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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霍老爺?shù)男∧疚?/p> 作者|霍真布魯茲老爺 禪宗創(chuàng)立以來已有千年,卻能在佛教已經(jīng)式微的今天,至今長盛不衰,甚至連蘋果教父喬布斯大爺都修習(xí)禪宗,足見其魅力所在。那么其魅力究竟在何處呢? 禪宗是佛教的世俗化,也是佛教的中國化。 季羨林先生是這么說的: “首先,一部分禪宗大師,比如百丈懷海,規(guī)定和尚必須參加生產(chǎn)勞動,認(rèn)為“擔(dān)水砍柴,無非妙道”。印度佛教本來是不讓和尚勞動的。這種做法脫離群眾,引起非議。中國禪宗一改,與信徒群眾的隔閡就除掉了。這也符合宗教發(fā)展的規(guī)律。因此,在眾多的佛教宗派中,禪宗的壽命獨長。別的宗派幾乎都銷聲匿跡,而禪宗巍然猶在。 其次——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禪宗越向前發(fā)展,越脫離印度的傳統(tǒng),以至完全為中國所同化,有的學(xué)者簡直就說,禪宗是中國的創(chuàng)造,話雖過點分,卻也不無道理。有的禪宗大師實際上是向印度佛教的對立面發(fā)展,他們呵佛罵祖,比如道鑒(慧能六世法孫,唐末865年死)教門徒不要求佛告祖(達(dá)摩等),說:“我這里佛也無,祖也無,達(dá)摩是老臊胡,十地菩薩是擔(dān)屎漢,等妙二覺(指佛)是破戒凡夫,菩提涅架是系驢橛,十二分?jǐn)?shù)(十二部大經(jīng))是鬼神簿,拭瘡疣紙,初心十地(菩薩)是守古冢鬼,自救得也無。佛是老胡屎橛?!庇终f:“仁者莫求佛,佛是大殺人賊,賺多少人人淫魔坑。莫求文殊普賢,是田庫奴??上б粋€堂堂丈夫兒,吃他毒藥了?!边@樣咒罵還可以找到不少。這簡直比佛教最狠毒的敵人咒罵還要狠毒,咬牙切齒之聲,宛然可聞。說它是向佛教的對立面發(fā)展,難道有一絲一毫的歪曲嗎?這哪里還有一點印度佛教的影子?說它已為中國思想所同化,不正是恰如其分嗎?” 季先生說了兩點原因,第一個講的就是世俗化,第二個講的是中國化。 季先生說的很好,最關(guān)鍵的是這句話,禪宗的壽命獨長。 這句話刨到根兒上去了。對于宗教而言,它最可怕的敵人不是異教,而是異端。何謂異端,就是不同于正統(tǒng)教義的新教義。 各教對異端都是最不留情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基督教本身就是猶太教的異端,耶穌的下場大家都知道,被釘死在十字架了;天主教的宗教裁判所,主要燒死的也都是異端;今天,遜尼派和什葉派互相視為異端,還是水火不容。他們都深知,堡壘最容易從內(nèi)部攻破。 佛教徒一向給人的形象一直是溫和的,那么對異端的態(tài)度呢,既然說禪宗,禪宗最出名的六祖慧能不得不說。禪宗流傳到后來的主要是惠能的南宗。當(dāng)初禪宗的五祖弘忍要傳衣缽,讓命諸弟子作偈以呈,以神秀的偈子水平最高,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p> 當(dāng)時六祖惠能不識字,在寺內(nèi)舂米,亦誦一偈,請人題于壁上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焙肴桃姾螅@為天人,并傳衣缽,定為傳人。 這是大家熟悉的故事,一般故事講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但是故事沒完。弘忍把達(dá)摩的木棉袈裟傳給了惠能,讓他遁走。三天后才對弟子們說,佛法向南而去。這一下炸了馬蜂窩,數(shù)百人立刻紛紛南下追殺惠能,一直追到嶺南才罷休。