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動物城》作為一部神作，已經(jīng)“雄霸”筆者朋友圈近兩周了。

今天，它的豆瓣評分仍是9.4。這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這部毛茸茸的、以“動物烏托邦”為主題的、狐貍與兔子搭檔破案的迪斯尼卡通片，已經(jīng)與《阿甘正傳》和《這個殺手不太冷》同一梯隊。

短短兩周就躋身“經(jīng)典”，《瘋狂動物城》的確夠格。有人從中看出夢想，有人從中嗅出愛情，有人醉心于其中的笑料，有人像模像樣地拿來剖析社會。經(jīng)典，就是能讓幾乎所有人各得其樂、各取所需。

筆者破天荒地寫一部影評。角度只有一個：讓我們看看這部神作中，都有哪些現(xiàn)實隱喻，以及，哪些高逼格的傳播規(guī)律？它們塑造了我們，又被我們所塑造。而且，你可能渾然不知。

隱喻一：“刻板印象”是更隱蔽的歧視 

“兔子不可能當警察，那是食肉動物干的事。我們世世代代都在兔窩鎮(zhèn)賣胡蘿卜，這樣也很幸福。”

“我們怎么可能相信一個狐貍嘴里說的話？”

對，幾乎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瘋狂動物城》首先講的是一部歧視與反歧視的故事。還有人分析：在美國語境下，“兔子”很可能指代從體格到社會地位都相對弱勢的亞裔女性，而“狐貍”則指代墨西哥人，他們往往被當?shù)夭簧侔兹艘曌鳌叭鲋e成性”。

因此，朱迪和尼克在影片中的逆襲，才有了戲劇張力。

但他們一開始的遭遇，只是歧視那么簡單嗎？不，而是更隱蔽的、殺傷力更強的“刻板印象”。

刻板印象是什么？它是對某人或某一類人產(chǎn)生的一種比較固定的、類化的看法。是還沒有進行實質(zhì)性的交往，就對某一類人產(chǎn)生了一種不易改變的、籠統(tǒng)而簡單的評價。多么熟悉的概念！放到哪里都一樣。在《瘋狂動物城》里，有市民對貼罰單的朱迪喊：“你們警察都是壞人”；在你身邊，有人隨時在網(wǎng)上敲下“XX省的人都是小偷”，“女生都是感性動物”。不是嗎？

歧視，至少是顯性的政治不正確，是行動上的區(qū)別對待。而刻板印象最大的傷害，是直接從思想上，就忽視了同一群體下，一個個鮮活的個體差異。而且，不以為意。盡管大家都認可，沒有哪個群體內(nèi)的個體是完全相同的，正如“北大學生不是每個都是才子”、“被報復的法官，不是都手握冤案”一樣。

但是，刻板印象如此有市場，因為它是一種思維捷徑。就像標簽一樣，幫助大腦歸類和整理?！百N標簽”，就意味著整齊劃一，省去了思考和考察的麻煩。但是，人是最不能被“貼標簽”的，因為每一個人哪怕成長經(jīng)歷極其相似，也難免“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也正因為此，社會才可能千姿百態(tài)、生機勃勃。

整部影片里，筆者覺得最虐心的是這段——當小狐貍尼克滿心期待地去參加社團聚會時，被食草動物們、他心中的朋友們，戴上了嘴罩子。

那個眼神不忍直視。筆者不愿意，這一幕再發(fā)生在任何人身上。 

隱喻二：“羊群效應”，讓效率更高了還是更低了？

《瘋狂動物城》整部影片最大的笑點擔當，是誰？毫無疑問是——樹懶！光看“閃電”以史上最慢速度露出笑容，筆者就能笑一整天。

據(jù)說，樹懶橋段火了之后，世界各國人民都來“認領”：美國人覺得是在形容美國機動車管理所（DMV）辦事效率低下；法國人覺得是在描述法國的公務員辦事拖沓；當然，這里怎么能少了中國小伙伴？看來，辦事拖沓簡直是多國行政機構(gòu)“通病”。

