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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草之“炙”及其他 湯一笑原創(chuàng) 同時發(fā)表于經(jīng)方醫(yī)學論壇 1、 甘草之“炙” 在西漢初入土的馬王堆《五十二病方》中甘草出現(xiàn)5次;兩漢之交的武威漢代醫(yī)簡《治百病方》中甘草出現(xiàn)3次,都沒有提到甘草要“炙”?!段迨》健分幸恍┧幉氖翘岬健爸恕狈ǖ?,如“炙蠶卵,令簍簍黃,冶之,……”、“炙(木虖?)”(松節(jié)?)、“灸(炙)梓葉,溫之”、“炙牛肉,以久(炙)脂涂其上”、“產(chǎn)痂∶先善以水灑,而炙蛇膏令消,敷。”、“毒烏(喙)者:炙□□(藥材缺文),飲小童弱(溺)(用小童尿送服),若產(chǎn)齊赤(此物不明),而以水飲……”。這最后一個解烏頭中毒的“炙□□”,有可能是甘草,可惜藥材缺文,只是可能。如果缺文真是甘草,《證類本草甘草》引《孫真人食忌》有一方與之相似,但功效卻是“主一切傷寒”。按古典所論,食物中毒,服用甘草汁、溺都能解毒(參見《肘后》[卷七治卒中諸藥毒救解方第六十八])。 在這兩部出土文獻中,沒有見“枳實”,有“厚樸”,但也未提到“厚樸”要炙。 傳世的宋代版本《傷寒論》(不含《金匱要略方論》)方劑中,注明“炙”的藥材有三:甘草、厚樸、枳實。最多的是甘草,甘草多注明是“炙”的,并有“炙甘草湯”。《金匱要略方論》的防己黃芪湯方中甘草是“炒”的(懷疑后世所改);宋本《金匱玉函經(jīng)》的“附遺”中有“小兒羸瘦∶甘草三兩,炙焦為末,蜜丸綠豆大。每溫水下五丸,日二服。(此名甘草丸)”由于歷代的傳抄修改校正,今天我們看到的所謂漢代經(jīng)方當然不會是本來的面目了,漢代經(jīng)方中的甘草或許有用“炙”者,但我還是有些懷疑漢代經(jīng)方是否真如今天看到的那么普遍使用了“炙”的甘草。比如我比對了宋本《傷寒論》和宋本《金匱玉函經(jīng)》,后者有17方用生甘草,而這17方,宋本《傷寒論》只有3方用生甘草,14方用炙甘草。(注:《金匱玉函經(jīng)》用生甘草的17方,包過一些很常用的方劑,如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葛根湯、小青龍、小柴胡、白虎湯、白虎加人參湯、枙子甘草豉湯、甘草瀉心湯、生姜瀉心湯等)。 《列仙傳》中提到黃帝時的馬醫(yī)馬師皇用“甘草湯”為龍治口腔病,《列仙傳》舊提劉向作,余嘉錫認為是東漢明帝(28—75年)以后順帝(115年—144年)以前人作,盛行東漢。所以其中提到的“甘草湯”大概反映的是東漢的醫(yī)方情況。此方或就是《傷寒論》中治少陰咽痛的一味“甘草湯”。 《本草經(jīng)集注 .序錄上》提到有“仙方甘草丸”。不知與《金匱要略方論附遺》中的甘草丸同否? 日本1985年發(fā)現(xiàn)尊經(jīng)閣文庫《小品方》第一卷殘卷,其中[述舊方合藥法]有甘草“去赤皮炙之令不吐”的記載。