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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仰慕胡適,是崇拜加上傾慕。胡適去世的消息剛抵達她那里時,她沒有哭。因為不相信,覺得不可能。崇仰的對象幾乎神化,時日稍移,她才覺出了事實的殘酷,胡先生真的不在了。眼淚這才不由自主掉下來。
張愛玲筆下的胡適是如此的高邁偉岸。那時他們站在美國赫德森河旁,河上霧氣甚濃:“他圍巾裹得嚴嚴的。脖子縮在半舊的黑大衣里。厚實的肩背,頭臉相當大,整個凝成一座古銅半身像。我突然一陣凜然。我見他跟著向河上望過去微笑著??墒欠路鹩幸魂嚤L,隔著十萬八千里從時代的深處吹來,那是我最后一次見適之先生。”
這樣復雜而滿是遺憾的情愫,頗像何其芳筆下那“預言中的年輕的神”,可望不可即,而又鐫刻般寫滿了向往?;蛉绮茏咏üP下的洛神,只是人物角度顛倒了一下。因為遺憾而深邃,因為深邃而難以實指。潛意識里充滿悲涼,文字也頓然使“物皆著我之色彩”,那永在而透明的憂郁漸漸紓解,又更深地綢繆。時代風雨的摧頹,令身世之感益無聊賴。向往與幻滅搏戰(zhàn)的過程中,加深了文字的沉甸甸的分量,墨跡淚痕都滿是蒼涼。而其作為一種記憶在人心里保留下來,那就純然是一種超乎人際記憶的心靈之憶。蓋以激情產生奇跡。最深刻的記憶與強烈的感情有關,瞬間的打動會貫徹始終。越是深邃的感覺,越不容易形諸筆端。夏志清教授證明,上世紀50年代張愛玲與胡適數(shù)次相見,在胡先生面前她頓顯木訥,不善辭令得很。又一次胡適請她吃飯,張愛玲“也不知如何逗他開心”,只是“如對神明”。兩人的關系,見面后反而疏遠了。
這種疏遠并不是真正的疏遠。而是相思“難與君說”、是“相見亦無事,不來常思君”,看似無言,更深的念想?yún)s在漸次郁積,更形深厚,揮之不去。那是怎樣一種難言的心頭滋味呢?
借何其芳的詩歌來揣摩吧:
你的腳竟不為我的顫抖暫停像靜穆的微風飄過這黃昏里消逝了,消逝了你驕傲的足音呵,你終于如寓言中所說的無語而來無語而去了嗎,年輕的神?……
------伍立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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