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在上

比天空高的地方，一定是秋天

到達秋天，必然

和那些彎腰的作物相遇

它們是被天空遺棄的孤兒，等待被招領(lǐng)

很多人看見成熟，我看見了死亡

春天里布谷鳥的預(yù)言被誤解

它每一次降臨，都會捎來一場告別儀式

去天上，帶上大地上的孤兒們，秋天在上

▎秋天里，不說思念

我決定這樣愛一個，像秋天一樣

熟爛于心里，沒有言語

思念卻總不說思念，只說冬夜的寒冷

我也腐爛吧，趁她離開時

由內(nèi)心開始熟透，在原地等待

只要她歸來，就會被我的氣息包圍

當(dāng)年，我用有力的雙臂，用擁抱，包圍她

秋天，已經(jīng)在我們四周彌漫

我要去迎接她。不會含著淚水，不說思念

▎轉(zhuǎn)眼已經(jīng)秋天

和往年的秋天沒有什么不同

大多數(shù)的樹葉會枯黃，然后落下來

還有人在路上搭棚

因為洪水之后的暴熱，或者

堆放被大水提前閑置的農(nóng)具

我眺望秋天的視線被阻斷

必須學(xué)會用呼吸和果實交流

那些熟透的腐敗氣息

從飛鳥的口中掉落

我愿意雙手接住

即使被它重重擊倒

▎我更愿意是一顆稗子

在秋天，我只是一顆遺失的稻谷

我內(nèi)心更愿意是一棵稗子

被隨便拋棄到明年，發(fā)芽，長出新的稗子

而稻谷，總會被鳥兒吃掉，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只有在秋天，才會忽略野草

在人間行走，要忍受常常被命運忽略

▎ 一棵樹，在秋天里褪去枝葉

原諒一棵樹在早晨醒來時的變節(jié)

她選擇在黑夜中褪去枝葉

不，她羞于啟齒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要光著身子接受指責(zé)

曾經(jīng)在她身上刻下我們的名字

以及一行相愛的文字

這么多年來，每到秋天，我從樹下經(jīng)過

常常被掉在腳下的枝葉絆倒

只有在倒地時，面朝天空

才能看見那些扭曲的字

如同我們的身體，深陷于樹干之中

那個最大的愛字已遺失多年，或許

就躲藏在那些絆倒我的枝葉中間

低頭，定可看見她在流淚

我明白，那掉在地上的字

是一顆上了膛的子彈

隨時會擊中我，讓我倒在秋天里

在刻著我們名字的樹下

▎中 元 節(jié)

我從千里之外趕回來看你

在野外空蕩蕩的山坡上喊了你三聲

沒有回答

你去附近拆遷的村莊發(fā)呆了

還是在故意躲避我

怕我責(zé)怪你節(jié)假日依然忙碌

很多年了，我在外省為生計奔波

從來沒有把七月十五當(dāng)著節(jié)日來看你

你棲息地的草，瘋長在上一年的枯黃的軀體上

那塊石碑也老得字跡模糊不清了

陪你坐一會吧，我怕

下一次歸來，你流浪街頭

而我，找不到你的家門

▎烏  鴉

它們偶爾過來，秋天的早晨

站在凋盡枝葉的樹上

低語。樹枝的硬度，天空的高度

偶爾聽到烏鴉的嘆息

它們要把冬天安扎在村莊邊上

我是它們唯一選擇的鄰居

人跡罕至

我將會和烏鴉一樣

在光禿禿的枝椏上自言自語

不，雖然我和烏鴉一樣饑餓不堪

還是要選擇高一點的地方

要有人的樣子，提醒種糧的人

讓少得可憐的那點糧食

不要遺落在通往城市的道路上

▎九月的湖

一條幼小的魚在水中流淚

這是九月的開始

水草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

在被秋風(fēng)吹涼了的湖水里，一點點腐爛

蘆葦、浮萍，還有高高聳立的蓮蓬

那些道貌岸然的旁觀者，不動聲色

我只是一個在湖邊行走的人

我什么都給不了它

哪怕是勸說蘆葦彎腰，浮萍開花，或者

蓮蓬像藕一樣。藕斷絲連

只能看著湖水被秋色一點點瓦解

目睹魚兒們一個個徒勞地掙扎、窒息

在深不可測的秋天面前，我形同虛設(shè)