但除了笑料和拖沓，筆者詭異的思維回路，注意到的是另外一個點——機構(gòu)。

不知細心的小伙伴注意到?jīng)]有，《瘋狂動物城》里一共出現(xiàn)了幾個“機構(gòu)”？三個：警察局、銀行、車管所。而在機構(gòu)里，很容易有一種效應顯現(xiàn)——羊群效應。

還記得從銀行里排著隊走出來，又排著隊吃爪子冰魂的那群哈姆太郎（倉鼠）嗎？這簡直是一出生動的“羊群效應”示范。羊群效應是什么？就是“從眾效應”，是個人的觀念或行為由于真實的或想像的群體的影響或壓力，而向與多數(shù)人相一致的方向變化的現(xiàn)象。

在機構(gòu)里，這更可能發(fā)生。比如，在動物城的警察局，警察們基本都是一群威猛、寡言的食肉動物；而吃貨胖胖豹，只能在前臺，甚至后來，連前臺都保不住。為什么？因為機構(gòu)從天然意義上，就是穩(wěn)定而趨同的，像一部高速運轉(zhuǎn)的機器，人是螺絲釘。機構(gòu)，有著“流水線”的性質(zhì)，在“流水線”上，個性不太有存在土壤。趨同，某種意義上就意味著效率。直到兔子朱迪的到來，像一只鯰魚，把整個警察局的“水”改變了。

能機構(gòu)化的，不僅僅是實體，同樣，也可能是你的思維。

下面，請回答筆者一個問題：在車管所，樹懶一開始，就都是樹懶嗎？當“羊群效應”以一種很效率的方式，讓樹懶占了主體后，效率是更高了，還是更低了？你的思維呢？你猜。

隱喻三：大人物往往很“小”，小人物往往很“大”

毫無疑問，《瘋狂動物城》里的大先生（Mr.big），是在致敬馬龍.白蘭度的教父。

那略微下垂的雙頰、那胸前的一支玫瑰、尼克獻上的吻手禮、那沙啞的嗓音混著一口濃重的意大利口音，甚至參加女兒婚禮的橋段，不怒自威。而恐怕誰都想不到，大先生居然會是一只，只能放在白熊手掌里的——鼩鼱。

不要小看鼩鼱。它算是冰川區(qū)的實際統(tǒng)轄者，游走在黑白之間，不可一世。

至于那體型一個比一個龐大觸目的白熊，不好意思，那只是鼩鼱的服務生，連進入舞池的資格都沒有（當然，有也進不去）。

大人物往往很“小”，小人物往往很“大”，不要被表面所迷惑。從積極意義解讀，筆者覺得，這是個相當勵志的梗：尤其在階級分層意識蠻明顯的動物城里，體量大、食肉動物，盡管有點“含著金勺子出生”的意味，但又如何？后天，依然可以是鼩鼱這種“世界上體量最小的哺乳動物”成為大先生，依然可以誕生夏奇羊這樣的超級巨星，讓四只肉食動物圍著她跳舞。這，真是一個充滿活力的社會。

從另一個角度理解，這又可以是個蠻深刻的梗：很多人問，為什么是鼩鼱成了大人物？科普文章顯示，它是一種會分泌毒液的哺乳動物，生性兇殘。在一部卡通片里，將它理解為相對偏“惡”的一派，未嘗不可。正如現(xiàn)實社會一樣，最有殺傷力的惡，往往不是有形的、龐大的，而是庸常的、小型的、隱秘式的。正如村上春樹所說：“是不知從何時來的，用鉗子搗爛貓爪的力量?！保ㄔ捰洸磺辶?，大意吧；p）

現(xiàn)實社會，比動物城復雜多了，“眼見為實”如今也失去了意義。你眼睛看到的，往往不是真相。城管可能脫了制服是一個善良的暖男，小販放下白薯車可能根本不是個弱勢分子。