小曾戶洋研究認為《小品方》的成書時代在公元454年—473年間。而《小品方》第一卷殘卷是鐮倉(1185年—1333年)末期鈔本,推測《小品方》是七世紀前半葉(唐初)已傳入日本。我注意到此殘卷上的方劑,甘草之后極少注明“炙”。《三國兩晉南北朝醫(yī)學總集》之《〈千金方〉中葛洪醫(yī)藥學內(nèi)容輯軼》中的方劑也是如此。在經(jīng)方的甘草后普遍注明“炙”字可能是宋代政府醫(yī)官統(tǒng)一所為。 《華陽隱居<補闕肘后百一方>序》中陶氏提到“藜蘆、枳殼、甘草皆炙”。但他在此前的《本經(jīng)集注》(公元500年左右)中,不論在《序錄》中還是在“甘草”條下都沒有交代甘草要“炙”,只是說“二月、八月除日采根,曝干,十日成?!彪m然也提到“亦有火炙干者,理多虛疏?!钡@里的“炙干”應該是指一種干燥藥材的方法,即《本經(jīng)集注序錄》中所說“值陰雨,亦以微火烘之,既燥……”之類,不是炮制法。不知陶氏是忘了交代,還是常識性省略。另外,枳實在《本經(jīng)集注枳實》中提到“用之除中核,微炙令香”,而厚樸(濃樸)在《本經(jīng)集注》中卻沒有提到要“炙”。陶氏《肘后》的序中厚樸也沒說要“炙”,所以很懷疑漢代經(jīng)方中的厚樸之“炙”是后世加的。 《唐本草》中關(guān)于甘草、濃樸的記載基本同《本經(jīng)集注》,也沒有交代要“炙”。 今本《備急千金要方》[ 卷一 論合和第七]說:“ 凡用甘草、濃樸、枳實、石南、茵芋、藜蘆、皂莢之類皆炙之。而枳實去穣,藜蘆去頭,皂莢去皮子,凡用椒實,微熬令汗出,則有勢力?!鼻迥┌l(fā)現(xiàn)的未經(jīng)宋改本《孫真人千金方》(20卷殘卷本)[卷第一用藥第六] 的說法稍有差異:“凡枳實、厚樸、甘草及用諸毛羽齒牙蹄甲龜鱉鯪鯉等甲皮肉骨角筋鹿茸等,皆炙之,蛇蛻皮微炙。皂莢炙,去皮子?!焙蜌馑贸墒细鶕?jù)唐本抄錄的《真本千金方》(僅存一卷) [卷第一 用藥第六]的此部分內(nèi)容基本同未經(jīng)宋改本《孫真人千金方》。 《雷公炮炙論》中“濃樸”的內(nèi)容或是出自唐前,云:“夫或丸散,便去粗皮,用酥炙過。每修一斤,用酥四兩炙了,細銼用。若湯飲中使,用自然姜汁八兩炙一升為度。”《證類本草濃樸》:“入藥去粗皮,姜汁炙,或姜汁炒用。又名烈樸”?!侗静菅芰x》:“(濃樸)不以姜制,則棘人喉舌。”《婦人良方大全》:“惟杜仲、濃樸,每一斤用生姜一斤研取自然汁,罨一宿,次日炒令黃色?!?/P> 2、 何謂“炙”? “炙”的本義就是肉在火上烤,字型上也可看出來?!墩f文》曰:“炙,炮肉也。從肉,在火上?!惫耪Z有 “火灼曰炙”、“抗(舉義)火曰炙”、“炙,貫之火上也”。簡單說就是干式高溫加熱而已。灼、烤、燒、焙等都可叫炙。后世將甘草之“炙”改為“炒”是得其本義。 馬王堆《五十二病方》中,“炙”字的使用頻率還是很高的,主要有兩類,一類就是對藥材的“炙”,見前所述。另一類就是對欲治療部位的“炙”,即是以火靠近患處熱烤。如“令病者北(背)火炙之”、“炙手以靡(磨)”、“先以酒灑,燔樸炙之,乃敷”、“封而炙之,蟲環(huán)出”、“布炙以熨,卷(倦)而休”、“節(jié)(即)炙裹樂(藥),以靡(磨)其騷(瘙)、“以傅疥而炙之”等。