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常言是說給常人的，不能包括非常之人，如單田芳評書中的某大俠，練就寒暑不侵之內(nèi)功，在盛夏就是穿皮衣也不出汗、不中暑。

師兄：今天要聊的這位病人，更是非常之人，酷暑之時不但身裹皮袍，還頭戴棉帽。

師弟：病人也應(yīng)該屬于非常之人一類。常人與天相應(yīng)，天寒人冷，天暑人熱，而病人可能相反。所以有的病人不能看天穿衣，而只能視病穿衣。

師兄：這位逆天時而穿衣的病人，由趙守真大夫接診。趙大夫觀其人體倦懶言，動則氣喘，肌肉消削，精神疲憊，經(jīng)過問診，得知還夜間盜汗，咳嗽痰多。

師弟：那這病人是肺腎兩臟有病。

師兄：看至此，如同樣板戲中主角人物一遇困難腦中就浮現(xiàn)毛主席教導一樣?！秲?nèi)經(jīng)·逆調(diào)論》中的一段經(jīng)文浮現(xiàn)在趙大夫腦海：“人有身寒，湯火不能熱，厚衣不能溫……素腎氣勝，以水為事……腎者水也，而生于骨，腎不生，則髓不能滿，故寒甚至骨也。”

師弟：人老腎虛，不能溫煦，常生內(nèi)寒，所以老年人常愛曬太陽，借天陽以助之。

師兄：這位病人可不是老人，尚且年青。

師弟：年青而得此病，必有損腎之因。

師兄：其因就在于沉湎于酒色，穿腸毒藥加上刮骨鋼刀。

師弟：此雙斧劈柴也，劈得此人猶如廢人。

師兄：趙大夫雖然也認為此病為陰陽兩虧之證，原屬難治，可是仍從一派衰敗之象中看出一線生機。

師弟：我也看出一線生機，此人必經(jīng)濟狀況較好，若不然豈能沉湎其中——這酒色可都是高消費。

師兄：你的意思是他必有錢購藥服藥，但藥是死物，若想起作用還要人身氣化。

師弟：對，如黃芪所以可補氣，而黃芪不是氣，須運轉(zhuǎn)方能化氣。

師兄：趙大夫主要看其尚屬年青，且脾胃未敗，睡眠亦可。

師弟：此猶如打仗，糧道未斷，雖遭重挫或不致于敗亡。當年楚漢相爭，漢軍因有富饒穩(wěn)固的根據(jù)地，源源不斷地得到后勤供應(yīng)，而能屢敗屢戰(zhàn)，挫而復起，而楚軍疲于奔命，終于不支。

師兄：此觀點有實物支持?？脊湃藛T在楚漢兩軍相持的滎陽，發(fā)現(xiàn)射在漢軍陣地的楚軍箭頭，就比漢軍的要輕薄。

師弟：那就趕快補脾補腎，齊頭并進。

師兄：補脾補腎固然是治虛要法，但齊頭并進之前，先要調(diào)虎離山。

師弟：調(diào)虎離山？若是濕熱互結(jié)為患，可以利濕，使熱無所依附，而此病純虛無邪，計施何處？

師兄：你是單看病，不看人。此人為何沉湎酒色？必陷于酒海色窩，若不調(diào)其脫離，治之必然無功。

師弟：這就像治中毒，先要脫離中毒環(huán)境。

師兄：趙大夫?qū)ζ溲裕骸熬〔豢蓪Ｊ阉幜?，而身心修養(yǎng)實為先著，離家庭，遠房幃，擇地靜養(yǎng)，再進適當藥餌，調(diào)和陰陽氣血，緩以圖功，庶乎有濟?！?/span>

師弟：我前所言“經(jīng)濟狀況較好”這一條起作用了吧，若是這一萬多塊錢一平方米的房買不起，或租不起，這“虎”只能困在山上。

師兄：這位陳君謹遵醫(yī)囑，管他買也罷，租也罷，反正是另辟一室，獨居靜養(yǎng)。趙大夫再診其脈，細而微，兩尺尤虛，諸證則如前。為其灸足三里、腎俞、關(guān)元、氣海諸穴。

