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眼中的肖邦

李斯特/文

他隨時可以為別人付出一切，但卻不會為自己付出自己。也許他知道需要何等堅定不移的奉獻精神才配得上獲得靈感；需要何等永不停止的執(zhí)著精神才配得上讓人們理解和分享他的忠誠！也許他像為數(shù)不多的偉人一樣認為：愛情和友誼，如果不是人生的部分，那就什么也不是！也許他為了捍衛(wèi)這種思想使之不受到一點點傷害而付出了極大的努力，接受了他本不應該接受的命運，而得到的卻是令人失望的結局。是否是這樣呢？沒有人真正知道，因為他幾乎什么都不談，既不談愛情，也不談友誼。他不苛求什么，不像某些人，他們所要求的權利和正義遠遠超過了他們應該得到的。最深入的了解也不能探視到他靈魂深處的秘密，因為它在他生活的其他部分沒有任何跡象，他靈魂深處的秘密如此隱蔽，人們幾乎懷疑它的存在！

當前瀏覽器不支持播放音樂或語音，請在微信或其他瀏覽器中播放 Nocturnes in F-Sharp Minor, Opus 48 No. 2 Vlado Perlemuter - Chopin: Nocturnes 肖邦《升f小調夜曲》▲

在與他人的交談中，他似乎只對別人關心的事情感興趣。他避免使別人脫離他們自己個性的圈子，也避免別人進入到自己的圈子。雖然他很少付出屬于他自己的時間，但只要是他承諾的，就會全力以赴。他所夢想、期盼、追求和所爭取的，就是用他蒼白纖細的手，把銅弦和金弦融在一起，沒有人要求他這樣做，在他在場的時候，沒有人有興趣去思考這些。他很少與人交談令人激動的題目，他只在上面掠過，因為他不想浪費時間：閑談很容易涉及到日常的瑣事。此外，他也小心地不讓自己“跑題”，這可能會成為一個新的話題。他的談吐幾乎不會引起別人好奇的研究和探索性的設想，他太隨和了以至于不給別人帶來任何思考。

總體上來說，肖邦體態(tài)勻稱，似乎沒有什么值得評論的。藍色的眼光比夢幻更縹緲，細膩而溫和的笑容沒有流露任何苦澀，精致但有些蒼白的臉色引人注目，中間鑲嵌著一只富于表現(xiàn)力的鷹鉤鼻，金色的頭發(fā)柔軟光滑。他身材不高，四肢單薄，舉止優(yōu)雅，表情豐富，嗓音有些沙啞，講話時常喘不過氣來，明顯帶有上流社會的印記，無意間，大家會把他當做王子對待……

在社交場合，他心態(tài)平和，任何煩惱都不會引起他的不安，因為他從不期待從中獲得任何好處。通常，他也是很快樂的，他嚴謹?shù)乃季S能迅速地找出那些遠不是膚淺的，遠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令人可笑的東西。在表演啞劇方面，他展示出詼諧幽默和不知疲倦的興致。在一些滑稽的即興表演中，他自得其樂地重現(xiàn)某些名家的演奏手法和特別的習慣，模仿他們的動作和表情，具有立刻就可以表現(xiàn)出他們特征的天賦。他使他們遭受了最奇怪的變形，而此時，他自己本身的特征也變得無法辨認了。即便是扮演滑稽小丑時，他也從來沒有喪失自身的優(yōu)雅，甚至鬼臉也沒使他變丑。由于他把自己限定在高雅品位的范圍內，遠離那些他認為過分的東西，所以他的快樂也就更加酣暢淋漓。即使在無拘無束的時候，他也認為下流和輕浮令人反感。

當前瀏覽器不支持播放音樂或語音，請在微信或其他瀏覽器中播放 Barcarolle in F-Sharp Major, Op. 60 Maurizio Pollini - Chopin Gold 肖邦的《升F大調船歌》OP.60 ▲

本來，以他波蘭人的品性，肖邦不缺少嘲諷人的語言。他經常與柏遼茲、席勒以及其他一些同時代著名人物交往，他們同樣不乏辛辣的詞語。這些交往進一步強化了他尖刻的評論，諷刺的或一語雙關的反擊?？傊瑢λ麃碚f，這種思維與其說是先天的樂趣，不如說是后天的技巧。他知道如何使用花劍和佩劍進行防衛(wèi)和出擊，但當他迫使對手舉手投降后，便會脫去手套，丟下面罩，不再去想。

