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葆楨出身進士，詩文是其當行本色，寫聯(lián)句自不在話下。他留下的奏議、政書、函牘已經(jīng)匯編成集，只有詩詞楹聯(lián)卻未見結(jié)集。他雅好此道，但傳世的作品卻不多見。
筆者收集到沈葆楨楹聯(lián)數(shù)副，其中有多副被后人不斷引用，影響頗大。不過被引用的聯(lián)句，時常出現(xiàn)文字出入、標點差錯，可能引用者對句子的理解尚存在問題。如船政聯(lián)句中“九譯”被誤作“九澤”，輾轉(zhuǎn)抄印，以訛傳訛。又如鄭成功廟聯(lián)中的難句竟出現(xiàn)多種不同標點，上下文隔裂，使人難以領(lǐng)會。筆者不揣谫陋，特逐句詮釋并就正于方家。
一、船政衙門楹聯(lián)(3副)
清廷在福州馬尾創(chuàng)辦船政，發(fā)展造船工業(yè)，培育造船及航海人才，組建近代海軍。船政衙門為船政大臣辦公議事的地方，是1867年建成的木結(jié)構(gòu)房屋。頭門、儀門、大堂都有沈葆楨寫的楹聯(lián)，大堂大門正上方有“船政”(楷書豎寫)匾。衙門于抗日戰(zhàn)爭后期被日本侵略軍預(yù)埋炸藥及燒夷彈燒毀。聯(lián)句如下：
頭門
且漫道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即此是格致①關(guān)頭，認真下手處；
何以能精益求精，密益求密，定須從鬼神屋漏②，仔細捫心③來。
儀門④
以一簣⑤為始基，從古天下無難事；
致九譯⑥之新法，于今中國有圣人。
大堂
見小利則不成⑦，去茍且自便之私，乃臻神妙⑧；
取諸人以為善⑨，體宵旰⑩勤求之意，敢憚⑾艱難？
注評：
?、俑裰隆」糯軐W詞語“格物致知”的簡稱，指窮究事物的原理(格物)而獲得知識(致知)。格：推究；致：招致，招來。語出《禮記·大學》：“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苯M西方自然科學時，也把自然科學叫做格致。
上聯(lián)意為：不要說引進的東西是從未見過，從未聽過，這就是自然科學的關(guān)鍵所在，一定要認真著手研究。
②鬼神屋漏 屋漏，原指室內(nèi)西北隅設(shè)小帳的地方?！对娊?jīng)·大雅·抑》：“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毛亨傳：“西北隅謂之屋漏?！编嵭ⅲ骸拔?，小帳也；漏，隱也。”不愧屋漏，指心地光明，不在暗中做壞事、起壞念頭。俗語“不欺屋漏”，意同于“不欺暗室”?！肮砩裎萋?，有神秘莫測之意。
③捫 《索隱》：“捫，摸也?！?br> 科學技術(shù)(含造船技術(shù))，精密度極高，沈葆楨領(lǐng)導造船，深有體會，所以下聯(lián)即表達了：如何能做到精益求精，密益求密，一定要從神秘莫測的地方仔細摸心自問(即小心動腦筋)。用古漢語來寫新科技，難度不小，作者根柢深厚，游刃自如。本聯(lián)對仗嚴謹，上聯(lián)文字重見處，下聯(lián)文字也照樣重見。作者提出研究科學技術(shù)的方法，關(guān)鍵在于從尚是空白點處，即未見未聞的地方認真下手。另一方面要求高精密度，定要小心求證，便可找出竅門。作者在聯(lián)中激勵人們不懈學習，認真探索，足見其思想的先進。
④儀門 明清官署衙門，大門之內(nèi)另有一個門，叫儀門。取“有儀可象”之意。
?、菀缓垺『?kui)，盛土的筐，如畚箕。一簣：即一個畚箕。《尚書·旅獒(ao)》“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必穑艜r七尺(一說八尺)，意為筑九仞高的土山，由于僅差一筐土而不能完成。本句以“一簣為始基”，即萬里長征第一步，以第一筐土打下基礎(chǔ)。不論什么事，多么困難，只要按部就班，一步一步走，最終都會搞成功的。可以得出結(jié)論：從古天下就沒有什么難事。
⑥九譯 邊遠的國家，語言文字經(jīng)多次翻譯，才能理解。九即多，多譯即輾轉(zhuǎn)幾次翻譯?！肚皾h書·張騫傳》：“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br> 下聯(lián)的意思是：新的科學技術(shù)、生產(chǎn)方法，經(jīng)輾轉(zhuǎn)翻成中文，融會貫通之后，現(xiàn)在中國也有了人才，也能做出貢獻，即中國也出了圣人。
本聯(lián)氣慨不凡，深含哲理。作者敢于蔑視困難，提出科學攻關(guān)的正確方法：打好基礎(chǔ)，邁出第一步，一步一個腳印，自然得到成功?？峡朔щy、努力學習外國先進技術(shù)，外國有的，中國也會有。學到新知識，中國也會出大人才。這充分顯示作者的自信與自豪。聯(lián)句言簡意賅，用典自然貼切，足以振奮人們的斗志。
