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 一首好律詩  的確不容易，平頭，大家以為只是五言律詩的八病之一里的第二字和第五字同一個聲調(diào)，其實遠遠不止這些，在現(xiàn)在的七律里，同樣樣避免許多的問題，今天我們認識一下什么是平頭和四平頭 。      

          首先要弄清“四平頭”或“平頭”的概念，但真要弄明白這一點卻并非易事。因為不管如何搜檢，卻并未有人對其專門論述。所謂“四平頭”或“平頭”的說法，只是散見在古人評詩的零星筆墨中，沒有人專門對它明確而嚴謹?shù)剡M行文字定義。

          四平頭或平頭的說法始于清代，是清代詩人、學(xué)者或詩評家、文學(xué)研究者常用的概念。對這一概念都認可使用且達成共識：作詩者盡量避免礙格，評詩時遇到一定指出。雖然這個概念在詩評中屢屢出現(xiàn)，但沒有任何人為之下定義，成了圈內(nèi)人人知，筆下人人無的東西。

好在有他們的評論在，我們選幾個例句來分析一下，試試能否從中管窺端倪，解開謎團。

何謂四平頭？

即律詩中間對仗的四句皆用一類字起頭。

例一：

春晝雪如簁，清羸病起時。

跡深驚虎過，煙絕憫僧饑。

地凍萱芽短，林深鳥哢遲。

西窗斜日晚，呵手歛殘棋。

——陸游《雪中二首之一》

紀昀評曰：“中四句平頭?！保ā跺伤鑵R評》）。

例二：

數(shù)里聞寒水，山家少四鄰。

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

初月未終夕，邊烽不過秦。

蕭條桑柘處，煙火漸相親。

——賈島《暮過山村》

沈德潛評曰：“落日、初月，平頭之病?！焙锨昂髢删?，也是“四平頭”。

例三：

孤城雨腳暮云平，不覺魚龍自滿庭。

讬命已甘同木偶，置身端亦似贏甁。

浮家卻羨鴟夷子，弄月常憂太白星。

當日乘槎便仙去，故人應(yīng)罪曲江靈。

——韓元吉《記建安大水》

紀昀評曰：“中四句平頭，礙格。”

例四：

嗟君此別意何如，駐馬銜杯問謫居。

巫峽啼猿數(shù)行淚，衡陽歸雁幾封書。 

青楓江上秋帆遠，白帝城邊古木疏。

圣代即今多雨露，暫時分手莫躊躇。

——高適《送王李二少府貶潭峽》

        沈德潛指出：“連用四地名，究非律詩所宜?！?《唐詩別裁集》)。紀昀也評論說：“平列四地名，究為礙格，前人已議之”（《瀛奎律髓匯編》）。

上述四個例句，五律七律各兩個，從中我們能夠看出以下共同點：

第一，都指詩句的開頭；

第二，起碼兩聯(lián)四句（兩平頭為律詩格律要求，必須如此）；

第三，都在節(jié)奏點上，五律可以是第一個字，也可以是第二個字，但七律如果不是雙音節(jié)詞，那一定是在第二個字上；

第四，都是名詞，或者偏正式短語，或者省略主語的主謂結(jié)構(gòu)短語，一般在句首作主語；

         還必須強調(diào)的是，上述所說的“平頭”是清代的詩人學(xué)者借用了南朝“四聲八病”里“平頭”一詞，但詞義絕非指聲律瑕疵，而專指遣詞造句的毛病。準確地講，是指律詩四聯(lián)，特別是頷聯(lián)、頸聯(lián)四句開頭第一個音步的字（詞）都使用了名詞，特別是工對名詞，從而形成詞性一致，意義重疊。從本質(zhì)上看，屬于詩病里“犯復(fù)”的一種，這應(yīng)該是“四平頭”或“平頭”的含義。

        應(yīng)該注意的是，例一中，五律開頭第一個字（詞）是名詞主語，疊用四個犯四平頭；例二中，開頭第二個字（詞）與前邊一個字（詞）構(gòu)成偏正式短語作主語，也犯四平頭?？梢娢迓傻谝蛔只虻诙侄际窃u判是否犯四平頭的標準。這是因為五律的基本音步節(jié)奏為“2-3”句法，開頭的兩個詞，可以拆成“1-1-3”，第一和第二字都非常重要。七律則不然，它的基本音步為“4-3”，第一字的音韻和節(jié)奏意義不是特別重要。音步細分可拆為“2-2-3”，開頭前兩個字為一個音步，節(jié)奏和詞語的重心在第二個字上，所以一般以第二個字作為標準來判斷是否犯平頭（見例三）。這從七律第一字都可平可仄上也能體現(xiàn)出第一個字并不重要的特點。明白這一點可以避免誤判。如：