第一類是靠近火烤,第二類多是以火靠近烤(有的“炙”與“灸”通),兩者都符合“炙”的本義。 《五十二病方》中有些藥材的“炙”黃,也可用別的高溫加熱法實現(xiàn),如對蠶卵的烤黃,可以“炙蠶卵,令簍簍黃,冶之,……”;也可以“以冥蠶種方尺(蠶卵粘在布上)……熬蠶種令黃”,《說文》:“熬,干煎也”,即干炒而已,所以后世所謂藥材的“炙”,未必都是直火炙烤,不過是表明干式高溫加熱使之黃而已,是可以使用其他一些工具的。 秦漢時代,從一般日用器具角度來說,藥材的“炙”,除直接拿或夾大塊藥材在火上烤之外,還有可能是在陶器中小段干炒或在石板、瓦片上翻烤——此類方法在馬王堆《五十二病方》中都有反映。另外,一些西南少數(shù)民族對茶葉的預處理可以參照,如傣族的“烤茶”(鮮茶枝葉先在火上烘烤)、佤族的“燒茶”(茶葉先在瓦片上烤)、拉祜族的“陶罐烤茶”等。 歷代方書,對于甘草的“炙”交代得比較具體、統(tǒng)一規(guī)范的還是宋代的官修方書。典型的如《太平圣惠方》,凡“甘草”后基本都詳細注明炮炙法,搜索最多見的是“炙微赤銼”,說明了“炙”的程度。此書對于其他骨甲角蛇皂莢等藥材的“炙”一般也都注明“炙令黃”。甘草后其他注明的炮炙法還有“生用”、“ 生銼”、“炮微赤銼”、“炙炒出汗”(存疑)、“生姜汁炙令香”、“一半生用一半微炙”、“涂酥炙令黃”、“涂酥炙微赤銼”、“煨黃”、“涂蜜炙微赤銼”等。此書方劑中藥材的炮炙法是很詳細的,例如:“濃樸(二兩去粗皮涂生姜汁炙令香熟)”、“枳殼(一兩麩炒微黃去瓤)”、“杏仁(湯浸去皮尖雙仁麩炒微黃)”、“半夏(一兩湯洗七遍去滑)”、“附子(一兩炮裂去皮臍)”、“阿膠(一兩搗碎炒令黃燥)”等。可見甘草后注明的“炙微赤”就是凈炙,否則會象甘草“姜汁炙”、“酥炙”、“涂蜜炙”那樣交代清楚。 《太平圣惠方》中的甘草主要就是炙用和生用兩種,大抵也是生瀉炙補,生甘草主要用于瘡癰發(fā)背、咽喉痛、口瘡、舌腫、發(fā)斑、散發(fā)、解毒等,側(cè)重于外科和中毒,不過此書中《傷寒論》的“甘草桔梗湯”使用的甘草也是“炙微赤銼”,大概是統(tǒng)一規(guī)范過了頭;由此書推測宋初醫(yī)書局所見的宋代前的《傷寒論》中,甘草也應該是生、炙兩用的。 關(guān)于對甘草“炙”的說明最詳細的應該是宋《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在其所附的[指南總論\卷上.論炮炙三品藥石類例]中說:“甘草用大者。凡使∶先破開,火上微炙,黃赤色,方入藥用。如稍(尾部?),只炒亦得,或生用,亦依本方?!弊⒁獯颂帯爸恕被颉俺础辈]有說加任何東西,即指凈炙,非凈炙的特殊者必有說明。實際上《局方》中的甘草后注明的炮炙法很豐富,其中以“炙”、“炒”、“微炙赤”最常見,尤其是“炒”法已見大行其道,其他還有“生”、“不炙”、“用白砂炒及八分黃熟”、“用砂炒”、“蜜炒”、“半生、半炙”、“炙赤”“半鹽湯炙,半生”、“浸汁,熬膏”等。大概是宋代之前的《雷公炮炙論甘草》有“先炮令內(nèi)外赤黃用良”的說法,此“炮”應該也是“炙”義。 