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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托管班的一年里，遇到兩件印象極深的事。今天說說其中之一，是關(guān)于三個男孩子的故事。
一、 高飛和曉浩是一對好朋友。 曉浩就是前文《應(yīng)試教育下的中國兒童》里提到的夢·梅姐妹的弟弟。那時，他上二年級，成績很一般。他和高飛同班，又住一幢樓里，是一對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好朋友。 年初，托管班來了個學(xué)習(xí)優(yōu)秀的小不點男孩韓偉。他與這哥倆經(jīng)常吵架。 韓偉長得很瘦小，個子比同齡孩子矮了一個頭。剛到托管班時，兩位老師沒少在我耳邊說他的好話。什么“可優(yōu)秀了”，“可聰明了。”他也確是個優(yōu)秀的學(xué)生。功課、成績都好。但是，他有一個壞毛?。簮垤乓?/p> 別的同學(xué)只是跟著學(xué)校的教學(xué)進(jìn)度走，他總是提前學(xué)幾課，然后當(dāng)著同學(xué)的面，要求我給他聽寫。之后便洋洋得意的炫耀比其他人都優(yōu)秀。這一點，引起全體孩子的反感。（我?guī)У氖畮讉€孩子）同學(xué)們常常孤立他。尤其是班長陳瑞鋼根本不買帳。 韓偉一口出狂言，陳瑞剛就搶白他，諷刺他。 “你們有我考的一百分多？” “誰沒考過一百分？你以為就你行？” “我考的比你們多，懂得也比你們多。我就是比你們優(yōu)秀。不信咱們比賽……” “用不著。昨天聽寫還寫錯字呢，你當(dāng)我不知道……” “那個不算！我沒復(fù)習(xí)……” “嗷——！” 孩子們哄聲四起。韓偉只好跑到大教室去。 后來，我找機(jī)會告訴他：學(xué)習(xí)好不是用來炫耀的。再說，人人都有優(yōu)秀的一面。你怎么知道他們不優(yōu)秀？他聽了，很不服氣。
二、 一個多月后，韓偉和同學(xué)們漸漸融洽了，但也暴露出極其敏感脆弱的一面。 這其實是他第二次來“青蘋果”托管班。去年他來過幾個月，因為不善溝通，遇事不找老師解決，總是回家跟父母講，弄得托管班老師很被動?，F(xiàn)在，他那做過牢的父親終于找到一份看大門的工作，他只得重新回到托管班。 這天，韓偉不知為什么事，進(jìn)門就罵曉浩和高飛二人“傻逼”，兩人同時回罵他。韓偉受不了，氣得大吵大鬧，跑到我身邊告狀。 我先問曉浩、高飛，“你們?yōu)槭裁戳R他？” 兩人齊聲說：“老師，是他先罵我們?！?/p> 我扭頭問滿面淚水的男孩：“你先罵他們了？” “我是說著玩的……” “那我們也是說著玩的……” “瞧瞧，你說別人行，別人說你就不行了……”遇上這種事情，我只能勸解：“到底是你先開口罵人啊，你罵人家，人家沒惱；現(xiàn)在你倒惱了?！?/p> 午飯吃到一半，曉浩、高飛私下里嘀嘀咕咕。韓偉飯也不吃了，跑過來憤憤地說。 “老師，他們倆咬耳朵，他們在說我，你把他們倆分開……” “你怎么知道他們在說你？” “我聽見了?！?/p> “你就當(dāng)沒聽見……”我嘴上這么說，心里卻覺得這孩子的心眼兒未免太窄了。 午飯后，我讓韓偉去大教室寫作業(yè)，省得又鬧起來。半個小時后，他們淡忘了剛才的不愉快。韓偉又蹦蹦跳跳的跑過來，高飛招呼他幫忙寫數(shù)學(xué)作業(yè)。眼見孩子們和好如初，又變回恨不得穿一條褲子的好朋友。 這種事情反復(fù)出現(xiàn)幾次，我就懶得計較誰對誰錯了。既然孩子們之間的打鬧，他們都不當(dāng)真。如果我這個老師較真了，那就顯得太傻了。
三、 然而，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這日，高飛、曉浩和韓偉，三個進(jìn)門后，一直吵鬧不休。我忙著檢查作業(yè)，就沒過問。過了一會兒，韓偉又眼圈紅紅的坐在那兒，像往常一樣。我也沒放在心上。因為平素孩子們爭吵，多半是他先開口罵人，之后受不了對方的回罵，就獨自生悶氣。 我抽空就去勸，“韓偉，作業(yè)寫多少了？”他完全聽不進(jìn)去。四點半吃加餐時，郭老師第一份就遞給他，他依然木然呆立，啞巴一樣；加餐完畢，郭老師從廚房拿出僅剩的幾串鵪鶉蛋，“韓偉，你沒吃加餐，吃這個好不好？”呼喚了十幾次，旁邊的孩子都流口水了，小不點男孩還是一聲不吭。 最后，輪流苦勸的三位老師都失去了耐心。五點半左右，我下班走人。第二天上班后，才知道昨晚發(fā)生的事情。 原來，韓偉不肯寫作業(yè)，也不肯回家。晚六點過后，家長來電詢問，親自接走。后來，韓父領(lǐng)著兒子，怒氣沖沖找到高飛的家，當(dāng)著人家父母的面，直著孩子的鼻子，一通臭罵；還侮蔑說是“托管班老師說的是高飛先開口罵的韓偉……”如此胡攪蠻纏，信口雌黃，令老師們聞訊后，氣憤難平！ 四、 第二天午飯后，我在托管班陸老師的陪同下，去高飛的家了解情況。孩子自然是被嚇哭了。高飛媽媽說，“孩子哭倒在床上，以為對方要打他?！?