體量、職業(yè)、金錢......某種程度上都會遮蔽對真相的判斷。不要把白熊當大先生，而羊市長，看上去多么善良。

隱喻四：強者的“原罪”，弱者的武器

歧視與反向歧視，是《瘋狂動物城》一個很經(jīng)典的逆轉(zhuǎn)。筆者覺得，這也是它能被譽為“神作”的點睛之筆。

在動物城，誰是強勢群體，誰是弱勢群體？是人數(shù)少、體量大的食肉動物，還是人數(shù)多、體量小的食草動物？一般情況下，顯然“強勢”二字應歸于前者，但你錯了，強者是有原罪的，這恰恰會成為一般人眼中，弱者的武器。

對食肉動物來說，原罪就是“曾經(jīng)的捕食者”，而食草動物作為“曾經(jīng)的被捕食者”，一旦以某種理由，聯(lián)合起來反向歧視食肉動物，就會造成隔閡、分裂與對立。動物城如此，現(xiàn)實社會亦是如此。

好熟悉的場景。

如果把上面的食肉動物，替換成一切你我心目中的強勢群體——比如，官員、富人、警察......是不是也成立？而這種反向歧視，早已在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你猜對了，在互聯(lián)網(wǎng)輿論場上?，F(xiàn)實中的“官強民弱”，成了網(wǎng)上的“民強官弱”，而推生網(wǎng)上“仇官”、“仇富”情緒的原因之一，正是普羅大眾對“馬太效應”的反感和擔憂。

“馬太效應”，指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現(xiàn)象。反馬太效應，促使作為心理認知群體的“弱者”，在網(wǎng)上抱團取暖，形成聲勢，從而向心理認知上的“強者”施壓。

警察局前臺的萌豹子是強者嗎？其實不是，但他必須承擔一個食肉動物的原罪。當食草動物的“排斥”之聲洶涌而來時，他必須辭職。

綿羊副市長是弱者嗎？能調(diào)配“絕命毒師”的她，顯然也不是，但她天然握有一個食草動物的武器。當民意的風潮順勢而來時，她就可以“弱者代言人”的名義，坐上市長的位置。

隱喻五：新聞報道真的會扭曲“現(xiàn)實力場”

“為什么襲擊別人的都是食肉動物？”記者問。

“我想，可能跟食肉動物的DNA有關......”兔子朱迪說。

發(fā)布會結(jié)束后，幾天內(nèi)，如下新聞接連而至：“近日在本市，連續(xù)發(fā)生了很多起食肉動物襲擊食草動物的案件?！?/p>

這是什么？在筆者看來，這是赤裸裸的新聞報道扭曲“現(xiàn)實力場”。太拗口了對嗎？回想一下這些例子，你就會瞬間明白：當媒體以“精神病肇事者闖禍”為標題，刊發(fā)報道時，接下來幾天，精神病肇事肇禍的新聞就會增多；當媒體以“有人因不滿某事報復社會”立場敘述一條新聞時，接下來幾天，報復社會的新聞就會增多；當媒體以“富X康N連跳”來持續(xù)曝光一個群體時，這個群體可能真的會，將“N連跳”繼續(xù)下去。

為什么？一個原因是，當你關注某個新聞時，媒體有更加注意同類新聞的傾向，所以從供給側(cè)上就會增多；此外，讀者的注意力也會聚焦到同類新聞上，俗稱輿情的“積累效應”和“聯(lián)想效應”。而另一個同樣不可忽視的原因是，現(xiàn)實的確是會被新聞報道的傾向性，所扭曲的。

在動物城里，當媒體論斷“是食肉動物的DNA決定了他們有攻擊性”時，你猜怎么樣？食肉動物的攻擊性被“誘導”和“鼓勵”了。在一個文明社會，本來一些“惡的沖動”是可以被自行消解的，但誘導式論斷，會把它們鼓勵出來。

本來，14個食肉動物莫名地有了攻擊性，但因為通過媒體放大的“DNA決定論”，食肉動物整體被污名化了?！捌拼靶憋@示——單個的不良現(xiàn)象如果不聞不問，甚至被鼓勵，就會導致不良現(xiàn)象的無限擴展；而“霍桑效應”顯示——一旦某個群體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別人觀察”，個人就會具有改變自己行為的傾向，去迎合這種目光。