所以,從《圣惠》、《局方》來看,宋代官修方書的“炙”甘草,除少數(shù)特別注明外,都是清炙甘草,宋本《傷寒論》中的“炙”甘草當然也是這個意思;唐代的情況估計也如此。李時珍大概是專門研究過古方書中甘草之“炙”的,他說∶“方書炙甘草皆用長流水蘸濕炙之,至熟刮去赤皮,或用漿水炙熟,未有酥炙、酒蒸者。大抵補中宜炙用;瀉火宜生用?!北M管說得有些絕對,古書甘草之“炙”并不蘸水,蘸水大概是“炒”法興起后為適應炒法而發(fā)展出來的;甘草也不是沒有酥炙,但李時珍的總結(jié)大抵還近似正確的。 古代方書中一些“炙”法交代舉例: 《肘后備急方卷三.治寒熱諸瘧方第十六》:“……,蒜一片(去皮,中破之,刀割),合容巴豆一枚(去心皮,納蒜中,令合)。以竹挾以火炙之,……” 《肘后備急方卷一.治卒心腹煩滿方第十一》:“……濃樸火上炙令干,又蘸姜汁炙,直待焦黑為度?!?/P> 《備急千金要方卷七風毒腳氣方\酒醴第四.虎骨酒》:“……虎骨一具,炭火炙令黃色,槌刮取凈搗研,……” 《備急千金要方卷六上七竅病上\目病第一.補肝散》:“青羊肝一具(去上膜薄切之,以新瓦瓶子未用者凈拭之,納肝于中,炭火上炙之,令極干,汁盡末之)……” 《局方》附[指南總論\卷上.論炮炙三品藥石類例]:“濃樸凡使∶先刮去粗皮,令見赤心,以生姜汁炙三次,取令香熟為度?;蛑讳S碎使,姜汁炒亦得?!保ㄗ⒁狻爸恕笔钦麎K藥材,“炒”是銼碎后才炒)。 3、 為何“炙”? 按后世醫(yī)書的說法,甘草生用瀉火,熟用(炙用)是散表寒、除邪熱、養(yǎng)陰血,補中。不過原本是不是這個意思就不好說了。藥材中需要用“炙”的,有的大概是為了容易碎化、更出味,如一些骨、甲、蟲之類;有的是為了出味更香,如枳實“微炙令香”,枇杷葉“去毛,盡涂姜汁,炙令香熟為度”。甘草之“炙”是何種情況?尊經(jīng)閣文庫《小品方》第一卷殘卷中說甘草“去赤皮炙之,令不吐”?!夺t(yī)心方》[卷第一.藥斤兩升合法第七]引《錄驗方》之說法與之相同,也是“令不吐”。《肘后備急方》[ 卷七.治中蠱毒方第六十三]中有:“凡畏已中蠱,欲服甘草汁。宜生煮服之,當吐,疾出。若平生,預服防蠱毒者,宜熟炙煮服。即內(nèi)消不令吐,神驗?!闭f明服生甘草汁會吐,服炙甘草汁不會吐,后世認為甘草生瀉炙補還是帶有一點此意思的。(注:《證類本草》引《(肘后)百一方》是:“中蠱者,煮甘草服之,當痰出,若平生預服防蠱者,宜熟炙甘草煮服之。凡中蠱毒即內(nèi)消,不令吐痰,神驗?!保?/P> 關(guān)于服用甘草吐與不吐的問題,從《肘后》和《證類本草》來看,確實有說中毒服甘草而吐的,一是用于檢驗食物是否有毒——欲食先食炙甘草,食物有毒則吐,無毒不吐(解毒另有都藤、黃藤),二是說小兒中蠱服用甘草汁會吐。但大多數(shù)用甘草汁解毒方都沒有說會吐。有的書說服用甘草會吐,有的則說是會吐痰涎或吐胸中惡汁。此僅為方書資料引用。這些說法是否確實有待檢驗。 而北宋寇宗奭《本草衍義》則說“入藥須微炙;不爾,亦微涼。生則味不佳?!闭J為甘草之“炙”是去其涼性,使其氣味更佳。