/p> 菜市場的小販們聞聽后，都搖頭說：“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孩子，居然也成了老大，還帶頭罵人……” 下午，韓偉到小教室寫作業(yè)。我悄聲問身邊的高飛： “你恨韓偉的爸爸嗎？” 孩子誠實的點點頭。 “老師，你說他怎么那么不講理？又不是我先罵他?！?/p> “以后不要和韓偉離的太近。他罵你可以，如果你們回罵他……” 旁邊的曉浩說：“他爸爸就會來找我們啦?！?/p> 我無奈的點點頭?！翱傊銈円院髣e惹韓偉就是了。” 偏巧那天，韓偉沒記作業(yè)。我讓他去找同班同學(xué)高飛，高飛自然不告訴他；另一個同班同學(xué)王浩更是不買賬。轉(zhuǎn)了一圈，他又跑來問我。我說：“老師也沒辦法?！庇谑牵懤蠋熯^來了，連哄帶勸的好話說了一大車，愣是不管用。郭老師也出面了。她在大教室的那頭，高聲叫高飛和曉浩過去說話。叫了好幾遍，兩人才磨蹭過去。結(jié)果，哥倆是鐵了心的不讓步。 最后，韓偉提出下樓去問同學(xué)。 曉浩一邊寫作業(yè)，一邊說：“沒用。人家早走了。” 韓偉不理，獨自坐在教室中間的小飯廳等盧老師。因為按照托管班的規(guī)定，孩子們不經(jīng)允許，不能單獨出門。 我檢查完最后一本作業(yè)，瞥見高飛居然在韓偉的身邊轉(zhuǎn)悠。他對韓偉說： “告訴你作業(yè)，也不是不行。不過有個條件……” 這會兒，輪到韓偉不買賬了。 “用不著！我自己會問……” 高飛氣得回到小屋。我急忙告訴盧老師。盧老師欣喜的追問： “高飛，你剛才說什么條件？” 高飛低頭沉默了。 5點左右，韓偉的媽媽來接孩子。盧老師如實告知：孩子們沒記作業(yè)。
五、 隔日是周五，我和兩位托管班的老師商量，決定找韓偉的媽媽深談一次。因為高飛是我管理的學(xué)生，不能就這樣讓他受委屈。 她倆相互對望一眼，擔(dān)心地問我能否處理好這件事。我想都沒想，說道：“這有什么難的？他兒子不講理，不能怪到高飛的頭上啊！” 打通電話，韓偉媽倒是挺痛快，說一會兒就過來。 接下去發(fā)生的事，讓我終生難忘！ 韓偉媽媽是個高大的胖婦人。約莫一米七左右的個子，身體肥胖得近乎把身體拉橫了，看上去像一個重量級噸位的巨桶。但是她打扮得很干凈，很講究。穿一件色彩艷麗的絲綢印花長裙子，什么金耳環(huán)，金項鏈，金戒指，件件都戴著。稀疏的頭發(fā)也盤得很利落。 我站在樓外的涼臺上，耐心地告訴她那天的事情真相！ 胖婦人聽完我的解釋，說道：“是我兒子先開口罵人？……那這事，可要好好說道說道。” 她當(dāng)著我的面，把兒子叫出來，把高飛和曉浩也叫出來，她要當(dāng)面質(zhì)問。我嚇了一跳。我選擇在外面談話，就是要避開孩子，沒必要再刺激他們。沒想到她居然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 我欲加阻攔，可是報信的學(xué)生跑得太快。三個男孩轉(zhuǎn)眼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那天，是我兒子先開口罵的你們？” 兩個孩子點點頭。我看到韓偉陰沉著小臉，又有點掛不住的樣子，便急忙揮手把三人趕回教室。我萬萬沒想到：這位做娘的居然用這樣的方式處理問題，她完全不懂得呵護(hù)孩子幼小的心靈。那可是你兒子?。?/p> 我轉(zhuǎn)臉對著韓偉的家長。 “那天，的確是你兒子先開口的。他經(jīng)常這樣，他罵別人，沒事；別人罵他，就不行。” “什么沒事？我兒子那天過不去了~~~！”她拖著唱腔，開始高聲大氣的叫喊。 “我兒子那天回家什么也不說，也不吃飯，一直到快八點了，他爸回來一問，才知道同學(xué)們罵他；我結(jié)婚晚，四十幾歲才有了他，現(xiàn)在一身的病，血壓高，心臟也不好，還不知道活到哪一天吶……” 那天，我徹底領(lǐng)教了底層婦人的胡攪蠻纏。她拉開要出人命的架勢，一個勁的訴苦、哀嚎，仿佛是我在欺負(fù)她，她要討回公道。我哪里見過這種人，一時無言以答。 幸好樓上有學(xué)生家長聽到她的胡扯，趕緊搬來了救兵。 陸老師拿著一袋子小吃，出來打圓場。她說天晚了，你趕緊回去吧！我今天忙，下次再好好招待你。這是朋友送到，留著嘗嘗。 這位婦人的臉上頓時流露出得意的神情。她微笑著接過小吃，領(lǐng)著兒子走了。 她贏了！她居然覺得自己贏了！她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蠢在哪兒嗎？你今天可以撒潑耍橫的不講理，萬一哪天碰上個更橫的呢？ 從那以后，我躲著韓偉。我惹不起他和他媽。 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表n偉今年正好七歲，他身上的一切毛病源自他的父母。看來不講理也遺傳。或者說，寒門子弟另一個無法填補的差距，就是基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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