即使用盡全身的力氣

也無法阻止一種傷害，對大自然的侵犯

如同阻止不了一條魚兒的流淚

和一群魚兒的夭折

那些水生的植物，又怎能抵擋秋風(fēng)蕭瑟

▎我被一條河淹沒

一條河，穿越我的身體

時而安靜，時而洶涌，時而深藏不漏

我從未進入河流的深處

更多的時候是在岸邊行走

甚至缺少俯身暢飲一口的勇氣

它比眼淚苦，比汗水咸

它洞悉流經(jīng)大地所有的秘密

我知道它來的方向

無法預(yù)知它要流向的地方

沿著河流

我將抵達的是一杯黃土

能阻擋河流的，必定是泥土

我被軀體里的河流淹沒

時而窒息，時而清醒，時而呼喊

 ▎螞  蟻

我在那條路上蹲守了三天

第一天，風(fēng)吹落了帽子

陽光鄙視我

第二天，灑水車的水幕遮擋了視線

清潔工不懷好意地壞笑

第三天，一條船在運往大海途中拋錨

船擋住了路人行走

連續(xù)三天，一群群螞蟻聚集

在腳下，圍觀我

它們焦慮不安，無從下手

眼睜睜看著我的身體一點點消瘦

我打量它們，足足三天

它們當(dāng)中有的離開，有的衰老，有的死亡

為糖分，或者

那些隱藏在我體內(nèi)的情感

我加入螞蟻的隊伍，蹲守

一只蟻后的姍姍來遲

 ▎我越來越厭倦這煩雜的生活

有時候，我把自己關(guān)在門外

鳥兒們在院墻上叫

薔薇花一朵朵在墻角下開放

它們在我身邊，在我身外

我越來越厭倦這煩雜的生活

寧可和那些饒舌的鳥兒斗斗嘴

寧可隨著一朵朵薔薇花一起凋落

遠離這荒蕪的人間

▎白  露

我討厭寂靜的夜晚

一切都在沉默中

我聽見的是自己的呼吸

單調(diào)的音符，在陰冷的天氣里凝結(jié)

把黑夜和白天串聯(lián)起來

只有此刻，我才知道我還活著

在白露覆蓋的大地上

還有一些生命在堅持

它們和我一樣，雖然卑微

知道疼痛，知道低首

在草木之上沉積，渾濁

老去

落淚，也要在風(fēng)中昂首

原諒黑夜對生命的無視吧

在自己的呼吸里來一次凝結(jié)

▎她從秋天的心尖尖上滑過

有時候就是一陣風(fēng)

想把她藏起來

她卻從心尖尖上滑過

那個清晨在樹下想心事的人

那個在烏篷船上瞌睡的人

他需要的，只是一條窄窄的小道

能關(guān)住蟲鳴和水流

能關(guān)住她的身影和聲音

她從他的心尖尖上滑過

在掉光了葉子的樹枝上

在已經(jīng)是枯水期的河流里

張望

他駐足，四處搜尋

多么希望能遇見她

哪怕她躲著他，藏在

他經(jīng)過的窄窄小道上

她砰砰的心跳

秋天的心尖尖上滑過

 ▎ 秋    分

秋分之日，風(fēng)輕

不是卷簾的風(fēng)

過后，只有余香、殘荷

只有無語凝噎，雁高飛

不宜在湖畔，蘆荻紛紛

不能容忍一滴晨露的攀附

到更深的地方

學(xué)一片紅葉

逃離那些凋落的，以及

在枝椏上枯萎的同伴

接受霜寒拷問

焦黃，或者鮮紅

從此只剩下暮色和秋風(fēng)

活在草木的呼吸里

湖邊時光，有詩和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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