馬嘶古樹行人歇，麥秀空城澤雉飛。

風吹落葉填宮井，火入荒陂化寶衣。

——劉禹錫《荊州懷古》

        乍一看“馬、麥、風、火”都是名詞主語，開頭都是主謂結(jié)構(gòu)，似乎相差無幾，但其實不然。清學(xué)者何焯對這兩聯(lián)有過專門分析：“三四句流水對，五六句參差對。未嘗犯四平頭”。這首詩中間兩聯(lián)開頭的名詞雖是全句主語，但由于不在節(jié)奏點上，可以忽略。第二個字才是七律的音步所在，而由于分別使用了不同的動詞，所以說不犯四平頭。

四平頭也不僅限于中間兩聯(lián)，首聯(lián)跟頷聯(lián)一起也可能犯四平頭。

如：

一梨開五秉，百箔候三眠，

只有書生拙，窮年墾紙?zhí)铩?/p>

——楊萬里《和仲良春晚即事》

        清代的詩人，教育家許印芳評曰：“此章中二聯(lián)煉句可學(xué)，三、四句合首聯(lián) 看，卻犯平頭病，此不可學(xué)”。從許評可知，不僅律詩要注意中間兩聯(lián)，其它聯(lián)也馬虎不得，緊挨著犯復(fù)，也是毛病。

極端的例子提醒我們，如果不注意，甚至會出現(xiàn)首聯(lián)、頷聯(lián)、頸聯(lián)六平頭的毛病。如：

笳鼓喧燈市，車輿避火城。

彭黃爭地勝，汴泗迫人清。

梅柳春猶淺，關(guān)山月自明。

賦詩隨落筆，端復(fù)可憐生。

——陳師道《和元夜》

紀昀評曰：“前六句皆雙字平調(diào)，殊為礙格。”這里的“平調(diào)”即“平頭”的意思，用詞有異而意義相同。

溝溢池魚出，天低塞雁征。

螢飛明暗廡，蛙鬧雜疏更。

藥酺時需焙，舟閑任自橫。

——陸游《秋雨排悶十韻》

         許印芳評曰：“溝溢六句，犯平頭病，不可學(xué)”。這是一首排律，計十聯(lián)，上選有瑕疵的是七、八、九聯(lián)。

四平頭為什么“礙格”，為什么算作詩病，為什么“不可學(xué)”？大概有以下幾點不妥：

         一是形式整齊劃一，句法缺少變化。本來就非常齊整工穩(wěn)的律詩里，竟然從外到里都是一刀切，過分中規(guī)中矩了。猶如一個外表方正的大盒子，里邊的格子也完全整齊劃一，讓人沉悶。這樣的詩看多了不瞌睡暈書犯迷糊才怪。

         二是詞性一樣、意義相近甚或相同，在只有幾十個字的律詩里，理論上的藝術(shù)要求是在有限空間里盡量容納無限大的內(nèi)涵。四平頭的出現(xiàn)使得四個或八個字（詞）的形式只有兩個相同或相近的意思，詩意沒爭取最大化，有?！把杂斜M而意無窮”的境界，效率不高，浪費文字資源。

         三是人的美學(xué)心理往往習慣于同中求異，對立統(tǒng)一。喜歡于整齊里求參差，在變化中尋規(guī)范，四平頭妨礙了人們的這一追求。

既然律詩里要竭力避免這種毛病，那么哪些名詞連用易犯四平頭呢？許印芳在評宋梅圣諭《新秋雨夜西齋文會》一詩里曾有比較具體的說明：“凡四韻律詩，于地名、人名、鳥獸、草木之類，但可一連兩用。若前后連用，即為犯復(fù)，為夾雜?！边@個“一類”應(yīng)該包括名詞下面細分的小類：天文、時令、地理、宮室、服飾、器用、植物、動物、人倫、人事、形體等。有些名詞雖不同小類，但是在語言中經(jīng)常平列，如天地、詩酒、花鳥等，用得好算工對，用得不好易犯平頭。這也提醒我們，名詞分類越細致越精巧就越需要小心，細到同義，兩用即為合掌，而連用四個更是“弄巧成拙”了。所以王力先生警告讀者說：“偶然用一對同義詞也不要緊，多用就不妥當了。”（《漢語詩律學(xué)》）

       任何事物都有例外，詩歌的形式應(yīng)該服務(wù)于內(nèi)容，如果非用不可，使用時也有技巧，那就是錯開位置排列。先看陳子昂的《度荊門望楚》：

遙遙去巫峽，望望下章臺。

巴國山川盡，荊門煙霧開。

城分蒼野外，樹斷白云隈。

今日狂歌客，誰知入楚來。

         紀昀評論說：“運用四地名不覺堆垛，得力在以‘度’、‘望’字分出次第，使境界有虛有實，有遠有近，故雖排而不板……用筆變化，再一俟敘正點，則通體板滯矣?！奔o昀的評論似是而非，如果把“巫峽”、“章臺”分別置于首聯(lián)兩句開頭，再說“排而不板”，不犯平頭，恐怕也難以服人。陳子昂做法的高明之處在于首聯(lián)地名都置于句末，頷聯(lián)地名都放在開頭，錯綜排列，讓四句詩不拘謹呆板，這才是“不覺堆垛”又避免四平頭的關(guān)鍵。

