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嶼與柚木開車出去時，在碼頭上遇見了那個孩子。他躲在艙底被發(fā)現(xiàn)了，健壯的男人拎著他的領(lǐng)口把他扔出來。很多人圍觀，議論紛紛——

“都好多次啦?！?/p>

“他躲在艙底想干什么？”

“是混進(jìn)去玩的小孩吧?！敝匦掳l(fā)動車子時，柚木笑著說。

可是……并不太像，那孩子有股大人氣。京嶼想。

隔幾天再經(jīng)過碼頭時，京嶼又遇見了那個男孩，這次他背著一個臟兮兮的書包，額前半濕的頭發(fā)被推得幾乎豎起來，臉頰上有幾道隱約的劃痕。

“嗨?！彼哌^去跟他打了一聲招呼，“這么晚不回家父母會擔(dān)心的。”

“我才沒有家?！毙∧泻⑷鶐凸墓牡卣f。

“那你去哪兒？”

“就在這兒?！?/p>

“海風(fēng)很冷的?！?/p>

“我不怕?！币荒槃C然的小男孩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

京嶼忍俊不禁：“你想不想吃點(diǎn)東西？”

“這些你都會做嗎？我可以點(diǎn)菜？”坐在小餐廳椅子上的男孩端正了身子問京嶼，“你會不會做酸湯牛肉？”

“當(dāng)然會。”京嶼在廚房里利落地準(zhǔn)備起原料，透過小窗口看假裝在翻閱菜單，卻不時地朝她瞟來一眼的小男孩，“你能吃辣椒嗎？”

“當(dāng)然能！”學(xué)著她的口吻說話的小男孩裝出一副大人的樣子來。

京嶼把蒜拍碎，又切了青椒和紅椒，順便將金針菇放進(jìn)開水鍋里燙熟。油鍋里的油燒到六分熱，然后放姜片、碎蒜。香味飄出去時，京嶼看到窗口外的小男孩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你該放辣椒醬了?！彼麑Z說。

“你很懂嘛。”

“我看過我爸爸……”揚(yáng)起的聲音又忽地低了下去，他抿住嘴沒有說下去。

辣椒醬翻炒后要倒入清水和料酒，煮開后濾掉殘?jiān)?，放入牛肉片，再加入鹽和糖，牛肉片很快就被燙熟了，在鍋里翻滾著。京嶼把火關(guān)了，將牛肉連同湯汁一起倒進(jìn)鋪了金針菇的湯碗里。

“你放白醋了嗎？”把菜和撒了碎海苔的白飯端給小男孩時，他眼睛忽閃著問京嶼。

“你嘗嘗看。”

小男孩格外認(rèn)真地夾了一片牛肉放到嘴邊，吹吹氣一口咬下去，又用勺子舀了酸湯淋在米飯上。他沒再抬眼看京嶼，只是默不作聲地吞下飯和菜。

京嶼喜歡看他吃飯的樣子，陶醉得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她拽過椅子坐在他面前：“我們現(xiàn)在給你家里打個電話吧?！?/p>

“不用了，我馬上就回去了?！毙∧泻巡捅P向前推了推，“多少錢？我下次來給你?！?/p>

又隔了幾天，京嶼正在餐廳里打掃衛(wèi)生，一個小小的人兒站在鈴鐺底下猶豫了好一會兒也沒進(jìn)來。直到京嶼過來推開門，他才像被嚇了一跳似的仰頭看著她。

“這個……送給你?！彼咽掷锪嘀聂~遞到京嶼面前，“港口搬貨的人落下的，雖然你說了不用付錢，但我爸爸說過不能白白欠別人的。”

“兩條魚太多啦。”京嶼微笑著蹲下身來，“那這樣，你還想不想吃酸湯牛肉？”

“啊，可以嗎？”小男孩臉上閃過一抹只屬于孩子的驚喜的神色，果然，所有小朋友佯裝的冷漠都只是一層外殼而已。

“你愛吃的話可以經(jīng)常讓你爸爸做給你吃呀?！钡昀餂]什么客人，京嶼趴在小吧臺前看著他吃飯時說。

他扒著飯，突然停下來，頭也沒抬，只是沉默著，然后輕輕呼出一口氣，才終于開口：“我爸爸，他不在了。去年……島上有場宣傳活動，意外起了火，爸爸去救火……”他說不下去了，竭力令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難過。

爸爸去世后，他暫時被表姑姑一家收養(yǎng)了，不過他知道，表姑姑收留他是為了拿到他爸爸的那筆撫恤金。明白這點(diǎn)之后，他想離開表姑姑回到自己和爸爸的房子里，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鑰匙根本就打不開門，甚至就連房子也已經(jīng)被姑姑賣掉了，而房子里屬于他和爸爸的畫冊早已不知被丟到了何處。

“是爸爸的航海畫冊?！彼麑Z說。

爸爸的夢想是做一個船長，可他后來卻成了島上的消防員。如果不放棄夢想的話，說不定總有一天會實(shí)現(xiàn)呢。所以爸爸收集了很多航海地圖，還有許多關(guān)于大海的書。他之所以會躲在艙底，是想趁他們不注意隨著他們一同出海。

“那樣說不定就能看到爸爸夢想的世界……”

爸爸在的時候，常常帶著他在碼頭看海，看一艘艘船靠岸再離開。然后他們一起暢想，如果未來有一天離開這個島，他們會坐在什么樣的船上。

“我不想要一個英雄的爸爸，我只想要一個陪我看海的爸爸?！?/p>

可是再也沒有那樣的機(jī)會了。

原文載于《愛格》201701B版

攝影：扣桑 

模特：唐竹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