?、咭娦±麆t不成 指建廠時國內(nèi)外有許多人反對，認為造船不合算，不如買船。種種計較蠅頭小利的言論，給建廠造船以很大阻力。左宗棠、沈葆楨從發(fā)展國防、促進科學技術(shù)著想，指出死抱小利，則一事無成。
⑧乃臻神妙 乃：才能夠；臻：達到，一般指達到好的方面。神妙：非常高明巧妙。后兩句的意思是：拋掉只顧眼前，不顧大局，得過且過，自私自利之心，才能夠取得崇高的成就。
?、崛≈T人以為善 左宗棠首先奏請在馬尾辦廠造船，大批有識之士，極表贊同。沈葆楨提出：大家(諸人)認為是好的(善)，他就要采納(取)。
?、庀骸∮伞跋玛菏场焙喕鴣?。宵：夜；宵衣，即天不亮就起床穿衣；旰：音gan，天色晚，晚上；旰食：日暮才吃飯。歌頌皇帝勤勞國事，天不亮起床穿衣，日已晚才就食，整天忙碌?！短茣①S傳》：“終任賢之效，無宵旰之憂?！?br> ?、细覒劇∧母液ε?。指為國家發(fā)展，不敢有任何畏難情緒。
本聯(lián)敘述為國家發(fā)展，不能急功近利，因小失大，不自私自利，不茍且過日，才能夠臻于神妙，取得崇高的成就。聯(lián)句充分表達作者尊重群眾意見，蘊含民主意識。作者勤勞為國，敢于投身科學實踐，學習先進科技，為國家富強昌盛而奮斗，絕不怕勞苦困難。全聯(lián)頗具波瀾，突顯作者的胸襟坦蕩、積極進取、以身作則、身體力行的決心。
二、天后宮聯(lián)(4副)
天后指福建莆田女子林默(默娘，960-987)。默父林愿，宋都巡官。林默十六歲時隨父兄渡江，遇暴風翻船，默負父泅水到岸，又駕舟入水，尋到兄尸。一說她夢中救父于水，林愿落水時也看到女兒來救。莆田湄洲嶼門來鄉(xiāng)有商船遇風，危急求救，無人敢往。林默駕舟往救，船得不沉。她從此專心行善，被人稱為“龍女”、“神女”。宋太宗雍熙四年(987)，她渡海赴臺灣，船沉遇難。民間傳說她升天為神。渡江、過海遇風暴的船民、乘客多宣揚她的靈異，加以膜拜?？滴跞?1694)臺灣嘉義建朝天宮奉祀，稱她為“通賢靈女”，歷代皇帝多有封號，直至封她為“天上圣母”。
同治七年(1868)春，船政在馬尾嬰月豆山建天后宮，耗工料銀3082兩，作為輪船下水及出海祈求保佑平安的場所，夏至(6月21日)前后落成。同治帝賜“天上圣母”及“德施功溥”匾?！拔母铩逼陂g，馬尾天后宮及楹聯(lián)均被毀。
正門
惟神天亶聰明①，愿千秋靈爽②式憑③，俾倕巧④班工⑤同成寶筏⑥；
此地海疆門戶⑦，看萬頃滄波不動⑧，有冰夷⑨洛女⑩虔拜云旗⑾。
注評：
①天亶聰明 亶(dan)：意為厚實、忠實。《國語·周語下》：“亶厥心。”引申為厚、信、誠。
?、陟`爽 指鬼神的精氣。郭璞《江賦》：“奇相得道而宅神，乃協(xié)靈爽于湘娥?！逼嫦?人名)得道，居江為神，他的精爽與江神湘娥相協(xié)和。
?、凼綉{ 式車前扶手橫木(軾)，人立車中，俯憑車前橫木，用以表示敬意。式憑，即表示敬意。式又作榜樣解?！渡袝の⒆又罚骸叭f邦作式。”本句意為媽祖娘娘稟賦聰明，希望神的精神面貌永遠作人們榜樣，使人尊敬。
?、苜聜吳伞≠拢菏?。倕：古代能工巧匠，《尚書·堯典》說他是堯時人，始造耒呂、耒、銚、規(guī)矩、準繩。一說他是黃帝時人。巧：指技術(shù)巧妙。
?、莅喙ぁ“啵褐复呵飼r木工大師魯班。他能制木鳶，飛天三日不下。班工：指魯班的技術(shù)高明。這里倕巧、班工，引申作人名與下聯(lián)的冰夷、洛女對偶。
⑥寶筏 寶：珍貴，作贊美用。筏：渡水的工具。李白詩《春日歸山寄孟浩然》：“寶筏渡迷津?！边@里指貴重的軍艦。
上聯(lián)意為天質(zhì)聰明的媽祖娘娘精神永存，永遠使人尊敬，期望船政造船員工也能如倕、魯班那樣技巧超群，同心協(xié)力造出寶貴的兵艦。
⑦此地海疆門戶 此地指馬尾。船政設(shè)在馬尾，造兵船，建海軍，拱衛(wèi)國門，使馬尾成為海疆門戶。
?、嗳f頃滄波不動 一頃田地合100畝，萬頃，極言其遼闊。滄波：暗綠色的水波，指大海。不動，暗指“海不波溢”或“海不揚波”。漢·伏勝《尚書大傳》四，記越裳氏重譯來獻白雉，使者透露：“久矣，天之不迅風疾雨也，海不波溢，三年于茲矣。意者中國殆有圣人，盍往朝之?！睖娌ú粍樱甘ト酥螄?，天下太平。
?、岜摹〖瘩T(ping)夷，水神名。曹植《洛神賦》：“馮夷鳴鼓，女媧清歌。”
?、饴迮≈嘎逅?，即洛神，曹植寫過《洛神賦》。此處為葉平仄，用洛女。
?、显破臁≡疲褐父?，如云天，即高天；亦指旗旒似云。張衡《東京賦》：“云旗拂霓?！比龂C注：“為高至云，故曰云旗也。”神話中，群仙出游多云旗招展。一說以云為旗。屈原《離騷》：“載云旗之委蛇?！弊ⅲ骸把约旱氯缭朴?，能潤施萬物也?！?br> 下聯(lián)，馬尾是海疆門戶，有艦船保證國家強盛，不受外國侵略，天下太平，大大小小水神都虔心虔意膜拜在神靈的云旗之下(即拜媽祖)。聯(lián)作者抒發(fā)他的信念和理想，突顯愛國主義精神，念念不忘于造船育才，不忘于保家衛(wèi)國，使國家富強。沈葆楨即使在膜拜神明這件小事，也不忘發(fā)展造船事業(yè)，增強國防，致天下于太平。
