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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34_44【野老曝背】李頎 百歲老翁不種田,惟知曝背樂殘年。有時捫虱獨(dú)搔首,目送歸鴻籬下眠。 說起李頎,有些朋友可能也不是太熟??,其實《唐詩三百首》里倒有好多他的詩,有《古意》、《送陳章甫》、《琴歌》、《聽董大彈胡笳聲兼寄語弄房給事》、《聽安萬善吹觱篥歌》等,《唐詩鑒賞詞典》選的大體也是這些,他那首《送魏萬之京》中的“鴻雁不堪愁里聽,云山?jīng)r是客中過”,是為人傳誦的名句。 不過李頎的詩句雖多,卻也像現(xiàn)下影視劇中半紅不黑的二流角色一樣,只混得個臉熟,想來有不少人聽江湖夜雨說了這許多后還是沒有什么印象。那《還珠格格》的電視劇總看過吧,小燕子知道吧,乾隆罰她背的那首《古從軍行》記得吧?就是那個“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行人刁斗風(fēng)沙暗,公主背詩幽怨多……”說錯了,“公主琵琶幽怨多”,剛才那句是小燕子杜撰的。 李頎雖然在開元十三年中過進(jìn)士,但他一生只做過新鄉(xiāng)縣尉這樣一個芝麻小官,李頎想必也是不會做官的人,人家都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而李頎當(dāng)了一回新鄉(xiāng)的縣尉(相當(dāng)于公安局長),卻弄成這等尷尬境地:“數(shù)年作吏家屢空,誰道黑頭成老翁。男兒在世無產(chǎn)業(yè),行子出門如轉(zhuǎn)蓬”(《欲之新鄉(xiāng)答崔顥綦毋潛》),可見確是做官方面的低能兒。所以后來他索性辭官,又過起隱士的生活――“罷吏今何適,辭家方獨(dú)行”。 施蟄存先生在他的《唐詩百話》里講過李頎的《漁父歌》,宋人洪邁的《容齋隨筆》中記下的這四句也相當(dāng)不錯:“遠(yuǎn)客坐長夜,雨聲孤寺秋。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此四句《全唐詩》中不載),這里江湖夜雨就不拾這些名家的牙慧了。 《野老曝背》這首詩別具一格,讀來饒有趣味。詩中寫一個百歲老人,年歲大了,也不用耕田使力了,每天在暖乎乎的陽光下曬曬背,坐在地上捉捉虱子,有時困了,就干脆倒在籬笆下面睡一覺。江湖夜雨讀罷此詩,腦海中顯現(xiàn)出的是老頑童周伯通的那種形象――雖已是年高歲老,白發(fā)白須,但卻有孩童一般的天真爛漫。 細(xì)味此詩,發(fā)覺此詩意味深長,并不像字面上那樣淺易。其實想想,這個百歲老人也挺不容易的,年過百歲才得以放下田里的活,說明他是像老耕牛一樣出了一輩子力,種了一輩子田的,直到晚年才得以喘息一下。然而,這樣他就覺得很滿足了,正像他在太陽底下曬曬背就覺得很滿足一樣。 《列子·楊朱》里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從前宋國有個農(nóng)夫,經(jīng)常沒有棉衣穿,冬天凍得不輕。終于盼到開春了,這個農(nóng)夫在暖暖的陽光下一曬,那個舒坦勁兒就別提了。他跑到家里和自己的老婆說:“曬太陽這樣舒服的事,人們都不知道,我要把這事告訴國王,肯定會得重賞?!薄静恢廊思覈踝〉氖菑V廈深宮,穿得是狐裘錦袍。 這個典故一般都當(dāng)作笑話來聽,但是轉(zhuǎn)念想想,也沒有什么可笑的。宋國國王雖然偎紅依翠、錦衣玉食,但他也喪失了體會到春日煦暖陽光的樂趣,這只屬于一個冬日里忍凍過來的農(nóng)夫。歷代的帝王,平均壽命只有30多歲,昏昏然于聲色犬馬中的帝王,震怒于文武百官前的帝王,有時候卻始終不會享受到平民百姓最容易得到的快樂。 所以,世上有百歲的村夫,卻沒有百歲的皇帝。詩中的這個老人,已活了百歲,應(yīng)該是從隋末一直活到開元年間,這百年來,什么風(fēng)風(fēng)雨雨沒有見過?一百年,在歷史上雖然說起來很短,但其中的滄桑變故也是驚人的,比如我們今天的百歲老人,他們出生時還是滿清皇朝哪。一百年,就算是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也因歲月的磨蝕變得泛黃,就算是一株樹,也會漸漸枯空,正所謂“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到了這個時候,人生的片尾,名利財貨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正如《菜根譚》中所說:“發(fā)落齒疏,任幻形之凋謝,鳥吟花開,識自性之真如”。從詩中看,這個老人面對生命的最后時光,也是萬事不再縈懷,一切談笑任之,所以他才目送飛鴻,籬下酣眠,這是一種幾近于道的境界。也許正因為老人素來有此胸懷,才得享百歲遐齡吧。 當(dāng)然,這首詩里,也透出一種盛唐時安樂祥和的氣氛,中唐之時的竇鞏有一首《代鄰叟》:“年來七十能耕桑,就暖支羸強(qiáng)下床。滿眼兒孫身外事,閑梳白發(fā)對殘陽”。其中就多有衰敗之氣,遠(yuǎn)不如此篇雄健。到了晚唐離亂之時,韋莊的《秦婦吟》中的老翁更是這等形象:“明朝又過新安東,路上乞漿逢一翁。蒼蒼面帶苔蘚色,隱隱身藏蓬荻中”?!缎Π两芬粫校媲锖土詈鼪_“論杯”,說“飲這紹興狀元紅須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強(qiáng)可用,但已有衰敗氣象”,確實,不同的時代,人的精神面貌也隨之不同,詩句的意境也不同,豈獨(dú)瓷杯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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