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舜時期的“四兇”族考辨

楊東晨

遷居于冀州北部(今河北省北部)的有虞氏部落之民姚重華，以貧賤能吃苦，對虐待、殘害他的繼父母盡孝道，被帝堯選為繼位人。他在經(jīng)受堯的各種考驗和試其才能后，職位逐步升高，行施副軍事民主首長的權(quán)力。在他輔助帝堯治理“聯(lián)盟”事務中，重要貢獻之一就是流放“四兇”。他們是些什么人?到底是否為兇殘之人?都值得進一步研究。

一、“四兇”其人的事跡

《尚書·堯典》載：舜“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這件大事就發(fā)生在《堯典》的“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在璇璣玉衡，以齊仁政”之后?！妒酚洝の宓郾炯o》載：“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慝，天下謂之渾沌。少皞氏有不才子，毀信惡忠，崇飾惡言，天下謂之窮奇。顓頊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言語，天下謂之梼杌。此三族世憂之，至于堯舜未能去?？N云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天下謂之饕餮。天下惡之，比之三兇。舜賓于四門，乃流四兇族，遷于四裔，以御螭魅，于是四門辟，言毋兇人也?！倍呦啾群头治?，顯然是《史記》所說較確。

1.渾沌與兜的糾葛

《史記·五帝本紀》《集解》賈逵曰：“帝鴻，黃帝也。不才子，其苗裔兜也?！薄墩x》“慝，惡也。一本云‘天下之民，謂之渾沌’。渾沌即兜也。言掩義事，陰為賊害，而好兇惡，故謂之渾沌也。杜預云‘渾沌，不開通之貌’。《神異經(jīng)》云：‘昆侖西有獸焉，其狀如犬，長毛，四足，似熊而無爪，有目而不見，行不開，有兩耳而不聞，有人知性，有腹無五臟，有腸直而不旋，食徑過。人有德行而往抵觸之，有兇德則往依憑之，名渾沌?！帧肚f子》云：‘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倏、忽乃相遇于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倏與忽謀欲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所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案兜性似，故號之也?！笔钦f渾沌(兜)是一個不仁不義、作惡多端之人?！洞呵镌穼嗐缌性谧Ｈ谑现?，曰“渾沌氏即盤古氏七世”，其祖先曾任伏羲氏的大臣“降龍氏”?！讹L俗通》云：“渾沌氏，太昊良佐?！边@個渾沌(兜)系黃帝后裔，顯然不是開天辟地的盤古(渾沌)氏，也不是《莊子》說的“肉團”之渾沌氏?！蹲髠鳌の墓四辍吩啤暗埒櫴嫌胁徊抛印?，“天下之民謂之渾沌”?！渡袝に吹洹吩疲骸胺?/SPAN>兜于崇山?！薄蹲髠鳌の墓四辍吩疲骸暗埒櫴嫌胁徊抛?，掩義隱賊，好行兇德，丑類惡物，頑囂不友，是比周天子之民謂之渾敦?！倍蓬A曰：“即頭也，帝鴻黃帝也?！边@是比較籠統(tǒng)的說法?！堵肥贰ず蠹o五》云：“黃帝次妃方累氏曰節(jié)，生休及清，休繼黃帝者也，是為帝鴻氏?！薄逗蠹o六》又云：“帝鴻氏，厘姓。帝律生帝鴻，是為帝休?！绷_蘋注：“《山海經(jīng)》云：律，黃帝之字也。杜預以帝鴻為黃帝，陋矣?！彼澩蓪殹陡锩摗分傍?、黃世及”的說法，并引《史記》的“黃帝舉風后、力牧、常先、大鴻以治民”?！?/SPAN>《人物表》序帝鴻于炎帝之前，則又失之。”何光岳釋：“這個論點是較確當?shù)?。它說明帝鴻氏便是大鴻氏，為黃帝之子，繼承聯(lián)盟首領之后，便稱帝鴻。他的墳墓據(jù)說葬于(河南)洛陽之鴻冢?！堵肥贰ず蠹o六》羅蘋注：‘鴻冢即大鴻冢，即帝鴻也。’”［1］《山海經(jīng)·北山經(jīng)》云，帶山有獸，“其狀如馬，一角有錯，其名曰疏”。郭璞注：“音歡?！焙喂庠泪專骸皫较碌呐硭?，在今河南原陽縣附近。西部的獲嘉、修武的小丹河，都與丹朱有關(guān)。那么，兜的所在地亦應在此一帶。比如，兜之父顓頊就在附近的濮陽立都，稱為顓頊之墟，親族夏禹則居于陽城(登封縣告城鎮(zhèn))，另一親族祝融氏黎則在北面的山西黎城縣，又祝融氏吳國在(山西)平陸縣吳山，他的后裔分為祝融八姓，分布于晉南、豫北、豫中、魯中、豫東及魯西一帶，八姓之一的彭姓，即居于彭水，正與他為鄰。兜原是黃帝系的一個支裔。”［2］《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云：“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顓頊生頭，頭生苗民，苗民厘姓，食肉?！边@是兜部落中北遷的一支，過著農(nóng)耕兼狩獵的生活。

