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書作者：山僧掃雨

張國榮在電影中，有過兩次京劇扮相。

一次是《胭脂扣》，風(fēng)流倜儻的十二少，為了養(yǎng)家糊口，去跑龍?zhí)住?/p>

另一次，大家都知道，《霸王別姬》中的程蝶衣，一個戲瘋子。

巧的是，這兩部電影的原著作者，是同一個人。

她叫李碧華，一個“有毒”的香港女作家。

跟其他改編不同，《霸王別姬》是先有了小說，后改編電影，然后李碧華又潤色了小說，再次出版。所以，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比原始版本厚了一倍。

這種情況，非常少見。

也就導(dǎo)致了，小說里藏著許多小機密，不讀上幾遍，可能就錯過了。

1.

做個凡俗人，便是此生福分。

《霸王別姬》開篇便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婊子是菊仙，花滿樓的妓女，她把一生賭在段小樓身上。

戲子是程蝶衣，唱旦角的戲瘋，他把一輩子栓在段小樓那。

但是，他們最樸實的愿望，卻是做個凡人。

程蝶衣被賣到戲班子，因為有六根指頭，母親愣是狠心地一刀剁掉一個。

這個異種，連“當(dāng)個凡俗人的福分都沒有?！?/strong>

這一刀，剁開骨血，也剁開生死之路。

再后來，程蝶衣朝著凡俗人的反方向，一路狂奔。同輩的師兄弟都在練武行，唯有自己，捏著嗓子，流轉(zhuǎn)眼角，唱著“我原本是女嬌兒”，流下清淚。

而菊仙，第一眼就認(rèn)準(zhǔn)了段小樓。

她知道，有些人，是一遇上，就知道往后的結(jié)局。“但那是外面的世界，常人的福分?！?/strong>

作為一個妓女，她不敢奢望愛情。唯有賭上一切，等待命判。

福分這個詞，很重。

大概像曹雪芹用“玉”字，慎之又慎。

全書一共出現(xiàn)三次。第三次是程蝶衣自殺未遂時，羨慕虞姬，有死得其時，濃烈退場的福分。

當(dāng)然，這也可能只是我一廂情愿的猜測。

就像賈平凹的《廢都》中，唐宛兒說：“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第一次看到時，哇塞，驚艷！

后來，在《秦腔》中又讀到這句話，味道就變了?；蛟S，賈平凹只是覺得，這句話是神來之筆，老子要多用幾次。

所以，誰知道作家到底在想什么呢！

2.

到底是誰，圍剿了霸王？

我們都知道，歷史上的霸王別姬，發(fā)生在楚漢相爭時。劉邦耍詐，讓漢營的手下唱楚歌，讓項羽以為，漢軍已霸占楚地。項羽崩潰，最終敗北。

一直以來，這本小說名，被認(rèn)為是京劇曲目而已，是段小樓和程蝶衣最拿手的戲。

但是，我們忽略了個問題。

有個章節(jié)名：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

這章第一句話是：然后一地一地的解放了。

這解放，是人民的勝利。

但也是戲曲的末日。因為那勝利，瘋狂地破壞一切藝術(shù)，粗暴地打爛一切信任。

段小樓終于敗了。

驕傲的他，硬氣的霸王，被折騰的不成人形。

“從來不曾倒下的霸王——孩提時代，日治時代，國民黨時代……都壓不倒的段小樓，終受不了，精神和肉體的崩潰，崩潰在GCD手中?！?/strong>

這，才是霸王別姬的根由。

漢家略地，藝術(shù)成灰，人亦被無限踐踏。

霸王倒了，劉邦贏了戰(zhàn)爭，也賠了罵名。

說的，不正是那個人不是人的文革年代嗎？

3.