正殿
地控制甌吳①，看大江東去②滔滔，與諸君滌慮洗心③，有如此水④；
神起家孝友⑤，貫萬古元精耿耿⑥，愿后世立身行道⑦，無愧斯人⑧！
千里眼金將軍⑨
視遠為明⑩，知普渡⑾眾生，全憑慧眼⑿；
思溺由己⒀，愿永清四海⒁，上慰婆心⒂。
順風耳柳將軍⒃
恰當薄海同風⒄，世上痌瘝⒅都入聽；
幸為蒼生⒆請命，個中消息⒇總關(guān)心。
注評：
①甌吳 泛指浙江、江蘇一帶。甌江(永嘉)在今浙江境內(nèi)，甌作為溫州之簡稱，江蘇簡稱吳，后漢時地屬吳郡。本句指福建地控江浙。
?、诖蠼瓥|去 宋·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此處指閩江東流。
?、蹨鞈]洗心 滌：洗去塵垢，《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滌器于市中”；掃除，《詩經(jīng)·豳風·七月》：“十月滌場?！睖鞈]，即洗除雜念。洗心：指清洗內(nèi)心邪惡。晉·葛洪《抱樸子·用刑》：“洗心而革面者，必若清波之滌輕塵?！?br> ?、苡腥绱怂±献印兜赖陆?jīng)》：“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水的溶解性大，自凈能力強，可以洗除塵垢，帶走污物，滌慮洗心必須有水。古人盟誓多用“有如××”。這句的語氣是：要下決心改造自己的世界觀。
?、菪⒂选∩剖赂改附小靶ⅰ保秃眯值芙小坝选??！对娊?jīng)·小雅·六月》：“張仲(人名)孝友?！薄稌x書》有《孝友傳》。本句指林默成功由于孝友。她下水救父，父得不死，又駕舟入水，尋到兄尸。
?、拊⒐ⅰ≡?，指天地的精氣，《后漢書》：“漢中李固，元精所生，王之佐臣?！闭J為李固是元精所生，是輔國的大臣。唐·李賀詩：“元精耿耿貫漢中。”耿耿，形容明亮，謝眺詩：“秋河曙耿耿”；形容忠誠，如“忠心耿耿”。
?、吡⑸硇械馈≈缸鋈颂幨?。
?、酂o愧斯人 斯人，這個人，指媽祖。作者希望下一代為人做事，不要愧對媽祖娘娘。作者在楹聯(lián)中既歌頌媽祖的為人，也寄托自己高尚情操與思想意識。
作者了解到林默(媽祖)奮不顧身，救人于大海，終于犧牲自己的經(jīng)過，深受感動。不禁浮想聯(lián)翩，立誓要像媽祖那樣救民于水火。他教導下一代，立身處世，要行孝盡忠，無愧于媽祖娘娘。
?、崆Ю镅邸∩裨捜宋铮难劬δ芸吹角Ю镏h。神魔小說《封神榜》中有他的故事，后人將他列為媽祖手下二大將之一。沈葆楨奏請封他為“金將軍”。
?、庖曔h為明 能夠看得遠的叫“明”，《尚書·太甲》：“視遠惟明”。
⑾普渡眾生 佛家語，指廣泛引導眾生渡過苦海，到達彼岸極樂世界。
?、谢垩邸》鸺艺Z，指眼力能認識到過去和未來。此處指千里眼具有慧眼，能看到過去和未來。
?、阉寄缬杉骸∵@四字由“己溺己饑”變化而來，意思是把天下人落水(溺)的、饑餓的看做自己應(yīng)負有責任。反映作者救國救民的抱負。語見《孟子·離婁》：“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后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br> ?、宜暮！》褐柑煜拢〉闹钢袊硟?nèi)?！渡袝に吹洹罚骸八暮６裘馨艘簟?，注：“四海為民間”。永清四海，指天下永遠平安。
?、悠判摹≈复葠鄣男?，如“苦口婆心”。《傳燈錄》：“大愚曰：黃蘗恁么老婆心切?！?br> 沈葆楨在聯(lián)句中歌頌千里眼憑借慧眼高瞻遠矚，普渡眾生，也希望后人為國為民澄清天下，借以安慰、報答媽祖娘娘的婆心。寫廟宇寺觀的聯(lián)句難度大，一不小心就會陷入迷信的泥淖。本聯(lián)借題發(fā)揮，歌頌有遠見的人，這種人獨具慧眼，才能把民間疾苦，看成自己的疾苦，才能救民于水火，才能達到天下太平、人民康樂的境界。句中襯托出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博大襟懷與高潔志趣。
?、皂橈L耳 中國神話故事中的人物，又叫“萬里耳”，順風能聽到萬里外的聲音。《封神榜》中有他的故事，說他是柳樹精變的，后人把他與千里眼同列為媽祖帳下的神將。沈葆楨奏封他為“柳將軍”。
?、毡『ＭL 薄海，泛指海內(nèi)外，薄是逼近的意思，《尚書·益稷》“外薄四?！保笍木┏茄由熘梁?。本句指正當海內(nèi)外同一教化(風)時。
?、织]瘝 音tong guan，指民間疾苦。痌，與恫音義同，《尚書·康誥》：“痌瘝乃身”，孔傳：“痌，痛；瘝，病”。本句意為世上的疾苦聲音，都傳到他耳中。
?、咨n生 指老百姓，《尚書·益稷》“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蒼生”。疏：“蒼蒼然生草木之處，皆是帝德所及?！薄稌x書·謝安傳》：“安石(謝安)不出，將如蒼生何？”