居住、活動于彭水一帶(今河南原陽)的兜部落，是華夏部落聯(lián)盟的重要一員，曾參與管理聯(lián)盟的事物。晉代張華《博物志》云：“兜”，“帝堯司徒”。唐代杜佑《通典》載：“唐堯之代”，“其入伯，唯兜、共工、放齊、鯀四人而已，余四人無文可知?！薄抖Y記》云，司徒，周時為地官，“掌以禮教導民”。可見兜的威望是相當高的，也是頗受帝堯信任的。

2.窮奇與共工的糾葛

兜得罪帝堯，涉及共工氏，共工又與窮奇糾葛不清，需要逐一辨明?！妒酚洝の宓郾炯o》集解服虔曰：“謂共工氏也。其行窮而好奇。”《正義》“謂共工。言毀敗信行，惡其忠直，有惡言語，高粉飾之，故謂之窮奇。案：常行終必窮極。好諂諛奇異于人也。《神異經(jīng)》云：‘西北有獸，其狀似虎，有翼能飛，便剿食人，知人言語，聞人斗輒食直者，聞人忠信輒食其鼻，聞人惡逆不善輒殺獸往饋之，名曰窮奇。’案：言共工性似，故號之也?！蔽覀冋J為：堯舜時的共工部落是炎帝的后裔，而非少皞不才子窮奇?！妒酚洝の宓郾炯o》所載的“四兇”，與《尚書·堯典》之所載有異。

(1)窮奇

《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載：“窮奇狀如虎，有翼?！薄痘茨献印さ匦斡枴吩疲骸案F奇，廣莫風之所生也?！备哒T注云：“窮奇，天神也，在北方，道足，桀兩龍，其形如虎?！笨梢姼F奇是以虎為圖騰的部落首領，居于北方。其支族又有遷于西方者，隨環(huán)境的改變而稍有變化，即《神異經(jīng)》所載，成了會飛的虎狀，當是摻雜了游牧民族的騎馬快如飛的成分?！蹲髠鳌の墓四辍酚州d：“少皞氏有不才子，毀言廢忠，崇飾惡言”，“天下之民，謂之窮奇”。李劍平云，窮奇是天神，“是本于《海內(nèi)北經(jīng)》又加進少皞帝不才之子之傳說成分，其神、獸、人已三位一體，不可分論也”［3］。窮奇是以虎為圖騰的北方部落，恰與《史記·五帝本紀》所載的黃帝部落集團中的“虎”圖騰之部族相吻合。文曰：黃帝“教熊羆貔貅軀虎，以與炎帝戰(zhàn)于阪泉之野”。因而我們認為：窮奇部落應是黃帝裔族，而非少皞的“不才子”。