程蝶衣不是虞姬，菊仙才是。

小說最開始，就說：他們沒有死。

他們，是段小樓和程蝶衣，不是楚霸王和虞姬。戲，終究是戲。

程蝶衣愛段小樓，毋庸置疑。他每一次深入險境，都是為了段小樓。

第一次為了那把寶劍，甘愿被袁四爺侵犯。

第二次為了救段小樓，放棄自尊，去給日本人唱堂會。

第三次再為了救段小樓，給紅衛(wèi)兵下跪，承認(rèn)掛在毛主席像旁邊的劍是自己的。

不熟悉文革的人，肯定不明白，這有什么？

在那個杯弓蛇影的年代，這等于要將毛千刀萬剮，是必死的罪名。

他愛的時候，甘愿為他死。

相對而言，菊仙卻是算計的，自私的。

第一次，她答應(yīng)離開段小樓，轉(zhuǎn)眼又貼上身來。

第二次，她故意把那把劍的罪名，栽到程蝶衣身上。

自私至極，但不就是人性嗎？高大全的人物，可以出門左轉(zhuǎn)看八大樣板戲?。?/p>

縱然如此，菊仙才是真虞姬。

她嫁給了段小樓，在無數(shù)動蕩中，一直陪在段小樓身邊，不離不棄。

直到，段小樓為了救她，攬下罪名，并用離婚劃清界限。

當(dāng)晚，菊仙就上吊自盡。

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她不唱戲，卻把感情，過得比戲劇更忠烈。

楚霸王還活著。段小樓偷渡去了香港，打工、騙社會補助，潦倒度日。（這一段很像茍且活下來的十二少）

虞姬也還活著。程蝶衣等到了平反，在戲班子當(dāng)藝術(shù)指導(dǎo)。容顏蒼老，濃烈不再。

時過境遷，二人相逢。唱了一曲霸王別姬。

程蝶衣以為自己殉情了，他在心里為自己熱烈鼓掌。像多年前，翻出段小樓的簽名，嘩啦啦地自我感動。

曲終，人散。

二人分別，仍舊各自生活。

4.

那些最易被忽略的小細(xì)節(jié)。

關(guān)于程蝶衣抽大煙

程蝶衣自甘墮落，天天抽大煙。直到，段小樓說，你戒了吧。他才十分努力去戒煙。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當(dāng)初拼命抽，就是等著段小樓的不滿、痛心、忍無可忍，然后付諸行動。”

就像，小時候求關(guān)注的我們。為了讓大人注意，故意讓自己感冒生病。

關(guān)于小石頭們運氣開聲

戲班子這群苦逼孩子，在荒野邊鬼哭狼嚎地練嗓子。而隔壁，卻是一群背書包上學(xué)的同齡小孩。他們笑著鬧著，傭人在后面小祖宗般地護(hù)著。

同樣是生命，卻各自不同命。

關(guān)于那個老太監(jiān)

電影中，小豆子好像被老太監(jiān)猥瑣了。

但小說里，老太監(jiān)看到小豆子撒尿，瞬間就懵逼了。他沒有那個命根子啊。

”他忘記一切，他窺伺已久，他刻意避忌，艷慕驚嘆，百感交集。在一個不防備的平常時刻?！?/p>

你的美酒佳肴，他的穿腸毒藥。

一個最普通的動作，牽扯的卻是他，深藏于心的缺憾。

最樸實的幸福，不過是做個平凡人。這一刻，再次涌上這種情緒。

關(guān)于師父狠命打?qū)W徒

每次，只要小石頭們犯了錯，師父都會兇神惡煞，狠命責(zé)打。

他的兇悍，蓋住一切心事，重重心事，重重的不如意。想當(dāng)初，自己也是個好角兒呀。

喜歡讀這本小說，喜歡作者用心在寫每一個配角。他們的苦澀、委屈、遺憾、失意。

跟壯烈的主角相比，這些才是我們的人生。

就像電影中，小癩子看到臺上的角兒唱戲，哭嚎著：“得挨多少打，才能成角兒?。∥沂裁磿r候才能成角兒?。俊?/p>

這一幕，只要看到，就會哭成狗。

李碧華的小說，故事往往都不復(fù)雜，但情緒卻藏在字里行間，等到你猛然發(fā)現(xiàn)，就像被針戳中，疼痛不已。

《誘僧》、《胭脂扣》、《青蛇》，都是如此。

還有個一語成讖、細(xì)思極恐的地方

紅衛(wèi)兵讓他們清算時，程蝶衣痛罵菊仙，“絕子絕孫的臭婊子！”

段小樓跟菊仙的第一個孩子意外流掉了，原本事打算，再要個孩子。

但是被程蝶衣臭罵的當(dāng)晚，菊仙就吊死了。

當(dāng)真絕子絕孫。

5.

如果，你對李碧華有了點興趣，想看她的書，需要提醒你，具備以下三個條件：

NO.1 最好心情開朗。

她的所有小說都像梅雨天，陰氣沉沉，暗無天日。如此灰色的人生觀，如果心臟不夠糙，不夠強，容易變抑郁。

NO.2最好過得還不錯。

原因參見第一條。

NO.3最好不是單身狗。

不然，容易跟我一樣，秒變憤青，重點歪曲，畫風(fēng)清奇。

所以，能不能讀，你們自己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