?、貍€中消息 即此中信息。按“消息”原為《易經(jīng)》中的二個“卦”?！兑诐h學》：“乾盈為息，坤虛為消。”陰陽消息，循環(huán)不已。消指滅，息指生。《易經(jīng)·豐》中“天地盈虛，與時消息”，指盛衰變化，消息不協(xié)，即風雨寒溫不應(yīng)“卦”。本句意指：這里頭關(guān)于人民的盛衰、生死、榮枯，他們總是關(guān)心的。
聯(lián)句跳出迷信的圈子，時刻以老百姓為重，為蒼生請命。作者體貼民情，與民同甘共苦的熱腸，形諸筆墨，高風偉度，光焰四射！千里眼與順風耳在《封神演義》中，“助紂為虐”，是壞神，但在媽祖帳下，救人濟世，自然成了善神。沈葆楨據(jù)此歌頌千里眼、順風耳關(guān)心民間疾苦，希望他們多關(guān)心老百姓死活、興衰、成敗，替老百姓作代言人，為老百姓請命。這思想跟他后期勤政愛民、反對腐敗，與當政期間“弊絕風清”有關(guān)。
三、鄭成功廟聯(lián)(3副)
1875年，沈葆楨在臺灣殺下日軍占臺的氣焰，迫使他們撤出臺南，然后著手建設(shè)臺灣，先從思想教育入手。為表彰鄭成功的忠義，以鼓舞廣大群眾，他會同福州將軍文煜、閩浙總督李鶴年、福建巡撫李凱泰上奏朝廷，請給鄭成功賜謚、建祠，列入國家祭典，以順輿情，以服民心，振作忠義，正風移俗。清廷準奏，追謚鄭成功為“忠節(jié)”，準在臺灣建“忠節(jié)祠”。祠中配祀鄭氏家人及文武官員114人。
明末，鄭成功高舉反清復明旗號，據(jù)東南半壁河山，曾一度打到南京城，成為清廷的心腹之患。清人把他列為?？堋⑼练?，力加攻擊謾罵。1662年，鄭成功英年早逝，子鄭經(jīng)繼位，又早死。1683年，孫鄭克土爽降清，康熙帝為攏絡(luò)人心，準在鄭成功家鄉(xiāng)南安石井鄉(xiāng)修墓致祭，親題一聯(lián)表彰他的忠貞，聯(lián)云：“四鎮(zhèn)多貳心，兩島屯師，敢向東南爭半壁；諸王無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算是替鄭成功平反。但歷朝史志記載、言論仍顛倒是非，道光間編的倉山史書《藤山志》就指他為海匪。直至民國初年參加辛亥革命的蔡人奇寫《藤山志》仍糊里糊涂照抄這類詞句。在清朝，勇氣不大的人是不敢替鄭成功講話的。沈葆楨為鄭成功請謚、建祠的舉措，博得后人很多好評，連對他頗有微詞的李慈銘(著有《越縵堂日記》)對此事也表示嘆服。
忠節(jié)祠又稱鄭成功廟、延平郡王祠、開山王廟。祠成，沈葆楨寫了幾副楹聯(lián)：
開萬古得未曾有之奇①，洪荒②留此山川，作遺民③世界；
極一生無可如何之遇④，缺憾⑤還諸天地，是創(chuàng)格完人⑥。
海上視師⑦，紫陽⑧于五百年前，早為后賢籌結(jié)局⑨；
天南⑩晞發(fā)⑾，緬甸在八千里外，特延閏朔付孤臣⑿。
到此地回首凄然，只剩得江上一些兒流未枯眼淚；
將斯人苦心參過，更休說世間有那種做不了難題。
注評：
?、匍_萬古……之奇 指鄭成功孤軍抗清，于1662年驅(qū)逐荷蘭侵略者，收回臺灣，創(chuàng)造了人間奇跡。
?、诤榛摹≈富煦缑擅恋臓顟B(tài)，也指遠古。謝靈運《三月三日侍宴西池》詩：“詳觀記牒，洪荒莫傳。”臺灣開發(fā)較晚，大部保留洪荒狀態(tài)。
?、圻z民 改朝換代后不仕新朝的人。本句指天地留下臺灣，作為明末遺民的世界。
?、軜O一生……之遇 鄭成功以一個書生，棄文就武，起義反清。1645年，明隆武帝召見他，賜他姓朱(國姓)，人稱“國姓爺”。永歷帝封他為延平郡王。他的地位、官爵已高達頂峰。遇：指知遇。
?、萑焙丁∴嵆晒]師北上，匡復明室，不幸在圍攻南京時兵敗，率師南歸廈門?，F(xiàn)在這個缺憾已過去了。
?、迍?chuàng)格完人 創(chuàng)出前所未有的完美無缺的人格。
?、吆Ｉ弦晭煛∫晭熂粗诬姟｀嵆晒υ趶B門鼓浪嶼海上訓練水師。
?、嘧详枴∩矫?，在安徽歙縣南，宋著名理學家朱熹之父朱松曾讀書于此。朱熹在福建崇安(今武夷山市)時，曾題崇安廳事為“紫陽書室”，后人因稱朱熹為紫陽。明人修朱熹族譜時，取名《紫陽朱氏建安譜》。
朱熹(1130-1200)，字元晦，生于福建尤溪縣。晚年居建陽考亭，主講紫陽書院，別稱考亭、紫陽。他積極整理古文獻，著有《四書章句集注》(元代以來歷朝考試均用此書為范本)、《通鑒綱目》等80多種?！毒V目》承春秋筆法，褒揚正義，斥亂臣賊子。明末史可法督師抗清，清統(tǒng)帥睿忠親王多爾袞曾致書招降，史可法復書引“紫陽綱目”，義正辭嚴，拒不投降，兵敗被俘，不屈死。
?、帷冻嗲豆P談》有：“宋朱文公(熹)登福州鼓山，占地脈曰：‘龍渡滄江，五百年后，海外當有百萬人之郡?！迸_灣人稀，至鄭氏父子大量移民，人口激增。從朱熹(1130-1200)至鄭成功(1624-1662)約五百年?！昂筚t”、“孤忠”，指鄭成功等。朱熹在《通鑒綱目》中已指出改朝換代歷史類似的結(jié)局。
?、馓炷稀≡笌X南，亦泛指南方。劉禹錫詩：“海北天南零落盡，兩人相見洛陽城”(《劉夢得集》卷六)。