(2)共工氏

從不同的文獻資料中看，傳說的共工氏主要有不同時代的兩種說法。古老的共工氏，約生活在“前仰韶文化”時期，與伏羲氏和女媧氏同期或稍后。《史記·補三皇本紀》載，伏羲氏去世后，女媧氏繼“皇”位，“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強，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與祝融戰(zhàn)。不勝而怒，乃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缺；女媧乃煉石補天，斷鰲足以立四極，聚蘆灰以止淫(滔)水，以濟冀州，于是天平地成，不改舊物?！惫爬系墓补げ柯溲永m(xù)時間很長，活動在今河南省黃河以北地區(qū)，中心地在今輝縣市。

社會發(fā)展到炎帝時期(約6000年前)，傳到第6代時又有共工氏的記載?！渡胶＝?jīng)·海內(nèi)經(jīng)》載：“炎帝之妻，赤水之子聽生炎居，炎居生節(jié)并。節(jié)并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降處于江水，生共工?！薄堵肥贰ず蠹o二》注引《歸藏·啟筮》云：“共工人面蛇朱發(fā)。”即他的形象是人的面貌、蛇的身子，頭發(fā)是紅色的。這只能解釋為共工部落是以蛇為圖騰崇拜的。《國語·魯語上》載：“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郭沫若主編《中國史稿》曰：“在傳說的炎帝后裔中，比較有點頭緒的是共工部落?！保?/SPAN>4］據(jù)說，“共工氏也曾治水，但失敗了，他兒子治水成功，被奉為社神。這些傳說都和農(nóng)業(yè)有關(guān)系?！庞小?、‘九土’，從字面上看是九個地方，所以‘伯九有’也就是‘霸九州’，實際上是反映九個氏族或九塊地方，共工氏在其中于居首要地位”?！八麄冮L期活動的地方應是今河南西部伊水和洛水流域。這地方，古代稱為‘九州’，可能來源于共工氏的九個氏族?！保?/SPAN>5］之后，共工部落向北發(fā)展，遷都于共(今河南輝縣市)，九個氏族分布在河南北部與河北南部，與羊頭山(今山西高平市)、淇山之陽(今河南林州市)等地的姜姓部落互為支持，形成較大勢力?！豆茏印ま穸绕份d：“共工之王，水處什之七，陸處十之三，乘天勢以隘制天下。”即當時天下是陸地占十分之三，江河湖澤池沼占十分之七，共工部落位于黃河中下游，便利用地理優(yōu)勢發(fā)展勢力，是炎帝直時部落集團中的一個強盛部落。他雖未列人以“炎帝”為號的“七世”，但以其強盛而被時人譽稱為“王”，且世代部落首領皆以“共工”為號。

共工部落傳至黃帝時期依然強盛，帝顓頊繼位時，共工曾發(fā)動“爭位”之戰(zhàn)，失敗后受到懲罰?！读凶印珕枴菲疲骸肮补づc顓頊爭為帝，怒觸不周之山?！薄渡胶＝?jīng)·海外北經(jīng)》載：“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即也是人臉蛇身，渾身青色，長有九個頭，一次要吃九座山上的食物，又叫相繇?！堵肥贰ず蠹o二》云：共工“爰以浮游為卿”。注引《汲?，嵳Z》：“晉平公夢朱熊窺其屏，惡之而疾，問于子產(chǎn)，對曰：‘昔共工之卿曰浮游，敗于顓頊，自沉于淮。”相柳、浮游的神話，是說他們都是武藝、智慧不凡的人，佐共工發(fā)展勢力，威震天下，成為獨霸中原的共主。他們支持共工與顓頊爭奪“帝”位失敗后，均被逐或處死。重新推舉的部落長共工氏，則帶領族民仍居于共地，尊奉顓頊、帝嚳和帝堯，關(guān)系和諧?！肮补な匣顒拥闹饕貐^(qū)”，“在今河南輝縣一帶，從這一地區(qū)看，共工也應屬于華夏民族集團”［6］。徐旭生考證：“古書中多傳共工氏的事跡，上及遠古，下到虞夏，可以指明共工在古代為一顯著的氏族。共系地名，工未知何意。對于共工氏的傳說頗不一致：有恭維它的，也有詆毀它的。可是不管是恭維與詆毀，它的傳說幾乎全同水有關(guān)。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已經(jīng)足以證明它同水有很深的因緣。”［7］