這種觀點后世進一步成為主流,《湯液本草甘草》引《象》云∶“生用大瀉熱火,炙之則溫”,《本草蒙筌甘草》:“生寒炙溫”。其實很多后世藥材之“炙”、“炒”,確多是去其寒涼性的意思,如枳實之“炙”,又如赤芍的凈炒、酒炒、麩炒。 4、 清炙與蜜炙 甘草的“蜜炙”是何時出現(xiàn)的?藥材“蜜炙”法大概是隋唐時期才出現(xiàn)的。仲景方書未見?!独坠谥苏摗返某蓵甏鸂幷撾y定,但基本上是宋代之前的。宋代的蘇頌《本草圖經(jīng)》認為雷敩是隋朝人,一般認為此書今本有很多內(nèi)容是唐宋時代加入的。《雷公炮炙論》中出現(xiàn)了藥材“蜜炙”法: 《雷公炮炙論柏木(黃柏)》:“雷公云∶凡使,用刀削上粗皮了,用生蜜水浸半日,漉出,曬干,用蜜涂,文武火炙令蜜盡為度。修事五兩,用蜜三兩?!?/P> 《雷公炮炙論杜仲》:“雷公云∶凡使,先須削去粗皮,用酥、蜜和作一處,炙之盡為度;炙干了,細銼用。凡修事一斤,酥二兩,蜜三兩,二味相和,令一處用也。” 《備急千金要方》[ 卷三婦人方中\(zhòng)下痢第十五.龍骨散]中有“黃柏根皮(蜜炙令焦)”。 《備急千金要方》 [卷六上七竅病上\喉病第七.烏膏]中有:“又方附子一枚,剖作大片,蜜涂,炙令黃,含咽汁,甘盡更涂,炙如前法?!贝撕肀苑健肚Ы鹨矸健?、《外臺秘要》都有收錄。此法大概是受《金匱要略方論》中烏頭湯蜜煎烏頭的啟發(fā),目的是減毒。 《外臺秘要》[卷第四十.蜂螫方一十首]中有:“又方取蛇皮以蜜涂之,炙令熱以貼螫處效”。 唐宋方書中,藥材“蜜炙”法并不多見: 《千金翼方》“蜜涂”炙一見(附子)“蜜炒”、“蜜炙”無。 《備急千金要方》“蜜炙”一見(黃柏根皮);“蜜涂”炙一見(附子);“蜜炒”無。 《外臺秘要》“蜜炙”4見(枇杷葉、烏頭);“蜜涂”炙3見(附子、甲香、蛇皮);“蜜炒”無。 《醫(yī)心方》“蜜炙”無;“蜜涂”炙無;“蜜炒”無。 《太平圣惠方》“蜜炙”5見(黃柏、甘草、臭樗根白皮、附子);“蜜涂”炙的有刀豆殼、黃柏;“蜜炒”無。 《證類本草》“蜜炙”3見(樗皮、黃柏、杜仲);“蜜涂”炙的有附子、黃柏;“蜜炒”無。 《圣濟總錄》中出現(xiàn)“蜜炙”54處(黃柏、石決明、皂莢、濃樸、杜仲、附子、臭椿根、白僵蠶、桑黃、黃耆,其中以黃柏最多);“蜜涂”炙的有蛤蚧、青木香、甘草、露蜂房;“蜜炒”的有杏仁。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中出現(xiàn)“蜜炙”9處(罌粟殼、黃耆);“蜜涂”炙的有黃柏、罌粟殼、黃耆;“蜜炒”的有桑白皮、菖蒲、黃柏、罌粟殼、甘草。 可見,從已知材料來看,甘草“蜜炙”最早見于北宋初的《太平圣惠方》中(992年成書)。但在宋代甘草“蜜炙”還是很罕見的,《圣惠方》、《圣濟總錄》、《和劑局方》各一見。 甘草“蜜炙”可能是“酥炙”的變異?!独坠谥苏摳什荨罚骸袄坠啤梅彩梗毴ヮ^、尾尖處。其頭、尾吐人。凡修事,每斤皆長三寸銼,劈破作六、七片,使瓷器中盛,用酒浸蒸,從巳至午,出,曝干,細銼。使一斤,用酥七兩涂上,炙酥盡為度。又,先炮令內(nèi)外赤黃用良?!逼渲猩婕叭N炮炙法:酒蒸、酥炙、清炙(炮)。