⑾晞發(fā)(xi fa) 晞，干燥。晞發(fā)，指把洗凈的頭發(fā)曬干?！冻o·九歌·少司命》：“與女(汝、你)沐兮咸池，晞女發(fā)兮陽之阿。”后來指洗發(fā)。宋遺民謝翱，字晞發(fā)子，著《晞發(fā)集》10卷，別附4卷。集中多愛國之作，寄亡國之思。天南晞發(fā)意為南方的愛國者。
?、芯挼榫洹∮罋v帝朱由榔(1623-1662)，明神宗之孫，封桂王、明王。明亡，受瞿式耒呂、呂大器等擁戴，在廣東肇慶稱帝，建元永歷。因內(nèi)部派系斗爭，無力復國。永歷十年(1656)，李定國迎他到云南，延續(xù)明朝正朔。十二年，清軍三路進軍，被迫逃到緬甸。緬人執(zhí)送給吳三桂，被殺害。
緬甸距北京、臺南約八千華里。鄭成功受永歷帝封號，使用永歷年號，延續(xù)了明朝的國祚。古時改朝換代，新帝王頒歷法，叫正朔。正是一年的開始，朔是一月的開始，那是正統(tǒng)的歷法。古人把非正統(tǒng)的歷法叫做閏朔。沈葆楨站在清朝立場上，順治元年(1644)之后，正統(tǒng)在于清，把永歷帝的年號歸于閏朔。末句意為把延續(xù)閏朔的任務(wù)交給鄭成功。
本聯(lián)明白如話，不事雕琢。上聯(lián)表示瞻仰祠堂，回顧?quán)嵆晒σ簧?，壯志未酬，“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江上還剩些前人未枯的淚水。想到自己的經(jīng)歷，從冒死保衛(wèi)廣信，到辦理船政，受盡攻訐、制肘，主持臺防，身臨險境，種種困難，也悲涌心頭。下聯(lián)比較鄭成功的遭遇，有所感悟。如能像鄭成功那樣敢于進取，努力不懈，再難的問題也能解決。沈葆楨詩句、聯(lián)句中每多這類寄懷比興之作。
沈葆楨所處時代正是鴉片戰(zhàn)爭失敗，國內(nèi)年年戰(zhàn)亂，朝綱不振、國勢危殆、生靈涂炭，有流不盡的眼淚，但比較鄭成功的一生，學習鄭成功的精神，世間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說不定還可以旋乾轉(zhuǎn)坤，再造中華。沈葆楨楹聯(lián)絢麗多姿，恢宏精深，多有寄托，既帶哲理，又處處顯現(xiàn)憂國之心、自勉之詞。沈葆楨曾上奏建議臺灣設(shè)省。1885年臺灣建省，第一任巡撫劉銘傳也在忠節(jié)祠中安上一聯(lián)：“賜國姓，家破君亡，永矢孤忠，創(chuàng)基業(yè)在山窮水盡；復父書，詞嚴義正，千秋大節(jié)，享俎豆于舜日堯天?！奔孜鐟?zhàn)敗，臺灣割于日本。臺灣巡撫唐景崧與士紳邱逢甲等拒不割地，堅決武裝抗日。他們也寫了一聯(lián)歌頌鄭成功：“由秀才封王，主持半壁舊河山，為天下讀書人頓生顏色；驅(qū)外夷出境，開辟千秋新世界，愿中國有志者再鼓雄風?！边@些聯(lián)句都為延平郡王祠增色不少。鄭成功、沈葆楨、劉銘傳、唐景崧、邱逢甲等英雄志士愛國行為，使中華民族的尊嚴得到提高。歷史證明：臺灣與祖國是不可分割的，不管外來勢力如何囂張，臺灣終歸于中國。讀這些聯(lián)句，看歷史發(fā)展，更堅定了信心，祖國終將統(tǒng)一，繁榮富強也指日可待。
四、名勝楹聯(lián)(2副)
成都杜甫草堂①
詩有千秋，南來尋丞相祠堂②，一樣大名垂宇宙③；
橋通萬里④，東去問襄陽⑤耆舊⑥，幾人相憶在江樓⑦。
注評：
?、俣鸥Σ萏谩≡诔啥嘉鹘间交ㄏ希拼娛ザ鸥?712-770)于“安史之亂”后(759年)流寓于此，一住四年，在此作詩240余首。
?、谪┫囔籼谩≈赋啥嘉浜铎?，祠為紀念蜀漢丞相武鄉(xiāng)侯諸葛亮而建。南來：杜甫從陜西入蜀，成都在陜西之南。
?、鄞竺褂钪妗《鸥Α对亼压袍E》詩：“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倍鸥匐m不顯，詩卻稱圣，與諸葛亮一樣“大名垂宇宙”。
④橋通萬里 成都有萬里橋，在城南錦江上。杜甫《狂夫》詩“萬里橋西一草堂”，說明草堂在橋之西。萬里橋(實物)系地名，橋通萬里，虛擬。既通萬里，自可到襄陽。
?、菹尻枴《鸥ψ婕尻?在今湖北省)，自曾祖起遷鞏縣(在今河南省)。東去：襄陽在成都之東。
⑥耆 古代以六十歲為耆，也泛指老人。耆舊，指年老的舊好或年高望重的人?！稘h書·蕭望之傳附蕭育》：“上以育耆舊名臣，乃以三公使車，載育入殿中受策?！倍鸥Α肚才d》詩有：“襄陽耆舊聞，處士節(jié)獨苦”句。
?、邘兹讼鄳浘洹√啤ざ跑鼹Q《題新雁》詩：“想得故園今夜月，幾人相憶在江樓？”江上樓頭對月，想到故鄉(xiāng)耆舊，尚有幾人相憶？
沈葆楨景仰詩圣杜甫，將杜甫與諸葛亮相比，引杜詩名句“諸葛大名垂宇宙”，歌頌杜甫。下聯(lián)為杜甫設(shè)想，故鄉(xiāng)有“幾人相憶在江樓”，用的也是唐詩名句。沈葆楨的聯(lián)名顧全平仄，而且靈活運用，有所變化，做到格局有則，旋律無損。本聯(lián)平仄基本協(xié)調(diào)，對仗尚稱工整，未協(xié)平仄處都在允許范圍內(nèi)。把典故融在聯(lián)句中，虛實相間，情景交融，可以說是聯(lián)中老手。