3.梼杌與鯀的糾葛

《史記·五帝本紀》集解賈逵曰：“梼杌，頑兇無疇匹之貌，謂鯀也?！薄墩x》：“謂鯀也，兇頑不可教訓，不從詔令，故謂之梼杌。案：言無疇匹，言自縱恣也?！渡癞惤?jīng)》云：‘西方荒中有獸焉，其狀如虎而大，毛長二尺，人面，虎足，豬口牙，尾長一丈八尺，攪亂荒中，名梼杌。一名傲很，一名難馴?！福貉怎呅运?，故號之也?！滨叺淖鍖儆形髑肌㈩呿満笠岬日f，以后者為確?！渡胶＝?jīng)·海內(nèi)經(jīng)》云：“黃帝生駱明，駱明生白馬，白馬是為鯀。”又云：“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于羽郊(今江蘇贛榆縣)?！滨吽廊?，尸體不腐，以吳刀剖腹，飛出一條神龍升空，就是其子禹。鯀的尸體則為黃龍，潛入羽淵。屈原《離騷》亦云：“鯀婞直以亡身兮，終然天乎羽之野?！卑创苏f，鯀為黃帝之孫，以白馬為圖騰?！妒酚洝は谋炯o》載：“禹之父曰鯀，鯀之父曰帝顓頊，顓頊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皇帝?！庇韯t為黃帝的第四代孫。對比分析此二說，顯然是《史記》之說比較確切。鯀死在羽山的神話，則是神話人物的歷史化，其被殺的真象以后再敘。

4.饕餮與三苗的糾葛

《左傳·文公十八年》載：“縉云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以比三兇，謂之饕餮。”《史記·五帝本紀》《正義》云：“謂三苗也。言貪于飲食，冒貨賄，故謂之饕餮?！渡癞惤?jīng)》云：‘西南有人焉，身多毛，頭上戴豕，性很惡，好息，積財而不用，善奪人谷物，弱者奪老弱者，畏群而擊單，名饕餮?！匀缧运?，故號之?！蔽覀冋J為饕餮與三苗非同類，也非同族人，饕餮乃姜姓炎帝后裔縉云氏之子?！妒辣尽吩疲骸翱N云氏，姜姓也，炎帝之苗裔，當黃帝時，在縉云之官?！笨N云，赤云之義，即縉云部落是以“赤色云”為圖騰的?！蹲髠鳌ふ压吣辍吩?，黃帝以云名官。服虔注：“夏官為縉云氏。”何光岳考證：“縉云氏的始居地，應在黃帝族分布的區(qū)域內(nèi)去找。按縉古當為晉，縉云氏初居地當在今山西晉水。晉水源出太原西南懸甕山，東流入汾河。汾水上中游正是古代申、呂等姜姓所分布之地。這條太原的晉水，當為縉云氏的始居地。而晉南曲沃、翼城一帶的滏水，古也叫晉水，附近有絳山，山下有絳水，春秋時晉國的都城曾遷到絳水濱的絳邑。絳，《說文解字》也稱‘大赤’。絳山、絳水也皆作赤色，故名”，“這條晉水，正是縉云氏之后，南遷而帶來的地名”［8］。