酥(或醍醐)、蜜性味相近,所以常酥、蜜并稱,《唐本草》“石蜜”條下就說“今京下白蜜,如凝酥,甘美耐久”;藥材炮炙中酥、蜜也常同用,《雷公炮炙論杜仲》就是酥、蜜同用。皂莢原本也是“酥炙”的(見《外臺》、《千金要方》),宋代有些就變成了“蜜炙”。《外臺》、兩《千金》中大概只有皂莢提到“酥炙”,罕見。《金匱要略方論》皂莢丸方中皂莢用“酥炙”,我懷疑是漢后所加,或此方非漢方?!独坠谥苏摗分小八种恕彼幉亩嘁?,有根黃、甘草、石斛、肉蓯蓉、杜仲、濃樸、鬼箭、枇杷葉、皂莢、賣子木、蝦蟆、烏蛇;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甘草、杜仲、濃樸、枇杷葉、皂莢后來都出現(xiàn)了“蜜炙”。 “酥炙”一詞在北宋初年的《太平圣惠方》中忽然大量涌現(xiàn),多達幾百處(我搜索是418處,實際會更多)。但甘草的“酥炙”法在《太平圣惠方》中罕見,大約只出現(xiàn)了三處?!八帧笔呛常侗窘?jīng)集注酪酥》說“酥出外國”,應是由西北游牧民族傳入,隋唐時代中外交流繁盛,居住中土的胡人眾多,這類胡食也在中土流行。所以《雷公炮炙論》、《太平圣惠方》中“酥炙”始涌現(xiàn),是外來文化的深入影響所致?!八种恕狈ㄋ卧缶突鞠Я?,畢竟“酥”這種東西不是中土農(nóng)耕民族的日常之物。必須指出的是,明清方書中一些貴重的動物性藥材、皂莢等還是注明“酥炙”的,但是我發(fā)現(xiàn)當時的醫(yī)家多已不明本義,已漸把它理解成“熟炙使之酥”的意思了。在漫長的歷史變遷中,中藥有些東西逐漸變得后人莫名其妙不知所以了。 “酥”的本義是酪類,又稱“酥油”,是從牛、羊等奶中提出來的脂肪。《唐本草》說“然酥有牛酥羊酥,而牛酥勝于羊酥,其(音茅)牛復優(yōu)于家牛也?!辈贿^唐孟顯《食療本草》卻認為“羊酥真者勝牛酥?!?/P> 蜜炙甘草雖然在宋初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從歷代方書來看,蜜炙甘草還是很少見的,其大范圍的普遍使用應該是清代才形成的。明末李時珍《本草綱目》中(刊于1590年),甘草隨后的黃耆“修治”下提到了“蜜炙”:“今人但捶扁,以蜜水涂炙數(shù)次,以熟為度?!钡什荨靶拗巍睏l下卻沒有提及“蜜炙”,只說:“方書炙甘草皆用長流水蘸濕炙之,至熟刮去赤皮,或用漿水炙熟,未有酥炙、酒蒸者。大抵補中宜炙用;瀉火宜生用?!笨梢娫诶顣r珍時代,蜜炙甘草還是很少見的。不過在李時珍所見張仲景《傷寒論》中,少陰咽痛的“甘草湯”所用甘草卻是“蜜水炙”的?!侗静菥V目》[ 主治第四卷 百病主治藥 咽喉]還提到:“甘草(緩火,去咽痛,蜜炙煎服;肺熱,同枯梗煎。)” 明末1622年繆希雍《炮炙大法草部.甘草》:“截作三寸長,劈破作六七片,以瓷器盛之,用酒浸蒸,從巳至午,出曝干,或用清水蘸炙,或切片用蜜水拌炒,如瀉火生用?!弊詈筇岬搅烁什菝壑恕?/P> 明末的《仁術(shù)便覽》(1585年)、《萬病回春》(1587年)、《丹臺玉案》(1636年)、《古今醫(yī)鑒》都偶見“蜜炙”甘草。 