動物城里，傾向性的報道，就這樣扭曲了“現(xiàn)實力場”。讓食肉動物真的成為了，綿羊副市長想讓他們展現(xiàn)出來的樣子。 

隱喻六：互不信任的社會往往讓陰謀家“漁利”

整部動畫片里，最大的陰謀家是誰？當然是，看上去最無辜的綿羊副市長。

而她實現(xiàn)野心的武器，根本不費彈丸，只是兩個字——分裂。階層分裂、族群分裂。而分裂的第一步，就是不同動物之間的心理疏離、互不信任。為何分裂能達到羊副市長的目的？喬治.奧威爾在《1984》里一語中的：“分裂就是統(tǒng)一”。

設定中，動物城本身是一個高度斑斕但又和諧共處的文明社會。有雨林區(qū)、沙漠區(qū)、冰川區(qū)和中心區(qū)，但不妨礙各種動物自由穿行、生機無限，所謂“和而不同”。但“和而不同”無法帶來羊副市長想要的，分裂與恐懼，才能。

于是，羊副市長的辦法就是——制造社會不信任感，讓不同群體之間，戴著有色眼鏡互認。通過制造恐慌來散發(fā)“標簽”，然后渲染社會傷口。讓本來通過N多年進化來的友好和平，不再溫情脈脈，而是食肉動物強得惶惶不安，食草動物弱卻戾氣十足。

這樣互不信任的社會里，受傷的是每一個群體。

哪怕食草動物利用人數(shù)眾多，把食肉動物從自己眼前驅(qū)離，他們是感到更安全了嗎？不，電影中說，他們感到更不安全了。羊副市長想讓兔子朱迪充當新的“警界代言人”，以穩(wěn)定人心。幸好，朱迪沒有答應。

她選擇了放棄心理隔閡，與狐貍尼克聯(lián)手。有句話叫：“兄弟一心，其利斷金。”用在這個片子里，就“夫妻一心，其利斷金”吧^_^

動物界如是，現(xiàn)實社會亦如是。不要被一些陰謀家忽悠了，你懂的。

隱喻七：正當目的能“洗白”錯誤的做法嗎？

獅子市長，也是個很有趣的角色。

高大威猛、威風凜凜，典型的“人設合一”——食肉動物當權(quán)者，不就該是這個樣子？

而筆者對他印象最深的臺詞，是他對“秘密關押”14只食肉動物的自我辯解：“我的目的是正當?shù)?，是為了避免社會恐慌?！笔虚L，目的正當，就可以不擇手段嗎？抱歉，目的與手段不能相互“洗白”。

這個隱喻太具有現(xiàn)實感，以至于隨意一想，類似例子俯拾即是：公交縱火案制造者說，我是有冤在身，為了引起輿論注意；一些地方政府說，我是為了社會穩(wěn)定，才不惜壓制上訪者......看似正當?shù)睦碛桑鋵嵍贾赶蛲环N“法外特權(quán)”：對一些所謂冤者來說，“自身受害”不能將自己的害人之舉，“偷換”為英雄行為；對一些官員來說，不受約束的權(quán)力，只能導致愈演愈烈的濫用，最終反噬自身。

看電影時，筆者的朋友說：“其實，獅子市長心中也是不自信的吧？”

是的。筆者后來也意識到，獅子市長也有刻板印象，也相信自己有原罪，所以格外想掩蓋“那14只攻擊者，都是食肉動物”的事實。因為，他自己首先相信了這個邏輯。盡管后來被證明，“DNA決定論”的邏輯不成立。

“上行下效”。這樣的市長，挺難帶領動物城走向更文明的。

不自信，不相信，才會要求“法外特權(quán)”。雖然誰都知道，“特權(quán)”社會，對誰都沒有好處。但是，別人沒有特權(quán)，能不能單單我有？

別想了，沒有例外才對。

綿羊錯了，罰綿羊；獅子錯了，罰獅子。才是好動物城。

《瘋狂動物園》里藏著破解社會治理難題的密碼，只有真正走進現(xiàn)實邏輯的深處，才會驚覺很多想當然的天經(jīng)地義，其實已經(jīng)謬之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