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哲學家培根在《新工具》一書中如此闡述獲取知識的三種途徑：“實驗家像螞蟻，只會采集和使用；推論家像蜘蛛，只憑自己的材料來織成絲綱。而蜜蜂卻是采取中道的，它在庭園里和田野里從花朵中采集材料，而用自己的能力加以變化和消化?！倍熘疽蠋熕质窃鯓拥膶⑦@三種途徑去闡述閱讀中的三階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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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采集食物，主要是出于生存的本能，它不會挑選材料，只知道盡可能多地搬運材料。不過，螞蟻能夠有計劃儲存食物，甚至可以種植、養(yǎng)殖一些菌類及蚜蟲。這與我們最初的閱讀經歷何其相似——當我們開始閱讀時，也沒有真正的指向性，主要就是出于興趣，盡可能多地閱讀一切自己所感興趣的內容。例如我在小時候背誦的詩詞，只以讀背為主要目的，至于是否能領悟詩歌中的微言大義、煉字造句，還在其次了。

不過，隨著閱讀的內容逐漸豐富，我們也會自覺地開始有選擇地閱讀，并且開始將自己在閱讀中的感受使用出來。我記得在我上小學時，最令我感興趣的是《兒童文學》中的小故事。這些故事貼近孩子的生活，容易理解，而故事的內容中也不乏一些令人感動的片斷與道理，至今仍令我記憶猶新。我到現在還記得自己讀到的一篇故事，一個學生因為兩分之差沒有考上心儀的重點學校，上了一所普通初中，結果面對以前的小學同學總是抬不起頭來。班主任老師在一次早讀時，給大家講述了金剛石與石墨的區(qū)別，她說兩者的分子結構是完全相同的，但金剛石多經歷了百萬氣壓和百萬攝氏度的擠壓與鍛煉，最終讓自己成為地球上最堅硬的物質。老師說這一切時，眼眶中已經包含淚水。最終，那個孩子在校際運動會上挺身而出，用單薄的身體跑完了三千米。雖然他是最后一名，但在老師和同學們的心中，他是真正的第一。

記得當年我讀到這個故事時，內心有著一種深深的震撼。我也許并沒有真正讀懂故事的含義，但這個故事就此被我藏起了心里，并開始出現在我的作文中。后來我當了老師，也會時常引用文中老師所說的金剛石的故事，在不同場合常常會有不同的理解。我覺得，這就如同螞蟻在儲存食物，剛剛儲存時也許并不清楚其價值，但儲存起來就必然有使用的一天。

我想，螞蟻式閱讀最大的優(yōu)勢就在于可以讓我們盡可能多地接觸到不同的書籍，從而為后來的選擇留一個廣闊的空間。閱讀的確需要選擇，但選擇的面越大，選擇的有效性就越高，這就是螞蟻式閱讀給我們最大的好處。

此外，螞蟻還有一個特性，就是特別注意發(fā)揮集體優(yōu)勢。螞蟻通過頭上的觸角傳遞及其簡單的信息，匯聚無數的伙伴，將超過自己身體無數倍的食物分割開，運回巢穴。在閱讀的初期階段，交流信息同樣也能促進我們的進步。孩子們之間交流自己閱讀的體驗，也許很膚淺，但有這個起步就很好。特別是一些篇幅較長的系列式作品，學生分別交流其中自己喜歡的部分，也是對學生閱讀興趣的激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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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段二、蜘蛛式閱讀——主動采集、以點帶面。

