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嘴 大嘴讀史

原文：

凝之妻謝氏，字道韞，安西將軍奕之女也。聰識有才辯。叔父安嘗內(nèi)集，俄而雪驟下，安曰：“何所似也？”安兄子朗曰：“散鹽空中差可擬?！钡理y曰：“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卑泊髳?。——《晉書·列女傳》

譯文：

王凝之的妻子姓謝，字道韞，是安西大將軍謝奕的女兒。聰明，有見識有才華，能言善辯。一次叔父謝安曾經(jīng)把家人聚會在一起，忽然間，雪下得緊了，謝安問：“這大雪像什么呢?”謝安哥哥的兒子謝朗說：“跟把鹽撒在空中差不多?！敝x道韞說：“不如比作柳絮乘風(fēng)而飛舞?！敝x安非常高興。

一

在中國古代，當(dāng)一個才女不是啥好事。老天爺很殘忍，往往才色雙絕的女子，都逃脫不了紅顏薄命。

掰掰手指頭，蔡文姬、李清照，命都不咋樣，東晉的謝道韞也是這樣。

二

說起謝道韞，那來頭可大。

先說娘家的。謝氏家族號稱“詩酒風(fēng)流”，她爸是安西將軍謝奕，她叔叔是宰相謝安，淝水之戰(zhàn)的主帥謝玄是她的弟弟，把驕狂不可一世的苻堅百萬大軍打得落花流水。

再說夫家的。她丈夫是王凝之，她公公是有“書圣”之稱的著名書法家王羲之，小叔子王獻(xiàn)之也是大書法家。隨便弄點(diǎn)夫家的書法作品，那可都是銀子??！

謝道韞從小就顯露出不凡的才氣?！稌x書·列女傳》里記載的“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在《世說新語》里也有記載。而“詠絮之才”也成為夸獎才女的常用詞語，這段事跡還收入了《三字經(jīng)》“蔡文姬，能辨琴。謝道韞，能詠吟?！保x道韞緊跟蔡文姬。

在當(dāng)時，謝、王兩個家族都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淖痔枴Ｍ踔x兩家婚嫁基本上除了攀龍附鳳以外，都是內(nèi)部消化，別的人家想打這兩家子女的主意，基本是不可能的。這兩家在晉朝滅亡之后仍然很風(fēng)光，直到梁武帝時，大梟雄侯景向這兩個家族求婚，都被拒絕。侯景懷恨在心，到最后造反叛亂，幾乎把王謝兩家兩族徹底滅絕，只留下了劉禹錫的一句感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是后話了。

三

回到謝道韞時代。基于內(nèi)部消化的原則，特別寵愛謝道韞的叔叔謝安為侄女擇婿，只能選擇王家的兒子。

謝安本來看上的是王羲之的大兒子王徽之。但王徽之的一件事使謝安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一個雪夜，王徽之獨(dú)自飲酒，突然渴望會一會老朋友戴逵，于是立即泛舟刻溪，往戴逵家中奔去，快到地方了又沒興致了，就立即調(diào)轉(zhuǎn)船頭回府。有人問他為啥，王徽之回答說：“乘興而來，興盡而去，何必見怪！”

就這么一件事，謝安認(rèn)為王徽之恐怕不是那種善始善終的人，轉(zhuǎn)而選擇了他的弟弟王凝之。

四

謝道韞嫁到王家以后，克盡婦道，溫良恭儉讓，樣樣做到，王羲之全家都認(rèn)為她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媳婦。

當(dāng)時王羲之正擔(dān)任會稽內(nèi)史的職務(wù)，全家大小都住在這個遠(yuǎn)離戰(zhàn)火、風(fēng)光秀美的地方。春暖花開的時侯，名流雅集，王羲之著名的《蘭亭集序》就是在這個時候留下的。

謝道韞不僅詩文寫得很出色，而且她具有很高的思辯能力。據(jù)《晉書》記載，有一天，王凝之的弟弟王獻(xiàn)之在廳堂上與客人辯論，辯不過對方，此時身在自己房間的謝道韞聽得一清二楚，想幫小叔子一下，就派婢女告訴王獻(xiàn)之要為他解圍。然而，封建時代“男女授受不親”的規(guī)矩又限制了女人不能隨便拋頭露面。

謝道韞就讓婢女在門前掛上青布簾子，遮住自己，然后就王獻(xiàn)之剛才的議題與對方繼續(xù)交鋒，她旁征博引，論辯有力，最終客人理屈詞窮。

五

王凝之也挺好的，稟性忠厚，文學(xué)造詣極深，草書隸書也寫得很棒。

不過，王凝之很不可思議地迷信天師道，和三國時漢中張魯搞出來的那個五斗米道差不多。

信了歪門邪道的人是不可理喻的，王凝之最喜歡的就是起壇拜神，走走七星步，算卦解簽啥的。

所以，謝道韞雖說和王凝之也生下了四個子女一個女兒，但婚姻并不幸福?；楹蟛痪?，謝道韞回到娘家，整天悶悶不樂。謝安感到奇怪，就問道：“王家名門世族，王獻(xiàn)之也算是青年才俊，你嫁給他有什么不開心的呢？”謝道韞說了句：“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這句話一般人可能都會理解為是在夸王凝之，實則不然。謝道韞是說想不到天地之間，還有王凝之這么low的人。

六

婚姻不幸福也得過。謝道韞在王家平淡地過了數(shù)十年。

后來，海盜出身的孫恩發(fā)動暴亂，當(dāng)時任會稽內(nèi)史的王凝之面對強(qiáng)敵進(jìn)犯，不是積極備戰(zhàn)，而是對部下說：“我已請來了得道大仙，借來鬼兵守護(hù)各個海港要地，你們不必?fù)?dān)心。”結(jié)果孫恩順利攻進(jìn)了會稽。

當(dāng)別人勸說王凝之一同逃跑時，王凝之又天真地認(rèn)為自己和孫恩都是天師道的信徒，孫恩一定會放自己一馬，拒絕出逃，就這樣糊里糊涂做了刀下之鬼。

謝道韞目睹丈夫和兒女蒙難的慘狀，手持兵器帶著家中女眷奮起殺賊，謝道韞親手殺了幾個亂兵，才被俘虜。

她的外孫劉濤當(dāng)時才幾歲，孫恩又想殺害劉濤，謝道韞說：“這事出在王家，與其他家族的人有什么關(guān)系？一定要這么做的話，寧可先殺了我?！?/p>

孫恩此前聽說過謝道韞是一位才華出眾的女子，今日又見她如此毫不畏懼，頓生敬仰之情，非但沒有殺死她的外孫劉濤，還把謝道韞也放了。

七

從此，謝道韞寡居會稽，終生沒有改嫁，她足不出戶只是打理本府內(nèi)務(wù)，閑暇時寫詩著文，過著平靜的隱士生活。

謝道韞的人生際遇，與宋代才女李清照頗為相似，前半生都受到萬般榮寵，中年后都?xì)v經(jīng)家國喪亂，人生落差非常之大。

論才華，謝道韞也許比不上李清照，論美貌，更是比不上環(huán)肥燕瘦，但論風(fēng)度胸襟，其他人就是八匹馬也難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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