石鐘山梅花廳聯(lián)
梅開六十樹，雪是精神①，夢寄羅浮②忘物我③；
航受兩三人④，花為知己，笑經(jīng)滄海載乾坤⑤。
注評：
沈葆楨曾任九江知府，江西巡撫，此聯(lián)應(yīng)作于咸(豐)同(治)間(1861年前后數(shù)年)。石鐘山在江西湖口縣，有石鐘洞，是宋文豪蘇軾探險處。山上建有懷蘇亭、船廳、報慈禪林、浣香別墅等。梅花廳在石鐘山上，周圍種有六十株(本)梅樹，又叫“六十本梅花寄舫”。
①梅花綻開于冬末春初，詩人多把梅與雪并提。梅花冰肌玉骨，有白雪映襯更顯精神。
②夢寄羅浮 羅浮山是廣東省四大名山之一，相傳晉葛洪于此得仙術(shù)。柳宗元《龍城錄》載：隋開皇(581-604)時，趙師雄在羅浮邂逅一美女，邀請她到酒家共飲。師雄醉寢，醒來時但見自己在梅花樹下。后人以羅浮夢比喻梅花。唐殷光藩《送劉禹錫侍御出刺連州》詩：“梅花清入羅浮夢，荔子紅分廣海程?！?br> ③忘物我 《莊子》有《齊物論》篇，主要內(nèi)容為齊是非、齊彼此、齊物我、齊天壽。齊物我，一切渾忘，不知是我是物，不知梅花是我或我是梅花。
上聯(lián)勾勒出梅花世界，作者陶醉于梅林中，精神上已與梅花融為一體。
?、芎绞軆扇恕∫姟度圃姟肪?杜甫《南鄰》詩：“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兩三人。”從九江過鄱陽湖口，到石鐘山，當時交通工具多用小木船(載數(shù)人)，故引用此句。
?、萏圃 峨x思》詩：“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钡酱司辰?，心中只有梅花，整個天地(乾坤)也只容得下梅花。
全聯(lián)突出精神方面，在物象中透露作者的思想境界，超塵脫俗。聯(lián)句處處用典，卻看似平鋪直敘，幽靜高雅之趣盡在其中。
五、壽聯(lián)(1副)
五妹夫五妹雙慶
蔬酒①三巡②，賀客如逢真率會③；
萱幃④一笑，壽翁正舞老萊衣⑤?！ ∮扌稚蜉針E撰句拜祝
注評：
沈葆楨父廷楓，字兼三，生三子五女，幼女嫁太學生陳承曾。此聯(lián)為陳承曾生日而作。光緒丙子三月初六(1876年3月31日)沈葆楨在南京寫信給長子瑋慶，叫他辦理送聯(lián)的事。
?、偈呔啤∷鼐疲【?。
②三巡 巡：遍(用于給全座敬酒)。三巡：斟過三遍酒。
?、壅媛蕰∷巍ど鄄疁亍堵勔娗颁洝肥浰抉R光罷歸洛陽，常與故老游集，相約宴飲時酒不過五行，食不過五味，號“真率會”。此處指慶祝壽辰的酒席儉樸。
?、茌鎺〖础拜妗?，指母親，舊稱母為萱堂。幃：帳子?！耗赣H所居處，也指母親。
?、堇先R衣 春秋時楚國隱士老萊子，年七十，雙親猶存。他為討老父老母歡心，時穿小兒五彩衣服，裝兒童啼笑、舞蹈、摔跳、玩撥浪鼓、弄鳥兒等，被古人列為24孝之一，叫“戲彩娛親”。見《孝子傳》(《初學記》十七)。后人用老萊衣表示孝敬父母至老不衰。
聯(lián)句較率真，上聯(lián)寫慶祝壽辰的酒席儉樸，重在“儉”字，下聯(lián)寫壽翁正在戲彩娛親，孝敬老父母，博得高堂一笑，重在“孝”字。贊揚了壽翁的儉、孝。作者不滿講排場，大吃大喝，其反對忤逆父母的心情，透出紙背。
六、挽聯(lián)(5副)
挽何紹基聯(lián)
非夫子①笠屐②所經(jīng)，縱天下名山應(yīng)減色③；
于同輩淵源④最早，聽海東流水倍傷神⑤。
注評：
何紹基(1799-1873)字子貞，湖南道州(今道縣)人。清道光十六年(1836)進士，歷官編修、四川學政，曾在福建、貴州、廣東主持鄉(xiāng)試。因直言時務(wù)被降職，先后在山東濼源、長沙城南書院教授生徒。他是近代著名書法家，書法遒勁峻拔，世稱何紹基體，著有《說文段注駁正》、《東洲草堂詩集、文鈔》等。
①夫子 古時對男人的敬稱?！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骸霸阜蜃虞o吾志?！?br> ②笠屐 笠：笠帽，斗笠；屐：木拖鞋，泛指鞋。笠與屐出門常用，此處泛指旅游經(jīng)過。
③何紹基每到一處常賦詩題字，為景區(qū)增色不少，至今很多景區(qū)尚留有他的楹聯(lián)。如果沒有何紹基的詩書和文字題刻，即使是天下名山，也會減色。
?、軠Y源 比喻事物的本源?！逗鬂h書·班固傳》：“與之乎斟酌道德之淵源?！鄙蜉針E與何紹基在同輩中關(guān)系最久。
⑤海東……傷神 當時沈葆楨在馬尾船政任內(nèi)。馬尾是中國造船基地，又是東海海疆門戶。當時，船政正在遣返外國員工，由中國人接手自造機器、艦艇，是船政最興旺的時候，聯(lián)作者忽然接到老友噩耗，聽到馬江流水聲，撫今追昔，倍覺感傷！
本聯(lián)主鏡頭對準何紹基的書法、詩文，頌揚恰到好處。
挽饒廷選聯(lián)
為千秋萬世立此綱常①，君恩②母訓如新，原以臣忠兼子孝；
拼九死一生③赴予急難④，信水靈山依舊⑤，那堪我在見公亡!
