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心姐姐盧先生 2012-04-28 14:12:23

作為臺州人，上課時不時會遇到的尷尬事就是老師常把“臺t‘a(chǎn)i55州”念成“臺t‘a(chǎn)i35州”（此處采用趙元任五度標調(diào)法，55為第一聲陰平調(diào)，35為第二聲陽平調(diào)），作為學語言學的，老師還會提“臺t‘a(chǎn)i35州方言”怎樣怎樣如何如何。以至于每次老師提到臺州時，我的心里就在發(fā)毛，估計是又要錯了。因此，這里就稍微針對家鄉(xiāng)地名來“辨章一下學術，考鏡一番源流”。

“臺”，在《廣韻》“咍韻，土來切”，“透開一咍平（透母開口呼一等字咍韻平聲），三臺，星；又天臺，山名”。古人常將天象同地理郡望等聯(lián)系起來，臺州以天臺山而得名，天臺山又取義于此山上應天上臺星（不過三臺星的“臺”在普通話中仍然念作t‘a(chǎn)i35）。在擬音上，潘悟云擬作“th?i”，鄭張尚芳為“th?i”，王力為“t‘?i”，李榮為“t‘Ai”，邵榮芬為“t‘?i”，五家所擬聲母與韻尾相同，都是舌尖中送氣清塞音（t‘）配上陰聲韻（-i）。而“臺”，在《廣韻》中釋為“定開一咍平（定母開口呼一等字咍韻平聲），土髙四方曰臺。又姓，漢有侍中臺崇。徒哀切”。擬音上，潘悟云“d?i”，鄭張尚芳“d?i”，王力“d?i”，李榮“dAi”，邵榮芬“d?i”。和“臺”一樣，“臺”字擬音聲母與韻尾一致，舌尖中濁塞音（d）配陰聲韻（-i），且兩個字的對應關系相當整齊。其實只需簡單的方言和音韻學知識便可知道，吳方言保留了一套濁輔音系統(tǒng)，臺州方言（以臨海話作為代表音系，據(jù)黃曉東《浙江臨海方言音系》，《方言》2007年第1期）里，“臺”讀為（這里的“讀為”不必理解為訓詁學術語）“t‘e31”，陰平調(diào)；“臺”字則是“de22”，陽平調(diào)。普通話音系中，“濁音”這個區(qū)別特征基本消失，“臺”是“t‘a(chǎn)i55”，陰平調(diào)，“臺”是“t‘a(chǎn)i35”，陽平調(diào)。臺州方言中兩個不同的音位在普通話中已經(jīng)合并，但聲調(diào)表現(xiàn)與臺州方言相同。若觀察同樣保留濁音系統(tǒng)的中古廣韻音系，并運用到濁音清化和平分陰陽兩條規(guī)律（以漢語史角度觀之，兩者均遲于中古期才發(fā)生），就可明白它們演變的過程：在全濁聲母d因濁音清化而變?yōu)樗蜌馇逡魌‘的同時，受聲母影響的聲調(diào)也分化為陽調(diào)（低調(diào)）；而清音聲母t‘則依然是一個清音，聲調(diào)分化為陰調(diào)（高調(diào)），這也就是在普通話中“臺”和“臺”一個陽平另一個陰平的來歷。

審完音再看字形?！墩f文》中“臺”見于“口”部，“說也，從口?聲”，其音與義都和“臺”差異很大。至于“臺”的簡體為何選擇用“臺”字，其實是個一簡對多繁的情況：《說文》中的“臺”意為喜悅，在上古時還充當?shù)谝蝗朔Q代詞單數(shù)（見于春秋金文），此外，也有作為疑問代詞“什么”，包括在地名“臺州”中使用（現(xiàn)在計算機的繁簡轉換似乎依然存在問題，像新浪微博就把“臺州”的繁體顯示為“臺州”，謬矣）?！芭_”字正如《說文》所解，指的是用土筑成四方形的高而平的建筑物，也有其他義。而“檯”指木名和桌類，“颱”指臺風。四個字相當于四個不同的語素，只是在簡化后選擇了相同的形體來承載。李榮先生（臺州人，曾任社科院語言所所長）還于《方言》1990年第4期、1991年第1期和1991年第2期連發(fā)三篇文章，討論“颱風的本字”，感興趣者可一讀。有意思的是，臺州亦是臺風災害的高發(fā)區(qū)，可見小小一個t‘a(chǎn)i和這片土地有著莫大關系，其理不可不察也。

最后依舊是吐槽部分：雖然搞“地名語言學”、“人名語言學”之類有雞鳴狗盜、雕蟲小技的味道，但考慮到我堂堂天朝歷史悠久、幅員廣袤，各種生僻地名人名層出不窮，加上許多知名度不算太高（臺州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做些正本清源的工作實在必要。話說回來，像我這樣苦逼研究僧往往深陷于形式句法的生成式推導之中而不能自拔，偶爾穿越到《XX地名考》一類的書上還是蠻歡樂的。不知友鄰們家鄉(xiāng)地名里，是否也蘊藏著值得一說的趣聞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