蜘蛛結網來捕捉昆蟲，培根說“推論家只憑自己的材料來結成絲綱”，蛛網是蜘蛛主動結出的，而且結成在空中，只要在空中飛過一切昆蟲都會成為其獵物。蜘蛛的張網以待看似等待獵物自投羅網，實際蜘蛛結網的時間與地點都經過了選擇。蜘蛛只在晴天結網，結網的位置也是空氣較為流通之處，而且蜘蛛每天都要結新網，絕不會一勞永逸。與我們的閱讀聯系起來，這一階段的閱讀主要憑借自己的認識來主動收集材料，雖然閱讀的范圍有限，但閱讀的形式卻增多了。畢竟，張在空中的網所能捕獲的是活的昆蟲，要比地上干癟的昆蟲尸體要有內涵，也更豐富。在這一階段，一切形式都可以成為閱讀的一部分，同樣也引發(fā)更多的相關閱讀。

我在高中階段曾經很喜歡看日本漫畫。不過，面對當時如潮涌來的漫畫，我最感興趣的還是那些依托真實歷史的故事，我同樣也能從中間獲取歷史常識，進而促進自己去深入探究相關的時代背景。例如我很喜歡《尼羅河的女兒》這套書，這套書連載了30多年，似乎到今天還沒結束。書以古埃及新王國時代為背景，涉及了當時赫梯、巴比倫、亞述等古代王國的面貌。后來，我對古埃及的歷史與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后來先后收集并閱讀了有關埃及歷史的書籍，進而收集古埃及的詩歌及文學，如《埃及古代故事》及《亡靈書》，然后開始了解近現代埃及的歷史及文學，重點收集了馬哈福茲的不少作品?？梢哉f，這些閱讀均濫觴于這套早已不見蹤影的漫畫書。

蜘蛛以小小的蛛網令廣闊空間中的小蟲就擒，并且在捕獲小蟲后吐出絲來將其牢牢捆綁起來。面對我們收集的知識，我們顯然也應當將其牢牢抓住。近年來，我?guī)缀趺刻於家囱胍暱平填l道的《百家講壇》《探索發(fā)現》及《讀書》等欄目，看到了一些可以與教材聯系起來的內容，就立刻去查找資料，將之緊緊與自己的教學捆在一起。例如在康震教授講述《唐宋八大家 柳宗元》時，提到了柳宗元的身世及其被貶時的心態(tài)，我很自然地將之與《小石潭記》聯系起來。于是就查找了有關柳宗元身世的內容及他在永州時與親朋的通信，從而發(fā)現了一條貫穿全文，將全文看似矛盾的情感相聯系起來的線索，對“似與游者相樂”的魚的理解也多了一層新的理解，并就此寫成了《魚有何樂》一文。我覺得自己的寫作過程就像一只蜘蛛，捕捉到信息，深入探究，最終為自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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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根最為贊賞蜜蜂式的學習，他認為這種方式“既非完全或主要依靠心的能力，也非只把從自然歷史和機械實驗收來的材料原封不動、囫圇吞棗地累置在記憶當中，而是把它們變化過和消化過而放置在理解力之中。”蜜蜂將采集來的材料經過自身的轉化，變成了新的物質，這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綜合運用能力，在閱讀中，這應當是通過讀寫并進體現出來的。我覺得，蜜蜂最令人欽佩之處就是將那些原本互不相屬的鮮艷芬芳的花朵中的精華融合起來，轉化成可以令你的舌尖顫栗，可以被久久儲存的甜蜜。這實在是大自然界最偉大、最神圣的創(chuàng)造之一。當我們可以逐步將自己所閱讀的內容融合起來，并且自如地運用時，我們也同樣在進行這樣的神圣工作。