他時刻嚴守自己內心的秘密，絕不把自己作為談話的話題。只要他在場，我們就會感到快樂，而絲毫不用擔心會由此產生負擔，絲毫不用擔心快樂過后接下來便是傷感。這是自然界中不可避免的反應，我們稱之為：有蜂蜜處就有膽汁：肖邦總是成功地給雍容華貴的俗人們留下如此寶貴的印象。盡管世界不會拒絕對引起這些反應的痛苦情感的尊重，盡管對肖邦來說這些反應是一種未知的誘惑，盡管他也對這些反應表示驚嘆，但他只是躲在遠處慢慢地咀嚼。他討厭別人接近他的內心世界，他不但不會轉移他們的視線，反而會立刻夸張地表示同情他們的描述，所以肖邦的在場總是令人高興的。別抱有任何幻想，他不會自己談論自己，他忙于一切不屬于他的東西。他的內心深處在很遠的地方，沒有人可以接近，也無法接近，就像在一個光滑的表面上不可能立足。

盡管機會很少，我們也見到過他深深動情的時候，令人驚訝，我們看到他臉色變得蒼白，甚至變成鐵青般的僵尸顏色。然而，即便在他最激動的時刻，他仍然保持精力集中，因此，他像往常一樣，十分吝嗇談論自己的感覺，短暫的沉思總是隱沒了他第一反應的秘密。他本能地知道如何從他們那里得到諒解，接下來的情緒活動已經是反思后的結果了。反思后的強烈意志主宰著精神上的激動和體力上的軟弱之間奇怪的沖突，這種對激動情緒頑強的控制，不禁讓人們聯(lián)想到女人可憐的優(yōu)勢。她們知道發(fā)怒沒有用，需要在克制和獨立中尋求力量，過分關心情感的秘密，就會毫無價值地把它暴露出去。

涉及到信仰方面的交談，肖邦也是有所保留的，因為他不局限在狹小范圍內活動，所以人們很難做出結論。肖邦是忠實的天主教徒，他堅持他的信仰，也沒有通過任何炫耀來證明他的信仰。

當前瀏覽器不支持播放音樂或語音，請在微信或其他瀏覽器中播放 Ballade No. 3 in A-Flat Major, Oр. 47 Polina Fedotova - Chopin: Ballade, Nocturnes, Walts, Mazurkas... 肖邦《第三敘事曲》▲

他從來不談論這個話題，即便是認識他很長時間，在這方面，人們也不清楚他真正的理念。可是他自己清楚，他摯愛的親人們逐漸把他推到這個境地，他必須放棄教堂，放棄教會，自然也就放棄宗教活動。波蘭的貴族和虔誠的教徒都參加宗教活動。在波蘭，如果被看成是一個不虔誠的天主教徒，任何人都會與生懼來地被激怒得面紅耳赤。他們認為，如果有人說一個人不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這是對他最大的侮辱?？墒牵l不曉得長期缺席宗教禮儀活動，結果必定是或多或少地忘記了這些禮儀呢？無論如何，為了不使來客在家里遇到傳教士而掃興，肖邦主動地與巴黎的波蘭教會人士緩和關系，他們也把他作為最高尚的同胞之一，從未停止對他的關愛。他們共同的朋友也不斷地給教士們提供有關他的消息。

在活躍的和引人入勝的交談中，他長時間地凝視著我們，沉默著，好像與交談毫不相干。健談的人們的熱情仿佛使他被人們遺忘了，但是我們也會多次從討論的進程中溜出來，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表情上。當維護社會基本生存條件的理由在他面前遭到質疑的時候，他表現(xiàn)得非常激動，表情憂郁，面部顯現(xiàn)出難以覺察的抽搐，好像是要讓人們相信：我們的命運，我們的生死，此時應該立刻做出決定。當他聽到那些純粹的胡言亂語和羅列著空洞和錯誤的論據相互駁斥的時候，他似乎經受著肉體上的痛苦，好像是聽到了一系列不和諧的噪音，雜亂無章的音樂。他變得悲傷和迷茫，他像站在一艘客船上的旅客，暴風雨使客船在波浪中顛簸。他凝視著天邊和星斗，想念著遠方的祖國，伴隨著水手們的操作，悉數(shù)著他們的錯誤，默默不語。他沒有任何辦法來力挽狂瀾。

他的良知使他確信，大部分的政治演講、哲學討論和遠離宗教的話題，都屬于美好的空想。因此，他早就踐行了高尚的人所喜愛的準則。有時我們也可以看到，肖邦在討論中偶爾也會有想說幾句的意愿。肖邦似乎是想勸說他閑著的雙手，要讓她們與他的愛情言歸于好：真是一個紛亂而復雜的世界！

肖邦《夜曲》（阿圖爾·魯賓斯坦）

本文節(jié)選自《鋼琴詩人肖邦的黃金時代（諾昂之夏1839~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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