《戰(zhàn)國策·魏策一》記載吳起說：“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碧锢^周釋：“彭蠡(江西)鄱陽湖，洞庭(今湖南)洞庭湖，文山無考，衡山即荊山，在湖北?？?、南漳等縣境。司馬遷所說‘三苗在江淮荊州’，與吳起說吻合。這樣看來，三苗分布區(qū)相當廣闊，大概東至鄱陽湖，西至洞庭湖，北至湖北北部，南若以荊州南界則達五嶺矣。堯與南蠻所戰(zhàn)的丹水，有人考定為丹江。丹江源出陜西，流經(jīng)河南西南部，至湖北襄陽入漢水。這樣一個地望，正好在三苗分布的北部，與上述區(qū)域是吻合的”，“三苗屬于南蠻集團?！保?/SPAN>9］可見三苗決不能與饕餮相混淆。

二、“四兇”因罪被逐的真象

我國的氏族制度經(jīng)過近30萬年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母系(從萌芽至形成)、父系氏族社會兩個重要階段，至黃帝時(5000年前)，文明從萌芽(約1萬年前)、產(chǎn)生至發(fā)展已歷時約5000年，財產(chǎn)的享用不平等，特權(quán)階層的出現(xiàn)，文明的因素日益增多和明顯。《中國史稿》云：“傳說為黃帝后裔的氏族部落在進入黃河流域后，逐漸同夷人部落和羌人部落結(jié)成新的聯(lián)盟。在這樣的部落聯(lián)盟中，除了奉傳說中的黃帝為始祖的部落外，還包括了分別奉顓頊、帝嚳、伯益、皋陶為始祖的夷人部落，和以四岳為宗神的羌人部落。以共工為祖的部落和兜部落，也一度參加過聯(lián)盟。這種部落聯(lián)盟已超出了原來血緣關(guān)系的界限，按地域互相結(jié)合，是氏族到國家的過渡形態(tài)?！保?/SPAN>10］顓頊、帝嚳，目前學者基本上認為他們是華夏族，四岳亦然。

1.四個氏族部落為華夏部落聯(lián)盟中的強盛部落

黃帝后裔的兜(渾沌)、窮奇，顓頊后裔的鯀(梼杌)，炎帝后裔的饕餮，都是人口較多、地域較廣的強盛部落，在爭奪領地中往往處于優(yōu)勢，共同的特征是占有較多的財富，分別都又在聯(lián)盟機構(gòu)中任職，對決定重大問題有參預權(quán)和發(fā)言權(quán)，職務較高，帝堯與舜對他們皆程度不同地不太放心。

2.關(guān)系親密的四個部落長得罪帝堯而被視為“四兇”

四個較強盛的部落關(guān)系親密，在聯(lián)盟議事會中又往往互相支持，對帝堯的一些意見或作法又敢于公開質(zhì)疑，遂引起帝堯和舜的不滿。

(1)兜的被定罪而流放

帝堯時，天下洪水泛濫，危害百姓生命、土地、財產(chǎn)安全，于是專門召開聯(lián)盟議事會議商討應對辦法，挑選治理洪水的官員?！渡袝g注·堯典》載，帝堯說：“唉!誰能夠根據(jù)我的意見來辦理政務呢?”兜說：“哦!還是共工吧!他現(xiàn)在在安集人民方面已經(jīng)取得一定功效了?！眻蛘f：“唉!這個人很會說漂亮話，但卻陽逢陰違，貌似恭敬，實際上對國君十分輕慢。”［11］堯認為兜推薦共工，必然是一伙，十分惱怒，不久就廢去了兜的職務，安置在交通不便的崇山(今河南登封市嵩山)，限制其活動范圍。童書業(yè)云：“疑兜傳說之崇山本系河南之崇山”，“鯀，夏祖，炎融即《國語》之融(即祝融)，兜為炎融所出，故以放于崇山?！贝苏f是正確的。明代《岳州府志》編纂人孔斯仙就說，兜之“罪以共工得”。其間的過程是：興起于灌水(今陜西華縣)的兜氏族，東徙于兜牟山(今河南靈寶)而發(fā)展為部落。加入帝堯的部落聯(lián)盟后，兜族又徙入晉南(曲沃與聞喜一帶)，再遷入今河南原陽，并向東發(fā)展(今山東巨野、壽光縣一帶)，與共工部落結(jié)盟。后因受到東夷的反對，兜族又西返于原陽。共工、鯀等，亦是在遭到東夷反對中而結(jié)盟。兜因舉薦共工氏被放置于崇山后，伺機向外擴展，欲打破被堯舜排擠、限制的困境。