注評：
饒廷選(?-1861)字枚臣，侯官(今福州)人，行伍出身，以軍功累升至漳州總兵。咸豐六年(1856)，太平天國楊輔清部攻廣信，知府沈葆楨督師在外，沈妻林普睛血書求援。廷選正守衛(wèi)在玉山，認為廣信失，則玉山不守，浙江危矣，急出兵趕往廣信，太平軍已攻進城西太平橋。雙方激戰(zhàn)終日，太平軍退去，保全廣信。沈葆楨與其結(jié)為兄弟。他連年與太平軍作戰(zhàn)，咸豐八年攻克連城、龍巖，補授南贛鎮(zhèn)總兵。曾國藩奏以他代沈葆楨守廣信。十年，升浙江提督。十一年，太平軍圍杭州城。城中糧盡，十一月城陷戰(zhàn)死。贈太子少保，建專祠紀念。
廣信府在江西，治上饒(今市)，轄境相當于貴溪以東的信江流域地。
①綱?！》饨ㄉ鐣械燃壷频牡赖玛P(guān)系“三綱五常”的簡稱。“三綱”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五?！敝溉?、義、禮、智、信。
?、诰鳌≈葛埻⑦x從士兵升至最高一級軍銜的提督，可見皇帝的恩惠。他終于為清廷戰(zhàn)死，被入祀昭忠祠，可算忠臣。廷選在家以孝母聞。如新，即數(shù)十年如一日，不忘君恩母訓。
③九死一生 多次經(jīng)歷生命危險而幸存。屈原《離騷》：“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劉良注：“雖九死無一生，未足悔恨。”
?、芗彪y 指廣信被圍，城中逃避一空，林普晴懷劍倚井，寫血書求援，饒廷選率兵趕來解圍。
⑤信水靈山 信水指江西信江。信江流經(jīng)廣信、鉛山、貴溪、鷹潭、余干至鄱陽湖。廣信府境內(nèi)有靈山，城內(nèi)有靈山書院。
饒廷選繼沈葆楨守廣信，信江、靈山還在，可是饒廷選卻戰(zhàn)死在杭州。末句我在公亡，悲惻沉痛，感人至深。
挽林昌彝聯(lián)
總角①侍②龍門③，風雨嘯歌，許以同心如昨夜④；
輕裘⑤歸馬瀆⑥，波濤咫尺，失之交臂⑦恨終天⑧！
注評：
林昌彝字惠常，號五虎山人，侯官人，住福州南后街。道光十九年(1839)舉人，后屢試進士不第，乃專心學問，成為著名的經(jīng)學家。林則徐曾邀請其在家教書。沈葆楨、林普晴都是他的學生。他是一位愛國者。鴉片戰(zhàn)爭失敗后，英人欲在城內(nèi)建領(lǐng)事館，遭到福州人民反對。他痛恨英人侵略，把住處名為“射鷹樓”，鷹諧音為英，即反對英人的意思。他的詩評也署名為《射鷹樓詩話》。著作另有《三禮通釋》、《小石渠閣文集》、《海天琴思錄》等。解放后古籍出版社曾出版過《林昌彝詩文集》。
?、倏偨恰 敖恰敝感△?，古代未成年人把頭發(fā)扎成髻?！抖Y記·內(nèi)則》：“拂髦，總角?！编嵭ⅲ骸翱偨?，收發(fā)結(jié)之?！币蛑?，用總角指童年時代。
?、谑獭∨惆槭毯颍銖淖痖L身邊?！墩撜Z·先進》：“閔子侍側(cè)?！?br> ?、埤堥T 指德高望重的人?！逗鬂h書·李膺傳》：“膺獨持風裁，以聲名自高，士有被容接者，名為登龍門。”沈葆楨童年曾就學于林昌彝，才說“總角侍龍門”。
?、茱L雨……昨夜 鴉片戰(zhàn)爭之后，國運艱危，師生把熱血傾注在國家命運上，志同道合，慷慨悲歌，互勉同心戮力，報效祖國。許多話好像就是昨天說的。
?、葺p裘 輕暖的皮衣。這里輕裘，指簡單的行李。
⑥馬瀆 馬瀆江。閩江自西向東流至南臺島，分為二汊，在北面的流經(jīng)鼓山至馬尾，這一段叫馬瀆江。因之，馬瀆也指馬尾。馬尾離城內(nèi)南后街不太遠。那時交通不便，多從水路坐船走，波濤咫尺，說明水路很近。
?、呤е槐邸〗槐郏焊觳才龈觳?，擦肩而過，終于失之?！肚f子·田子方》孔子對顏淵說：“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指有個好機會卻當面錯過。
⑧終天 長久，永遠。潘岳《哀永逝文》：“今奈何兮一舉，邈終天兮不反。”
下聯(lián)說林昌彝晚年自廣東回福州，沈葆楨也因辦完保衛(wèi)臺灣的公務(wù)回到馬尾。福州、馬尾相距很近，錯過相見的機會。老師長眠于地下，這個悔恨是永恒的。
以上聯(lián)句流傳于社會，但沈葆楨給長子瑋慶信中提到此聯(lián)的原文是：
哭夫子大人寢右
總角待龍門，風雨嘯歌，許以傳心如昨日；
輕裘歸馬瀆，波濤咫尺，失之交臂竟終天。
受業(yè)沈葆楨泣百拜
信中提出“請筠臺用白綾書之”(見《沈葆楨家書》第142頁)。兩聯(lián)相比，更動幾字——“待”、“同”、“日”、“恨”——比原聯(lián)較合理。沈葆楨寫此聯(lián)在光緒丙子四月十日(1876.5.3)，時已病重臥床。兩聯(lián)文字出入，疑是請人書寫時曾修改過。
原聯(lián)中“傳心”指佛教禪宗傳授法術(shù)，主張不立文字，以心相證，以心傳心，除心心感應(yīng)外別無他法，稱為傳心?！读娼?jīng)壇》“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誤自解?！? 挽王凱泰聯(lián)
文章經(jīng)術(shù)，與多士①相切求，天下歡顏歸杜廈②；
悱惻③慈祥，濟④不才所未逮⑤，海東墜淚有羊碑⑥。
上款題：“補帆大公祖仁兄年大人千古”，落款題：“年愚弟沈葆楨頓首拜挽?！? 注評：
王凱泰(?-1875)字補帆，江蘇寶應(yīng)人，道光三十年(1850)進士，曾任浙江按察使、廣東布政使。同治七年(1868)升福建巡撫，在任興學、禁械斗、禁溺女等，辦了一些好事。光緒元年(1875)移駐臺灣，病重回福州，卒。贈太子少保，謚文勤。他在福州期間，剛好沈葆楨任船政大臣，時常來往。