清代醫(yī)門大宗黃元御1753年?!堕L沙藥解》 [卷一甘草]:“上行用頭,下行用稍,熟用甘溫培土而補虛,生用甘涼瀉火而消滿。凡咽喉疼痛,及一切瘡瘍熱腫,并宜生甘草瀉其郁火。熟用,去皮,蜜炙?!?/P> 清 嚴西亭1761年《得配本草》:“中補脾胃,粳米拌炒,或蜜炙用?!?/P> 清代《醫(yī)宗己任編》(1725年)、《瘍醫(yī)大全》(1760年)、《金匱翼》(1768年)、《醫(yī)學實在易》(1808年)等都提到“蜜炙”甘草。成書年代不詳,1817年曾以《竹林女科》之名刊行的《竹林女科證治》中,“蜜炙”甘草較多見。 由此可見,蜜炙甘草的大范圍的普遍使用應該是在清代才形成的。甘草之所以在清代流行“蜜炙”,大概跟明清黃芪流行蜜炙有關(guān),而甘草常與黃芪相提并論,如《湯液本草》就說“(甘草)消瘡與黃芪同功”、“黃芪修治之法與甘草同”。 藥材的“炙”法有很多種,醫(yī)書中的藥材“炙”法一般會具體交代用什么炙、怎樣炙、炙成怎樣的?!懊壑恕敝皇恰爸恕狈ㄖ械囊环N?!爸恕?、“蜜炙”、“酥炙”“酒炙”、“鹽湯炙”等等是各不相同的。所以今本《傷寒論》中的“炙”甘草不是今天的“蜜炙”甘草,古方書中“炙”如無特別說明,一般都是指不加料的“清炙”。甘草飲片近代本來主要有三種:生切片、蜜炙、單炒(凈炒);其中凈炒甘草最接近古方書中的“炙甘草”,但如今凈炒甘草在藥店也基本不見了,主流供應的甘草飲片只有生切片和蜜炙甘草?!爸恕狈ù蟾旁谒魏缶椭饾u被“炒”法所取代,尤其是明代飲片成為流通藥材主流后。現(xiàn)代大飲片廠生產(chǎn)的“炙甘草”飲片其實已多用機器烘法代替了手工炒法。 5、 早期甘草之用 陶弘景稱甘草為“國老”,且“最為眾藥之主,經(jīng)方少不用者”。但在目前所見出土秦漢醫(yī)簡中,甘草似乎并不如后世那么常用。在兩漢之交的《武威漢簡治百病方》36方中,甘草只出現(xiàn)3次:治婦人膏藥方(外用)、治久泄腸辟血□□裹□□□□醫(yī)不能治皆謝去方(“腸中〔痛〕,加甘草二分” 內(nèi)服)、治金瘡止痛方(內(nèi)服酢漿飲散);漢初入土的馬王堆《五十二病方》283方中,甘草只出現(xiàn)5次:諸傷(外洗內(nèi)服)各一;令金傷毋痛方(內(nèi)服)一;傷痙(外敷)一;?。ň遥▋?nèi)服)一。馬王堆《雜療方》和《養(yǎng)生方》中不見甘草。甘草自古主產(chǎn)于我國西北部荒漠、沙漠地區(qū),《本經(jīng)集注》說甘草“生河西川谷積沙山及上郡?!薄昂游鳌睉墙窈游髯呃纫粠?,此物西來,早期中土醫(yī)方此藥不常用也不奇怪。但武威就在河西地區(qū),武威醫(yī)簡中也不多見甘草倒有些意外。 從這些涉及甘草的方劑分析,當時甘草的效用似乎更多的跟止痛、愈合傷口有關(guān)。西漢《淮南子 覽冥訓》言“今夫地黃主屬骨,而甘草主生肉之藥也”、《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言甘草“長肌肉、倍力、金瘡腫”。其實甘草用于外科后世并不少見,《肘后》治療男子陰瘡損爛,有“姚方蜜煎甘草,末,涂之。”