相同的例子還有劉禹錫的《金陵懷古》：           

潮落冶城渚，日斜征虜亭。

蔡洲新草綠，幕府舊煙青。

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聽。

         紀昀評說：“疊用四地名，妙在安于前四句，如四峰相矗，特有奇氣。若安于中二聯(lián)，即重復(fù)礙格。”跟上面一樣，紀昀也沒說到點子上，關(guān)鍵不在聯(lián)次，機括全在位置。如果也是四地名并排在四句開頭，如四峰并矗，則不一定“特有奇氣”而是互相抵牾了吧？這也是首聯(lián)地名的位置與頷聯(lián)有了變化，這才避開了四平頭。

優(yōu)秀詩人的創(chuàng)作實踐給了我們一個有益的啟發(fā)：如果非要連用四個地名或者其他名詞，簡單而行之有效的做法是錯開排列順序和位置。

知道了詩歌應(yīng)該避免“四平頭”或“平頭”的毛病，我們在欣賞古詩和評價的時候時，就多了一個形式上技術(shù)層面的參考指標。

銀燭吐青煙，金尊對綺筵。

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

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

悠悠洛陽去，此會在何年？

——陳子昂《春夜別友人》

路到層峰斷，門依老樹開。

月從平楚轉(zhuǎn)，泉自上方來。

薤白羅朝饌，松黃暖夜杯。

相留笑孫綽，空解賦天臺。

——李商隱的《訪隱》

        上述兩首能算上好詩，情感細膩，選景典型，細節(jié)生動，格律無瑕，對仗工穩(wěn)，練字準確，但若從完美的角度要求，則還欠理想。遣詞造句有些單調(diào)呆板，缺少靈動變化的美。第一首的“銀燭，金尊，離堂，別路，明月，長河”犯復(fù)，或說犯了六平頭；第二首的“路、門、月、泉”則無疑犯了“四平頭”的毛病，雖然瑕不掩瑜，但總是名人筆下的操作漏逗。

對愛好作詩的朋友而言，欣賞是為了創(chuàng)作，“眼高”是“手高”的基礎(chǔ)。明乎此，則我們在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時，就可以注意到四平頭一類的毛病，而不是一味模仿古人甚至把缺點當做優(yōu)點繼承下來。嚴羽在《滄浪詩話》里說：“學(xué)其上，僅得其中；學(xué)其中，斯為下矣。”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是要學(xué)習經(jīng)歷時間考驗的名篇經(jīng)典，二是對名人作品，也不能盲目崇拜不加選擇地全盤接受，而要認真分析、取長避短，這樣才能事半功倍，否則事與愿違，不知不覺而落了下乘。

         最后補充一點，好詩盡量不犯四平頭，但不是犯四平頭就不是好詩，這里逆定理不成立，畢竟形式是為內(nèi)容服務(wù)的。有真情、有詩意、有生活、有深度的詩，即使偶爾出律也不失為優(yōu)秀作品，何況犯平頭呢！

平頭?！段木趁馗摗氛f：

“平頭詩者，五言第一字不得與第六字同聲，第二字不得與第七字同聲?！逼筋^詩句如：

芳時淑氣清，

提壺臺上傾。

         芳時與提壺相對，同用平聲，故為病句。近體詩中，若五言一聯(lián)的第二字與第七字同一聲調(diào)，就違背了平仄對立的原則，同樣是詩病。但第一字與第六字都是可平可仄之處，此二字同聲，卻是律句允許的，不算作詩病，相對七言詩也一樣，開頭兩句的第一字不能說同一個聲調(diào).

日間安享人間樂，夢里常慮天下事。

江里潮涌波千頃，峽中風蕩幽萬里。

          還有一個應(yīng)該注意，那就是開頭兩句的第一個字子聲韻上也不能相同。即可頭兩個字段聲母不能相同，比如

月桂當空明塞外，陰山青翠蘊中秋。

千家共賀團圓日，敢問來年哪有愁。

月和陰聲母的是Y

層林盡染鎖秋寒，姹紫嫣紅映碧端。

草木紛飛花滿地，殘陽一道笑東山。

層和姹聲母的是C

一輪落日惹鄉(xiāng)情，月朗星稀夢里迎。

暢敘離別詢往事，起伏思緒卻難平。

一和月聲母都是Y

倚欄賞月與兒悠，遠敘寒宮志趣稠。

洗耳恭聽情雅溢，天倫享樂話中秋。

倚和遠聲母都y

拼將汗雨灑高垓，盤上十八氣未衰，

風掃天街亂云去，陽光一抱入襟懷。

拼和盤聲母都是p

         平頭和四平頭不是格律詩的硬傷，但是盡可能不要在格律詩里出現(xiàn)，不然成績會大打折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