指使數(shù)百人追趕的人很可能就是原本大有希望繼承衣缽的神秀等人。 后來神秀就是禪宗的北宗,惠能是南宗。北宗大行于北方,南宗窩于嶺南。北宗后來又借助武則天的力量,強把木棉袈裟索回,這事才算告一段落?;菽苋蘸髠鞣?,只傳法不傳衣,(禪宗原來傳法是以衣缽為證)說他受衣來,三次幾乎都被刺殺。他死以后,渾身用膠漆漆身,脖子包鐵,結(jié)果還是有刺客來取頭,連砍數(shù)刀,幸虧寺內(nèi)和尚察覺,刺客這才遁走。而惠能的弟子神會后來在洛陽傳教,幾次都被謀殺,幸免不死。信奉北宗的俗家弟子到嶺南做官,看到南宗的傳法碑文,就把碑文磨去。 可見佛教徒的爭斗,同樣是你死我活的。之所以這么欲除之而后快,就是因為是惠能這一支禪宗南宗的它當(dāng)時作為異端對原來的佛教沖擊是致命的。 佛教有三寶,佛、法、僧。禪宗有三大貢獻(xiàn),我且細(xì)細(xì)道來: 《壇經(jīng)》是禪宗南宗傳教經(jīng)典,其中說道:見聞讀誦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法俱備,一切無雜,且離法相,作無所得,是最上乘”。 唐僧當(dāng)初去西天取經(jīng)的叫大乘,這里的最上乘,說得特別玄妙,其實是講脫離一切法相,心外無佛,我即是佛,最上乘就是禪宗。佛從被人頂禮膜拜的拉倒了跟人平等的地位,這是禪宗的第一個貢獻(xiàn),否定了佛。 這是什么,這是赤裸裸的耍流氓,我們看神秀和惠能的偈語,雖然同是禪宗,神秀其實臉皮還是薄點,最多說自己時時修行,能成佛,到了惠能就直接耍流氓了,我本來就是佛,去哪惹塵埃。 禪宗的論證有點像你在網(wǎng)上辯論。 你問他怎么你就是佛了, 禪宗告訴你,佛是我。 你再問他,為什么佛是你。 禪宗告訴你,因為我是佛。 你一臉迷茫,禪宗告訴你,你沒有慧根。 你想打他,禪宗告訴你,你呀,還是執(zhí)念過重。 現(xiàn)在學(xué)佛的人也有這一句話,叫分別心太重,一說這話,他就進(jìn)入無敵狀態(tài),刀扎不進(jìn),水潑不進(jìn)。 因為這就是自由心證??吹酱颂幠阒挥袦I流滿面,有道是好漢子難日打滾的逼,他這鬼理論居然還是自洽的。其實這就是一切神棍的特征,我們看到很多民科提出一個論證,你既不能證明,也不能證偽。你會迷茫,但是其實可以不用理他,一個理論如果能證明證偽至少還是有價值的,證明證偽都不行,就是神棍無疑了。 但是古人畢竟不像我們,人人皆可成佛這種設(shè)定還是蠻吸引人的,尤其是士大夫看來,禪宗率真可愛多了。發(fā)展到惠能的六世傳人宣鑒禪師,就直接說我這里佛也無,祖也無,達(dá)磨是老臊胡,十地菩薩是擔(dān)屎漢,等妙二覺是破戒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驢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瘡疣紙,初心十地是守古塚鬼,自救得也無。佛是老胡屎橛。直接把佛叫成屎橛子,就是季先生說的呵佛罵祖。 佛教的三寶之二是佛經(jīng),佛經(jīng)本是梵文,光這一點在傳入中國初期對佛教傳播就是一個障礙。后來雖經(jīng)翻譯,也只有很少人能念誦,還是一個不小的阻礙,廣大信徒其實不懂佛經(jīng),雖然這樣增加了神秘感,但終有隔閡。 禪宗卻主張“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立文字”,不靠佛經(jīng)傳播。六祖惠能就是個文盲,他那個著名的偈語都是別人代題的,文盲都能懂,還有誰不行? 禪宗靠什么傳法,靠公案。公案就是高僧的言行事例,說白了就是段子。于是,佛教迎來了段子時代,你想想,佛經(jīng)多難啊,《金剛經(jīng)》就有四五千字,還都是玄妙的理論。現(xiàn)在不用了,禪宗給你講幾個段子,段子大家都愛聽,這簡直是傳播界的大殺器。 