?、俣嗍俊”姸嘀?，指百官。《詩經(jīng)·大雅·文王》：“濟濟多士，文王以寧?！?br> ?、诙艔B 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安得廣廈千萬問，大庇天下寒士盡歡顏！”杜廈就是杜甫想像中能為人民造福的廣廈。
?、郾瘣拧n思抑郁。南朝裴子野《雕蟲論》：“若悱惻芬芳，楚騷為之祖。”
?、軡⊙a益，如“無濟于事”。
?、莶徊拧∽灾t用語，指自己，意謂沒有才干?！蹲髠鳌こ晒辍罚骸俺疾徊牛粍倨淙?。”沈葆楨性剛，處罰罪人時，常用殺戮。李鴻章說他“事事率性專斷”。他自知悱惻慈祥不及王凱泰，才說王凱泰的這種性格可以補助他所不及處。
⑥羊碑 即墮淚碑。晉初大將鉅平侯、都督荊州諸軍事羊祜(字叔子，南城人)，鎮(zhèn)襄陽十年，開屯田，儲軍備，準備滅吳。平日輕裘緩帶，與吳大將陸遜互通使節(jié)，綏懷遠近，收買人心。死后，南州人罷市痛哭。吏民在峴山羊祜平日游息的地方建碑紀念。行人讀碑，每為流淚。繼任人杜預(yù)把它命名為墮淚碑。南朝劉孝綽《木妻隱寺碑銘》有：“召棠且思，羊碑猶泣?！?br> 王凱泰在福建當過巡撫，死于福州，才說海東墮淚。
《沈文肅公牘·致吳提調(diào)》(第391頁)中提到：“補帥(指王凱泰)騎箕，全省人士同聲一痛，乞代做祭幛一幅，并屬荔丹為制挽聯(lián)，蓉臺書之，先行送去。”據(jù)此，此聯(lián)似是在船政工作的王葆辰(荔丹)代筆，當時沈葆楨尚在臺灣辦理臺防。
挽內(nèi)聯(lián)
念此生何以酬君，幸死而有知，奉泉下①翁姑，依然稱意；
論全福②自應(yīng)先我，顧事猶未了，看床前兒女，怎不傷心！
注評：
沈葆楨夫人林普晴(字敬紉)系林則徐次女，也是沈的表妹，曾同在林昌彝處讀書?；楹螅蚣邑毨?，她變賣首飾幫助家用，孝敬翁姑。沈葆楨出仕后，林普晴隨夫旅居京城、江西等地。咸豐六年，太平天國楊輔清部攻廣信，全城官民幾乎逃光。沈葆楨在河口練兵，她懷劍倚井，誓死守城，寫血書請總兵饒廷選派兵支援，歷經(jīng)艱險，廣信解圍。這功績有助于沈葆楨由知府升道臺至江西巡撫。林普晴在家奉養(yǎng)翁姑，以孝聞。光緒三年(1877)卒。
?、偃隆↑S泉之下，即埋葬尸體處。《左傳·隱公元年》：“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币仓戈庨g。《周書·晉蕩公護傳》：“死若有知，冀奉見于泉下爾?！?br> 上聯(lián)：林普晴幫沈葆楨完成功業(yè)、培育兒女，做了許多事，沈自覺無以報答。如果真的有陰曹地府，死后有知，還希望她繼續(xù)孝敬公公婆婆，完成心愿。
?、谌！⊥耆男腋！Ｋ巍ぬK轍《欒城錄·明堂賀表》：“能事既修，全福自立?！备Ｖ菝耖g流傳：夫婦一方，先死的有福，后死的無配偶照料。普晴雖早死，卻比他有福。
本聯(lián)不事雕琢，明白如話，從肺腑深處道出了夫妻真情。《楹聯(lián)述略》評語是“亦極婉摯”?！秾β?lián)話》評語是：“痛語惻惻，不堪卒讀?！绷制涨缛ナ篮螅T工寫了很多挽聯(lián)，其中梁鳴謙挽聯(lián)流傳較廣。聯(lián)云：“父一品，夫一品，箕疇備福；來中秋，去中秋，明月前身。”林出生與去世日都在中秋。
挽楊仲愈聯(lián)
長沙賦鵩①；
太白②騎鯨③。
注評：
楊仲愈，字子駒，福州人，才華出眾，工于詩文。在船政工作，受沈葆楨賞識。沈曾派他往湖北采購銅材。他路經(jīng)上海，逐日花天酒地，挪用公款，吃喝嫖娼，召開裙釵會，把錢花光。沈葆楨大怒，要殺他，福州鄉(xiāng)紳多方營救，無甚效果。仲愈自擬一駢體文檢討求饒，警句有：“楚囚越石，尚得蒙大夫不殺之恩；廢將李嚴猶可備丞相他日之用?！鄙蜉針E看后，怒稍釋，從寬追回部分公款了事(見劉訓王常《玳王郎書樓雜錄》)。
①長沙賦鵩 長沙指西漢賈誼(公元前201-前169)。誼少年博學，漢文帝召為博士，升大中大夫，為漢朝歷法、服色作些改革，多次上書抨擊朝政，不容于大臣，出為長沙王太傅，郁郁而終。世稱賈生、賈太傅、賈長沙?！段骶╇s記》五記：“賈誼在長沙，鵩鳥集其承塵，長沙俗以鵩鳥至人家，主人死，誼作《鵩鳥賦》，齊生死，等榮辱，以遣憂累焉。”按鵩鳥即貓頭鷹，嗅覺敏感，能感知人將死時發(fā)出的氣味，常停在重危病人的屋上。人們以它為不祥之鳥。
上聯(lián)把仲愈比作賈誼，賦鵩就是“死了”。
?、谔住√拼娙死畎?701-762)字太白，號青蓮居士。天寶元年任翰林院供奉，后被讒離開長安，漫游各地，以詩酒自娛。他當過永王李遴的幕僚。遴兵敗，李白被流放夜郎，不久放回。一生不得志，以詩歌聞名于后世，被稱為詩仙，有《李太白集》傳世。
?、垓T鯨 指文人隱遁或死亡。漢·楊(一作揚)雄《羽獵賦》：“乘巨鱗，騎京魚。”注：“京魚，大魚也，字或為鯨?！彼巍ぺw蕃《淳熙稿·挽周德友》詩：“此日騎鯨去，它年化鶴還?！焙蠖嘤迷谕炻?lián)中。
下聯(lián)把仲愈比作李白，騎鯨，也是“死了”。
林慶銓《楹聯(lián)述錄》甚欣賞此聯(lián)，認為“四字比擬切當，老手文字，有如老將練兵在精不在多也”。按：聯(lián)句確精煉有余，但內(nèi)涵不足。上下聯(lián)表述同一意見，犯了對句的禁忌。如果劉訓王常所記裙釵會事屬實(福州人多有此說)，則楊仲愈有才無行，也無足取。挽聯(lián)也像今日的悼詞，盡說好話。大約此君未作甚好事，無可表述，才以寥寥數(shù)語應(yīng)付過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