師弟：這都是補虛強身之穴。

師兄：又開四君子湯 加黃芪、遠志、枸杞等。

師弟：陰陽兩虛，宜于平補。

師兄：臨走趙大夫囑其早晚靜坐以養(yǎng)身心，練太極拳而和氣血，一切以愉快心志為原則。與其約定，三日來此診視一次。

師弟：這是身心兼調(diào)，兩管齊下。

師兄：經(jīng)治療月余，取得階段性療效——活動已不甚氣喘。

師弟：可擊鼓再進，以擴大戰(zhàn)果。

師兄：趙大夫開拯陰理勞湯 加浮小麥、熟地黃，水煎服。

師弟：此意在補其虛，斂其汗。

師兄：又開妙香散 ，早晚開水沖服。

師弟：兼以補氣寧神。

師兄：不過趙大夫停用灸法是何意，我尚不明白。

師弟：是呀，這灸法有強壯之功，有益無害，何必要停。

師兄：雖然停用灸法，治療月余，療效大顯，陳某精神轉(zhuǎn)佳，飲食增加，心情安寧，咳嗽減輕，盜汗停止，肌肉漸生。

師弟：增加進的，減少出的，開源節(jié)流，自然長肉。

師兄：但其畏寒并無明顯減輕。趙大夫認為陰雖復而陽尚衰，下一階段治療當以扶陽為主，原方加附子及龜鹿二仙膠 。

師弟：這再治月余，或可摘帽脫裘。

師兄：不但如此，而且精神健旺，步履甚健，多語善談。

師弟：這與彼時的神疲懶言對比明顯。

師兄：趙大夫據(jù)證轉(zhuǎn)方，讓病人改服歸脾湯 ，淡鹽水送服腎氣丸 。又治半月，精神煥發(fā)，肌肉豐滿，不再畏寒。

師弟：這已復歸常人，可以看天穿衣，看人言談。

師兄：大病初愈，療效還要鞏固，趙大夫后以左歸飲 與還少丹 交替調(diào)養(yǎng)。

師弟：別說“還少”了，若能恢復病前的身體就不容易。

師兄：這效果與還少也差不了多少，回家之時，有些熟人竟認不出來他了。

師弟：此病治療得法，病人配合，醫(yī)患同心，療效明顯。

師兄：趙大夫總結(jié)道：“以如此沉疴，竟半年獲起，雖醫(yī)藥之適宜，實靜養(yǎng)之功為多。古謂：虛宜補，勞宜養(yǎng)，而養(yǎng)之一字，尤堪再三玩味，關(guān)鍵在此，豈可忽乎哉！”

【原案】

陳君，年青而酖酒色，因此攖重恙。病由腎虛于下，氣虧于上，證見體倦懶言，動則氣喘，肌肉消削，神疲骨立，尤其畏寒特甚，雖盛夏猶衣裘，頭戴棉帽，逾于稀齡老人，而且夜間盜汗，咳嗽痰多，幸能食安眠。本證肺氣既損，而腎元尤虧，由其氣短及畏寒知之?！秲?nèi)經(jīng)·逆調(diào)論》云：“人有身寒，湯火不能熱，厚衣不能溫……素腎氣勝，以水為事……腎者水也，而生于骨，腎不生，則髓不能滿，故寒甚至骨也?！比绱岁庩杻商澲C，原屬難治，惟其人年尚輕，眠食佳，大便如常，脾胃機能猶健，臟腑尚得精微之奉，乃病篤中一線生機，而許其可治者以此。謂曰：“君病不可專恃藥力，而身心修養(yǎng)實為先著，離家庭，遠房幃，擇地靜養(yǎng)，再進適當藥餌，調(diào)和陰陽氣血，緩以圖功，庶乎有濟?！标惥駠?，另辟一室，獨居靜養(yǎng)。診其六脈細微，兩尺尤虛，諸證則如前。當為灸足三里、腎俞、關(guān)元、氣海諸穴，藥用四君子湯加黃芪、遠志、枸杞等平補，并囑早晚靜坐以養(yǎng)身心，練太極拳而和氣血，一切以愉快心志為原則，期約三日一往診視。月余，行動已不甚喘促，大有好轉(zhuǎn)之象。先用拯陰理勞湯加浮小麥、熟地黃，水煎服。早晚開水沖服妙香散，停用灸法。經(jīng)月精神轉(zhuǎn)佳，納旺心寧，咳減，盜汗止，肌肉漸生，而仍畏寒如故，是陰復而陽尚衰，當以扶陽為主，原方加附子及龜鹿二仙膠。又一月，飲食增進，神旺喜言，步履甚健，畏寒大減，帽可取，裘可脫，諸證悉平。改服歸脾湯，淡鹽開水日送腎氣丸兩次，半月不再畏寒，神煥肌腴，大異疇昔，后以左歸飲與還少丹（改湯）間服調(diào)養(yǎng)，鞏固療效。歸家之日，人多不識云。夫以如此沉疴，竟半年獲起，雖醫(yī)藥之適宜，實靜養(yǎng)之功為多。古謂：虛宜補，勞宜養(yǎng)，而養(yǎng)之一字，尤堪再三玩味，關(guān)鍵在此，豈可忽乎哉！

《治驗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