嘆了口氣。
郭沔,字楚望,南宋人。后人送了許多名聲給他:古琴演奏家、作曲家、教育家及浙派古琴創(chuàng)始人。
但對他而言,都敵不過瀟湘之流云水間,九嶷山高有明君。 本文轉(zhuǎn)自: 喬珊古琴藝術(shù)中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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