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回南京探親，聽到王亞倫這個名字。我弟弟說他是寧海中學(xué)合唱團的指揮，照片上看過他指揮的背影。后來又聽我弟弟說，王亞倫聲音很好，專業(yè)，但沒有進過專業(yè)文藝團體。又一次探親假中，我弟弟又說起王亞倫，說他對幾個老三屆合唱團聲音的分析和性格的分析。這次我聽進去了，一個指揮，分析每個學(xué)校合唱團歌手的集體性格，各個合唱團音質(zhì)的差異，他不是一個一般的指揮。把性格和聲音聯(lián)系起來，是要懂音樂心理學(xué)的。更重要的是，他真的熱愛啊。

   2014年10月，初次見珍版部分朋友，是在河西大眾書局的讀書會上。那個讀書會留給我的記憶，是青綠山水。

   去年夏天，初見無極。八月，或是大版或是無極，約了一些朋友去歌廳唱歌。走進包間，好些人不認識，其中就有王亞倫，但我一眼認出他來，照片上看過他指揮。指揮給人的都是背影，我不知道他正面什么樣，可是看到這個人的正面，我立刻知道他就是亞倫。下面我就這樣稱呼他了，亞倫。亞倫比照片清瘦年輕，不說話，安靜坐著，點點頭。歌廳人聲喧嘩，但看亞倫的那種靜，喧嘩沉淀。大家熱情主動起來唱歌，也許都是為了激發(fā)我，最后話筒塞到我手上，逃不過去于是站起，先說自己很久沒有唱，嗓子銹了，這樣如果真唱不好就有借口。亞倫跟我說，沒關(guān)系，唱唱就唱開了。那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跟唱歌有關(guān)。

   第一首唱什么記不清了，大家聽得很認真，很安靜，果然聲帶緊了，唱得澀。亞倫站起來拿起另一個話筒說，我跟你一道唱，你只管唱，我跟你。

   這是他跟我說的第二句話，跟唱歌有關(guān)。

   亞倫應(yīng)當(dāng)是抒情男高音，音色非常美，而且年輕。一般抒情男高音的聲音柔和，亞倫的聲音卻是既柔和又有力度，聲音集中，有音柱旋轉(zhuǎn)，穿透力很強。不是每一個抒情男高音的聲音都有穿透力的，也不是每一個會唱歌的人的聲音都集中，一盤散沙的音質(zhì)多得很。

   無極要我唱《舒伯特小夜曲》。倪康曾寫過一篇漂亮文章《幸福愛情》，激起無極的回憶，說以后讓W(xué)唱給他聽。沒想到，這首歌派給了我。我以前沒有唱過這首歌，但若有伴奏和歌詞，大概也能唱，卡拉OK，就是這樣OK的?？晌艺鏇]有把握，亞倫又站起來，說我跟你合唱，不要擔(dān)心。此時他跟我說了三句話，都跟唱歌有關(guān)。

   跟亞倫合唱非常自在，你無須看他的口型，無須聽他的聲音，他能把自己的聲音完全融進你的聲音，這是要經(jīng)過嚴格訓(xùn)練和自我控制的，因為我們是第一次合作。但我們合作得幾乎像排練過多次。唱歌時他完全變了一個人，他裹挾在歌聲中，自由自在的。他朝我做手勢，意思是不要停頓不要猶豫，讓歌聲朝前走。于是我在歌聲中朝前走，愉悅的感覺回到我這里，聲帶完全放松。

   亞倫唱歌還有一個好，“規(guī)矩”。我說規(guī)矩，就是不加上滑音和下滑音，干干凈凈。我很討厭唱歌的人水蛇一樣加很多滑音，把原來的歌曲油滑掉了。很多有名的歌唱家也是那樣，那不是藝術(shù)處理，是不懂不敬。 

   我天生喜歡藝術(shù)家，他們是上帝的孩子。但不是每個從事文藝的人，都是上帝的孩子。只有完全把生命供奉給藝術(shù)的人，身上才有光，當(dāng)他不唱歌不彈奏時，是個俗常的人，甚至比一般人還要俗常。一旦進入藝術(shù)，他就真的像個孩子，世界沒有了，旁人走光了，只有他和音樂。

   唱完，亞倫跟我說只要經(jīng)常唱，聲音會全部回來。

  他和無極還說，明年你回來嗎？回來去音樂會唱歌。把我嚇壞了，我不敢上臺。亞倫說，沒關(guān)系，我跟你二重唱，一切都會好。

   至此，他跟我說的話無一不跟歌唱有關(guān)。

   八月底，離開南京前兩天，我和大版聯(lián)手請朋友們吃飯。我請無極轉(zhuǎn)告亞倫，請他一定到場。他也是靜靜坐在桌旁，基本不說話。人多，我沒有顧上跟他多說話。不久他起身告辭，說：謝舒，謝謝你請我來，我還要去一個合唱團指揮，先告辭。他戴著棒球帽，大步走了。

 “謝謝你請我來”，這是一句極為普通的話，可我年來一直記得。

   這兩次短暫的見面，讓我對王亞倫有了深刻的印象。深刻，正因為短暫，是直觀直擊。我看到了一個專注或說癡迷于一件事的人。成大事的人，每每看似木訥，你不知道他是不是人在心不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會以為他對你的談話沒有興趣。但你千萬不要被表象迷惑，在那種不溫不火的表層下，他的靈魂炙熱。當(dāng)他開始做最愛的事時，整個人霍然改變，像火焰燒起來，像大浪涌起來。他們在俗世俗常的人事中，不浪費時光和精力，體力心力都是為了摯愛的事業(yè)保存著。

   王亞倫話少，都說在他的音樂作品中和他的指揮中了。我最喜歡看人指揮，超過喜歡演奏本身。在不同的指揮家的指揮下，交響樂和合唱呈現(xiàn)不同的音質(zhì)和對作品的詮釋，我沒有去王亞倫作品音樂會，但有個很會欣賞音樂的朋友寫信告訴我：音樂非常好聽。

   我當(dāng)時不明白為什么他不說唱的很好聽，而說音樂好聽。后來從各路報道中，得知合唱團唱的都是王亞倫的創(chuàng)作作品。

   好聽的旋律來自寬廣的心胸和精粹的情操，還有那根極少數(shù)人內(nèi)心有的藝術(shù)弦絲。就是那么一點點，細細的堅韌的弦絲，構(gòu)成了高下之分。

   一個人，帶給很多人快樂時光和美妙的藝術(shù)享受，這個人是上帝的兒子。王亞倫是。

   愿望的實現(xiàn)，如果沒有波折，沒有不眠之夜，沒有四處奔走甚至流淚，這個愿望不夠純粹，不夠鼓舞人心。純粹的追求是折磨人考驗人的，只有不畏險途的人，才能抵達。

   亞倫和朱虹，抵達成功的彼岸。

                                                                                         2016、9、19   

                                                                                                 NY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