舜被帝堯確定為繼位人后，遭到“四兇”及堯子丹朱的激烈反對，“所以兜族有一部分與三苗西遷于三危，大部分又由崇山(今登封嵩山)西遷到丹水(今陜西商洛)，與丹朱部落及三苗部落開始聯(lián)合起來，共同反對舜的壓迫，這就是以上史籍所多次提到的堯舜伐丹水的大戰(zhàn)役”［12］。兜再次犯了大罪，戰(zhàn)敗后南逃，丹朱族亦然。若說是堯舜再次將兜“流放”于更遠的崇山，倒不如說是兜、丹朱族被迫逃到了江南的崇山?！痘茨献印ば迍沼枴吩疲骸俺缟侥蠘O之山?！薄蹲x史方輿紀要》卷七七“岳州府”載：“崇山，（湖南慈利)縣西三十里，相傳即舜放兜處。”明朝萬歷《慈利縣志》載：“兜墓在崇山，舜放兜于崇山，后死，遂葬于山下。”田繼周云：“在傳說記載中，有舜‘放兜于崇山’，或‘放兜于崇山以變南蠻’。兜，有說是黃帝之后，有說是堯臣，有說他生三苗氏。這些雖然不能確信，但有一點卻是可能的，即他是南方民旅傳說的一個人物，與三苗的關(guān)系相當密切。他究竟原來屬于南蠻，還是屬于華夏而后‘流放’于南蠻的，兩者都有可能，當然以前者(的可能性)為大。兜‘流放’的崇山，有人考證在今湖南慈利縣，該縣并有頭冢。慈利一帶，不僅是三苗居住區(qū)，也是后來苗族的分布區(qū)。這都說明，兜是‘南蠻’或‘三苗’中的一個領袖人物。他由于在與華夏族的斗爭中失敗，所以也就遭到貶辭，甚至成了四兇之一的‘渾沌’。”［13］我們認為：兜系黃帝裔族，后貶徙江南，在民族融合中被苗蠻尊奉為祖先。

崇山(今慈利)的兜后裔，以及遷經(jīng)地留居之族民的后裔，除在本地區(qū)近距離遷徙外，有的還向南方遷徙，分布很廣。其中的一支遷到了“州”的牂牁江之“崇山”（今廣西北盤江一帶)，王夫之《四書稗疏》《孟子》下載：“崇山在唐州境內(nèi)牂牁江，亦曰‘水’，自曲靖注田州入南中府。州曰州，水曰水，皆以兜得名，則兜所放之崇山，在廣交之間，泗城之南審矣?！渡胶＝?jīng)·大荒南經(jīng)》有頭之國，頭即兜。”這是兜的裔族，非其本人。州的治所(今越南榮市)亦有“崇山”，鄺露《赤雅》卷中載：“崇山有兜故宮，四十里即至越裳，杉谷起古崇山?！薄短藉居钣洝肪硪黄咭弧褒Ｖ荨陛d：“放兜于崇山，即此?！焙喂庠泪專骸褒６底逵钟幸恢舷?/SPAN>沿海遷到今越南中圻”，“今越南義安省，正東臨南海，南四十里有越裳縣，為今河靜省的甘祿縣。還有漢置朱吾縣，在今廣平省洞海南的美麗縣”?！爸劣诠弊?/SPAN>(《山海經(jīng)·海外南經(jīng)》)‘兜，堯臣，有罪自投南海而死。帝憐之，使其子居南海祠之’，或系兜后裔遷到越南后，被越南中部的土著民族所攻滅?！保?/SPAN>14］兜后裔廣布于南方，后被苗族尊奉為祖先。