比如這個段子,龍牙問翠微:“如何是祖師(達(dá)摩,禪宗以達(dá)摩為祖師)西來意“?(禪宗以達(dá)摩為祖,達(dá)摩西來是禪宗的經(jīng)典命題)翠微答,給我拿過禪板來。龍牙拿禪板給他,他接過便打。龍牙說,打盡管打,究竟什么是西來意?龍牙又問義玄,義玄說,給我拿過蒲團(tuán)來。龍牙拿蒲團(tuán)給他,他接著便打。龍牙說,打盡管打,究竟什么是西來意? 你瞧瞧,禪宗流氓不流氓,別人跟你討論哲學(xué)問題,他上來打你一頓,這個叫龍牙的和尚挨了兩頓打,還是不知道什么是達(dá)摩西來意,這兩個禪師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但是打了人,逼格還飛上天。 這簡直是行為藝術(shù)的開端。公案里頭還有一種,打機鋒,比如這樣: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答曰:庭前柏樹子。 這就是徹頭徹尾的抖機靈啊,但是抖機靈大家都愛。尤其是士大夫很喜歡這種高智商游戲,比如蘇東坡跟佛印的機鋒,這就是禪宗的第二個貢獻(xiàn),拋棄佛經(jīng)。拋棄佛經(jīng)之后,佛教一下子變得平易近人。 網(wǎng)絡(luò)上原來有個段子:小伙子追求女孩子被多次拒絕,于是去廟里找一位禪師求助,禪師抓來一只雞,用繩子拴住一只雞腿,然后放開讓雞走,雞剛走一步,禪師就拽一下繩子把雞摔倒,雞掙扎著站起來,剛一走,禪師又把雞拽到,一共拽了八次才停手,最后沖小伙子微笑不語。 小伙子仿佛恍然大悟,對禪師說:大師,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是讓我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百折不饒,對嗎?禪師卻遺憾的搖了搖頭說:我的意思是讓你拉雞八倒。 這個我們熟知的笑話,這個禪師沒有古代禪師聰明。其實只要去掉第二段,就是一個典型的公案,禪師只要故弄玄虛,你只能自己猜去,你拿他一點辦法沒有。 再來看,惠能和神秀的偈語,身是菩提樹也好,菩提本非樹也罷,其實并沒有高下之分。真正的分別在哪里呢?在于神秀主張“時時勤拂拭,不是染塵?!?,不管怎樣,還是要修行的。所以神秀的北宗也就是漸門;而惠能主張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是講頓悟的,完全不用修行,不管你什么出身,什么背景,是否修行,只要你頓悟就行。 這還是耍流氓,這就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這大大方便了佛教騙錢騙信徒。按照原來的設(shè)定,你要是讓有錢的善男信女捐錢,他一看還要打坐,還要修行就有畏懼,現(xiàn)在不需要了。 禪師:施主,我看你佛光滿面,定有慧根。 你:滾。 禪師:哎呀呀,施主你這是頓悟了呀,打機鋒你都會了。 你:。。。。。。 惠能以前,即使是禪宗還要打坐參禪,我們知道達(dá)摩還在少室山面壁十年,但是從惠能開始就放松了。 到了后來,從天竺傳來的叢林制度被徹底打破。比如一個著名的公案中說,有一天懷讓取磚在寺前磨。道一問,作什么?懷讓答,磨作鏡。道一說,磨磚豈能成鏡。懷讓答,磨磚既不成鏡,坐禪豈能成佛。 這就是禪宗的第三個貢獻(xiàn),解放了僧。大家都是懶漢,對于普通信徒而言,禪宗這里既能輕松學(xué)佛,還不用去寺院里修行,還不打坐,誰能戰(zhàn)勝它。 至此,禪宗把佛教已經(jīng)改得面目全非,不過也天下無敵了。所以季先生說,禪宗走到了佛教的對立面,是很有道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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