(姚僧垣499-583年)。《千金翼方》“治陰頭生瘡方”與之同;《傷寒論》以一味甘草湯治少陰咽痛推測是屬于同一路數(shù)的方法,大抵是“咽痛”類于“瘡”的思維。此外還有用甘草治療口瘡、舌腫、瘡癰發(fā)背、發(fā)斑、散發(fā)、湯火灼瘡、蠼尿瘡、小兒蠼瘡、代指等(一味生甘草或搗末敷之,或蜜煎涂之,或煎湯飲之),古代治瘡癰,多用甘草湯先清洗傷口再貼、涂藥物,也有傷口愈合性發(fā)癢用甘草湯浸洗的(參見《太平圣惠方》)。如今還有醫(yī)者以炒甘草為主治療重癥銀屑病的。 后世以甘草治羸瘦,大概是從甘草合傷口、生肌肉引申而來的。盡管甘草味道甜美,但甘草在中醫(yī)藥的初始階段更可能是一味重要的外科用藥。當然出土的秦漢醫(yī)學資料并不多,未必反映實況,僅做一種推測。 值得注意的是武威與馬王堆雖相距遙遠,但《五十二病方》的第一方(“諸傷”之一)與《武威漢簡治百病方》的“治金瘡止痛方”基本是一樣的。武威“治金瘡止痛方”是石膏、姜、甘草及桂四物為散,酢漿飲之。而《五十二病方》的第一方是“諸傷:□□膏、甘草各二,桂、(姜)、椒□□□□□□□□□□□□□□□□□□□□□□□毀一垸(丸)酒中,飲之,日【壹】飲,以□其■”。推測第一個藥物某膏應該就是“石膏”,有些學者認為是“彘膏”(豬脂),恐非。一方是直接酢漿服散,一方是藥丸粉碎酒服。都是治療外傷?!段迨》健分辽僖取吨伟俨》健吩?50年,由此也可反映漢代醫(yī)藥知識的傳播交流的復雜性。 前文提到黃帝時的馬醫(yī)馬師皇用“甘草湯”為龍治病(《列仙傳》),雖是傳說,但有些信息值得注意。從考古研究的角度看,中國比較肯定的家馬和馬車是一同在黃河中下游地區(qū)的商代晚期遺址中突然大量出現(xiàn)的。商代甲骨卜辭中也有“王畜馬于茲牢”的記載。對于中國商代晚期的家馬是如何起源的,史學界尚無定論,有中亞草原“西來說”和“本土馴化說”,不過從目前考古發(fā)現(xiàn)的資料看,“西來說”更可靠些,證據(jù)更有力,畢竟就目前的考古發(fā)現(xiàn)來看,烏克蘭草原無疑是最早發(fā)現(xiàn)馴馬證據(jù)的地區(qū),比商代晚期約早3000年。林巳奈夫認為商代晚期的家馬,很可能是通過文化傳播,從別的地區(qū)進入黃河中下游地區(qū)的。胡厚宣先生解讀甲骨文,認為殷墟的馬是從西北地區(qū)輸入的。(見其《武丁時五種記事刻辭考》)。 黃帝時代中原應該是沒有家馬的,史書說黃帝始造車(“軒轅”即是車義),造的應該是牛車吧。傳說中的馬醫(yī)馬師皇自然不可能是黃帝時代的人,倒可能是商代晚期的人物,如果商代晚期的家馬確實是西來的,作為當時這種珍貴動物的著名獸醫(yī),馬師皇就很可能也是西來之人,如此,古籍中傳說最早使用“甘草湯”的是西來馬醫(yī),而甘草也是產(chǎn)于西北部的藥材,這或許并非簡單的歷史巧合。 附:甘草兩大原始核心功效及其發(fā)展演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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