(2)窮奇的被定罪和流放

窮奇之罪，也是聚斂財產(chǎn)，不仁不義。流放于何地無明確記載，以其遭遇分析，當是被驅(qū)逐到今北京或內(nèi)蒙古去了，在共工氏流放地的附近。

(3)鯀的被定罪和流放

按照《大戴禮記》、《世本》、《史記》之《五帝本紀》和《夏本紀》等的記載，鯀出自顓頊，為禹之父是可以相信的?！渡袝g注·堯典》說：堯說：“唉!四方諸侯之長啊!奔騰呼嘯的洪水普遍為害，吞沒一切的洪水包圍了大山，沖上了高岡。水勢大極了，簡直要遮蔽天空。在下的臣民都愁苦嘆息，有誰能治理洪水，使人民得以安居樂業(yè)呢?”大家都說：“哦，還是讓鯀來擔負這項責任吧!”堯說：“唉!這個人常違背法紀，不遵守命令，危害同族的人?！彼姆街T侯之長說道：“我們聽到的情況和你說的不一樣，還是讓他試一試，如果實在不行，再免去他的這項職務。”堯說：“去吧!鯀，可要恭敬地對待你的職務啊!”［15］由此可知，鯀在眾部落長中的威信還是較高的，大家對他的看法也是較好的。

鯀盡職盡責，欲把洪水治理好。但他聽信關(guān)系親密之共工的話，采用了共工的治水辦法?！逗榉丁吩疲骸磅呠Ш樗??！笨追f達疏：“是堙為塞也”，“水是五行之一，水性下流，鯀反塞之，失水之性。水失其性，則五行皆失矣”，“他們找到的方法還是很原始，就是修筑土圍子式的堤防”，“把高處的土運到低地方，把低處堙塞起來以杜絕水患”［16］。這種不因地勢高低、疏導河床，使洪水入海的“堵水”辦法，自然是“勞而無功”。《尚書·堯典》云，鯀治水九年，無成效?！妒酚洝の宓郾炯o》云：“試之而無功，故百姓不便。”《史記·夏本紀》載：“堯聽四岳，用鯀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于是帝堯乃求人，更得舜。舜登用，攝行天子之政，巡狩。行視鯀之治水無狀，乃殛鯀于羽山以死。天下皆以舜之誅為是?！滨呏魏樗?，盡力而無功，但也不至于判為死罪。楊昭儁《呂氏春秋補注》云：“管見，使鯀僅因治水無功，不過罷之而已，何必加以兇族之名而必除之以為舜功耶?讀此乃知季文子所謂‘傲很明德，以亂天常者’，即指鯀與舜爭位欲以亂而言。杜元凱所謂‘頑兇無儔匹’者，即指鯀率猛獸以患帝舜而言?！边@才是鯀被處死的真正原因?！秴问洗呵铩ば姓撈酚涊d：“堯以天下讓舜，鯀為諸侯，怒于堯曰：‘得天下之道者為帝，得帝之道者為三公。今我得帝之道，而不以我為三公?！詧驗槭д?，欲得三公，怒(率)其猛獸，欲以為亂。比獸之角能以為城，舉其尾能以為旌，召之不來，仿佯于野以患帝。舜于是殛之于羽山，副(剖之誤)之以吳刀?！滨吺潜凰础蛞暈椤罢场倍烙诜敲?。

