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王躍文的宿命是最終成了一個作家,他的“抗爭”就是一再反對被定義為“官場小說家”。當然,這只是對8月1日書博會現場舉辦的王躍文與中南傳媒董事長、文學評論家龔曙光的對談“文化人的宿命與抗爭”的狹義理解,卻未嘗不是道出了此次攜并非聚焦官場的長篇新作《愛歷元年》重出江湖的王躍文的“心頭之痛”。
對談會上,王躍文重申,自己非常不喜歡“官場小說家”和“官場小說第一人”這個狹隘的稱呼,“這是媒體貼在他身上的狗皮膏藥,想撕也撕不掉?!钡⒉环磳徥锕鈱⑺膭?chuàng)作歸為另一種“類型化寫作”———文化人寫作。這是因為,在龔曙光看來,王躍文主要作品中的主要人物都是文化人?!啊秶嫛穼懙氖俏幕撕驼蔚年P系,《大清相國》寫的是文化人和權力的關系,而《愛歷元年》寫的是文化人和情感的關系??偠灾?,王躍文的小說,寫的都是文化人與時代和社會的關系、文化人的宿命與抗爭。”
這不妨視為王躍文走上文學之路的縮影。在成為專職作家之前,他曾是政府機關的一名公職人員,在長達十余年的時間里,主要職責是寫“官樣文章”?!爱斘野压贅游恼聦懙絻?yōu)游自如的時候,正如孔子所言‘行有余力,則以作文’,文學的夢想就蘇醒了,開始寫作?!?999年,他創(chuàng)作了《國畫》。這種“我筆寫我心”的寫作,顯然是對“官樣文章”的一種抗爭?!秶嫛烦霭婧笠患堬L行,讓他的生存環(huán)境發(fā)生了逆轉。第二年,王躍文脫離公職單位,成為專職作家———這個職業(yè)同樣是其對宿命設定的社會角色的抗爭。
頗可玩味的是,王躍文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和他基本是一個類型的:大體在社會底層長大,感受了社會生活的艱辛,有一個努力讀書的童年,爭得了一個自我發(fā)展的機遇,然后以碰撞的方式被急速轉型的社會所裹挾,文化人的宿命,也似乎就是這樣被時代裹挾著,沖撞著,最終被時代安排到某一個角色上。而21世紀的快速度,更是打亂了人類作為一個物種在漫長的進化史中的節(jié)奏,并導致了很多災難性的后果。以龔曙光的理解,這樣的時代大背景加劇了對文化人的裹挾與沖撞,每個人都不能自控。“所以你會看到,在王躍文的小說中,即使是那些表面上權傾一方的官場核心人物,其實也是難以自控的?!?/span>
縱使難以自控卻依然要抗爭。但這抗爭,在王躍文筆下,與其說是激烈的、社會性的抗爭,不如說是溫和的、貫注了審美情感的抗爭。在這部關注日常情感的《愛歷元年》里,兩個人物孫離和喜子,出身平凡,受過高等教育,擁有穩(wěn)定的工作,事業(yè)和生活都處在上升期,卻不能免俗地雙雙出軌。在生活中,這些故事的結局,往往不是身體上鼻青臉腫,就是心靈上傷痕累累,不是家庭四分五裂,就是親情分崩離析。
但王躍文卻拒絕接受這種結局,他讓男女主人公在故事的最后,通過內心的抗爭獲得自我救贖,悄然回歸情感的起點,重啟“愛歷元年”。以龔曙光的理解,這個結局正體現了王躍文對他所不喜歡的宿命的抗爭?!吧钇鋵嵄刃≌f更頹廢,更令人沮喪,但是躍文不甘心這樣的時代和結局,所以最終選擇了溫柔和溫暖。他執(zhí)拗地想讓讀者相信,破鏡能夠重圓。這是他給予這個時代最美好的期許。”
在龔曙光看來,這樣的情節(jié)設計,也凸顯了王躍文一貫的寫作姿態(tài)?!皢螐男≌f的創(chuàng)作視角來看,王躍文不管看經濟還是看情感,都離不開文化人這個圈子,他的主人公大多不是最風光、最得勢、最叱咤風云的人,他的小說中也幾乎沒有叱咤風云的人物和驚天動地的故事。而站在圈子邊緣去看圈子里的人和事,再風云激蕩的大事、再呼風喚雨的人物也只是風輕云淡、歲月無痕?!?/span>
某種意義上也因為此,王躍文無論是寫官場也好,鄉(xiāng)村也好,還是寫中年知識分子的家庭生活也好,他所寫的基本都是生活的日常狀態(tài)?!拔也幌矚g故意把故事搞得波瀾壯闊,非常曲折,甚至離奇,我覺得那不是生活的常態(tài),而是生活的極端狀態(tài);如果文學總是寫這種極端狀態(tài),未必能夠揭示生活的本質?!?/span>
《愛歷元年》寫的就是生活的常態(tài),雖然通篇都是雞零狗碎的一些事情,卻可能是一幅家庭和社會變遷的浮世繪。這樣一部看似雞毛蒜皮的日常情感“紀事”,也體現了王躍文作為一名文化人,對急速轉型的社會的關切和思考?!爸袊@二三十年走得太快了,各方面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很多事情,很多問題,我們還沒有來得及想清楚,一切該發(fā)生和不該發(fā)生的,都發(fā)生了,讓每個人措手不及。”
然而,當社會被某些辨識不清的洪流裹挾的時候,當所有人都貌似向前奔跑的時候,王躍文卻選擇慢下來,停下來,他更愿意把自己當成一個低調的觀察者,專門關注那些非極端的人情冷暖?!霸谶@樣的社會大背景下,我想看看那些狂奔的人得到了什么,又丟失了什么,然后真誠地寫下他們的故事?!?/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