我真正開始動筆始于2010年末，那時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接觸到了中華語文網，并開始建立博客。我最早的兩篇文章分別是《〈說“屏”〉中的文化現象》及《〈三峽〉的文字之美》，都是來自于教學中的感受與閱讀中的積累的融合。我在上《說“屏”》時聯想到了《紅樓夢》中賈珍向王熙鳳借玻璃炕屏及賈母向薛寶釵贈桌屏的故事，由此與屏風所體現的使用者的文化修養(yǎng)及審美觀聯系了起來。當時《百家講壇》正在播放馬未都先生講家具，也提到了屏風，引用了白居易的《貘屏贊》。我查到了原文，也將之與屏風的設置聯系了起來。此外，還有以前積累的一些詩詞中提到的屏風，也都有意識地與文本解讀相聯系了。上《三峽》時，我在指導學生朗讀時感受到了文中特殊的句式，以四字句為主，間以五、六、七句，并且嘗試以此為切入點，從句式之美來品味文字之美。在動筆時，我有意識地將《水經注》的內容，自己所讀到的古代繪畫的故事融進了文章中。轉眼間，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年，在這五年中，我不斷地修改兩篇文章，并且也不斷地將自己在這一過程中所閱讀的內容融入文本之中。例如，《論語》中對于生活的認知，《西京雜記》中有關屏風的描寫，謝赫《品畫錄》中對于古代繪畫的理論總結，文章的內容也在一次次修改中醞釀著。最終，經過五年的孕育，兩篇文章的修改稿都在14年發(fā)表在國家級核心刊物上，我也品嘗到了自己所釀造的那份甜蜜。

我覺得蜜蜂另一偉大之處在于它所釀造的花蜜依然保持了花朵原有的香氣，讓我們可以分辨出棗花蜜、荔枝蜜等等。我覺得這就是在啟示我們在動筆時，在融匯不同的閱讀材料時，一定要保持其原有的精神內涵。我寫作《讀詩札記·悲憫》的源起就是自己在閱讀《資治通鑒》中看到的兩條歷史記載，這兩條記載相隔了百余年，原本并不相屬，但由于都記載了大歷史中的小人物的浮沉命運，因此令我關注。我重新對照了兩條記錄，聯想起了自己所讀過的自《詩經》而始歷代詩歌中表達的對于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小人物在大時代中的悲嘆，文字自然就從手中流淌而出。雖然洋洋灑灑數千言，而文字中始終浸漬著對于這些被歷史遺忘人物的悲憫之情。我以為，這就是寫作的核心所在，并非尋章摘句，而是取其靈魂，與自己的生命體驗相融。

蜜蜂還可以分泌出蜂王漿、蜂蜜等不同的蜜汁，用以哺育不同的對象。我覺得這一特性提示我們不要忘掉我們閱讀的重要目的還是與教學有關，用閱讀去影響學生。作為一位老師，這是閱讀的重要目的，也同樣是我們面對的難題。以我在今年所發(fā)表的有關《三峽》及《說“屏”》的兩篇文章為例，文章是發(fā)表了，但里面的內容是否都適合我的學生，就值得思考了。實際上，由于學生的水平有限，我教學這兩篇文章時，只是使用了其中很有限的一部分材料，在教法上還是以傳統的字詞教學為主。探究與教學如何真正融合，直到現在還在困擾著我。我在上區(qū)公開課《河中石獸》時，對于其中所蘊含的哲理也進行了深入的思考。但在試講時發(fā)現，如果把這些分析都說出來，課堂就成為講座。因此，我在教學時主要還是以語文的方式來講解，文本分析實際上并沒有全部運用到課堂上去。如果將自己的閱讀與學生的實際相聯系，如果刺激學生的閱讀興趣，永遠是一個值得我們探討的話題。

從螞蟻的采集使用，蜘蛛的張網以待，直至蜜蜂的博采眾長，醞釀成蜜，不同的獲取知識的方式對應了不同層次的閱讀。不同層次的閱讀讓我們閱讀的質量一點點變厚，一點點成熟。蜜蜂式的閱讀不是終點，而是起點，當我們拿起筆來，記錄下自己的點滴感受時，會看到一個更加豐富，更加廣闊的世界等待我們去探索。作為一只不起眼的小蜜蜂，我們也正在通過自己的點滴努力去釀造一個屬于自己的春天。

徐志耀

 作者 簡介 

策    劃：李華平

編    輯：三區(qū)微信編輯部

本期責編：楊向陽  吳 茜

終    審：張賢洪  馬 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