羽山有今江蘇連云港市北、贛榆縣，山東郯城東北、蓬萊縣，北京市、河南嵩縣北陸渾鎮(zhèn)等說，莫衷一是。我們認為，鯀被處死在今江蘇贛榆縣之說較接近史實。

(4)饕餮

炎帝后裔縉云氏的故地在今山西南部，后有一支徙于江南?！妒酚洝の宓郾炯o》正義：“今括州縉云縣(今屬浙江)，蓋其所封也。字書云縉，赤(紅色)繒也?！濒宀潯断惹厥贰穭t說：“黃帝之族，恐怕是由幾個胞族組成的一個部落。所以其中有屬于一個胞族的五個氏族是以云為圖騰，他們以青云、縉云、白云、黑云、黃云為相互之間的區(qū)別?！保?/SPAN>17］縉云縣人民也一直視其為黃帝后裔族。何光岳釋：“把縉云氏納入黃帝系的五個氏族，也沒有什么矛盾。因黃帝時，正處于由母系社會轉(zhuǎn)變?yōu)楦赶瞪鐣慕唤訒r期，女的已多嫁到男方氏族去，但還殘存著男的也有嫁到姬姓黃帝軒轅氏的氏族里，而納入黃帝系的五個主要氏族之一，便不難理解了?！保?/SPAN>18］姜、姬世代通婚，黃帝時縉云氏又為“臣”，通婚是正常的事情。饕餮是縉云氏之子，部落大而強盛，地位較高。他為何得罪堯舜，史無明載。何光岳認為：“到縉云氏的一個支族饕餮(活動在今山西北部)氏時，華夏部落聯(lián)盟發(fā)生矛盾，舜帝便把饕餮氏和渾敦、窮奇、梼杌當作四兇族而流放到四夷去御螭魅，這也算是饕餮氏被打敗遭驅(qū)逐的結(jié)果。”［19］言下之義，是他也參與了反對舜繼位的同盟。饕餮的流放地在今湖南衡陽一帶，后成為苗族的一部分。

3.對“四兇”族的認識和評價

所謂的“四兇”，其實都是當時有才干的部落長，人口多、領地大，經(jīng)濟比較富裕，反映或代表著向階級社會發(fā)展的進步勢力，均無什么“罪過”。《中國史稿》云：“堯在位的時候，多聽信四岳的意見，甚至讓共工和兜部落參加會議，而舜所信用的，除伯益是個管祭祀的空頭職務外，其余大部分都是夷人氏族的部落首領”，“在所謂‘四兇’中，除少皞氏的不才子窮奇外，渾沌即兜，梼杌為鯀，縉云氏的不才子饕餮為傳說中炎帝的后裔，他們?nèi)凰醇右宰锩s跑了”，結(jié)果是“堯向舜屈服了”［20］，實質(zhì)上是反映了源于東夷的部落與炎黃華夏族爭奪“最高軍事民主首長”的斗爭?！皬倪@里可以看出，新的部落聯(lián)盟已經(jīng)開始融合成華夏族，而把和他們敵對的氏族部落斥為‘兇族’了。”［21］

總而言之，堯舜時代的兜、窮奇、梼杌、饕餮部落正處在部落聯(lián)盟大瓦解，逐步向“國家”(或城邦)體制過渡，私有財產(chǎn)積累增加，氏族制度受到極大沖擊，強盛的部落不斷發(fā)動戰(zhàn)爭掠奪弱小部落或氏族的財產(chǎn)的進程中。這“四個部落長”正是“強者”的典型代表，恰與夏朝建立以前由氏族社會向奴隸制社會轉(zhuǎn)變的交替時代相符合。他們雖然被流放到四方偏遠地方或被處死了，但不可阻擋的社會發(fā)展潮流依然洶涌，舜帝去世后不久，禹就在公元前2070年宣布夏朝正式建立了。

注釋：

［1］［2］［8］［12］［14］［18］［19］何光岳：《南蠻源流史》，江西教育出版社，1988年1月第1版，第68、68~69、88~89、78~79、83~84、88、88頁。

［3］李劍平主編：《中國神話人物辭典》，陜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10月第1版，第67頁。

［4］［5］［10］［20］［21］郭沫若主編：《中國史稿》第一冊，人民出版社，1976年7月第1版，第109~110、109~110、130、132~133、131頁。

［6］［9］［13］田繼周：《先秦民族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88年1月第1版，第141、145、146頁。

［7］［16］徐旭生：《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10月第1版，第159、160頁。

［11］［15］王世舜：《尚書譯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7月第1版，第9頁。

［17］翦伯贊：《先秦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第123頁。

（《古史論集》，陜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