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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 | 宋詞之美

 我叫牛魔王 2015-04-10

  小時候很喜歡宋詞,曾有在中學(xué)期間,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把圖書館里的《全宋詞》全借回來,一口氣看完的壯舉。雖然是囫圇吞棗,寫作文時也隱約有了些婉約派的意思。

  一去好多年,什么唐詩宋詞,已經(jīng)是很遙遠(yuǎn)的事情了。只是偶爾刷一些資深文藝青年的朋友圈,還能看到冒出一兩句熟悉的,心里會一跳。

  中文的魔力,被推得極致的,也只有這些殘碎的句子了。

  雖然有點(diǎn)作,我依然想說,中國的文化深處,不在那些華麗的符號,精美的手作,卻在簡單幾個中文字的組合排列,讓我們瞬間被擊中,內(nèi)心一震。

  好吧我承認(rèn)我是個文青,懷緬曾讀過的宋詞,也不過是在緬懷那些曾附麗在長短句里的幻夢,和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

  雖然喜愛宋詞,但能全背下來,大概也沒幾首。

  一首好詞,能被記住的,大概也就是那么幾句,今天的流行語叫“金句”。這些可以用來洗腦的金句,也就構(gòu)成了所謂的文化功底。

  宋詞有長有短,尤其南宋以后,像周邦彥姜夔那些,簡直是在寫一篇抒情散文,大概是當(dāng)時酒席比較漫長的緣故,伴奏歌曲也被編得越來越長,而且還很喜歡引用典故,不是低學(xué)歷人能聽懂的。

  當(dāng)場聽不懂的,也不能像今天能立刻悄悄百度一下,即刻露出馬腳,下次也就不會再被邀請來喝酒了。

  臨時考試是很痛苦的,所以我們最后還是會喜歡那些簡短的,像說話一樣的詞。

  這種短詞通常會被叫做小令,小令里我最喜歡的名字是“如夢令”。如夢令很短,只有三十多個字,而其中相信大部分人都能背出來的就是李清照這首“常記溪亭日暮”。

  喝醉了酒駕劃船,撞到荷塘里面,把里面的鳥都嚇跑了。這么簡單敘事的一首詞,卻會被這么多人記得,當(dāng)然不是因?yàn)樗膬?nèi)容,而是如夢令里三十三個字所形成的朗誦節(jié)奏,就像洗腦神曲一樣,讀過就不會輕易忘掉。

  如夢令這個題目當(dāng)然也加分不少,喝醉了就做夢,本也是常事,但鷗鷺像夢境一樣被驚飛了,是一件多么美好憂傷的事,這首小令也就由此境界高了起來。

  說起李清照,也是挺慘的事。本是個白富美,嫁與高富帥老公,倆人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誰知道碰到打仗,老公掛掉了,逃難到南方,又被騙財(cái)騙色,下半輩子孤苦伶仃,老無所依。然而卻能寫一手好詞。

  看回宋詞的歷史,是很符合“詩窮而后工”這句話的,大概能寫得好的,普遍都是之前很富后來很窮的款,比如被滅國投降后關(guān)起來的南唐后主李煜,被一路踢踢踢踢到海南去摘椰子的蘇東坡,空有一身好武功卻去種樹的辛棄疾,再上溯到杜甫李白,都不是太得意的人,就連大才子宋徽宗趙佶,唯一被選入《宋詞三百首》的,還是被金兵抓住拉到北方泥井關(guān)押的路上,看見驛館的杏花開了寫的,“和夢也有時不做”,真是悲涼至極。

  大概是一直比較富的那些人,雖然有才華,但都忙著趕飯局喝花酒納小妾去了吧,有空歸有空,卻也再也難感人了。

  當(dāng)然,窮也未必能寫出好詞,窮有時就只是窮,別想多了。

  誤入藕花深處,李清照這首如夢令,寫得很歡樂,其實(shí)已經(jīng)是老去時,在回想當(dāng)年美麗往事了,那個場景常常被記得,那場醉酒也很美好,然而回憶寫起來,卻帶著無限的傷感。

  唯有傷感,才是可以動人的。


點(diǎn)絳唇——塵緣相誤,無計(jì)花間住

  點(diǎn)絳唇是一個很娘的名字,這名字畫面感極強(qiáng),可以馬上腦補(bǔ)出一個場景:一位歌女坐在宴席的后臺,演出即將開始,歌女畫好了所有濃妝,伴奏音樂響起來了,她拿起毛筆,最后補(bǔ)上一抹口紅。

  “塵緣相誤,無計(jì)花間住”出自秦觀的這首《點(diǎn)絳唇》:“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塵緣相誤,無計(jì)花間住。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山無數(shù),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span>

  要選宋朝最文藝的青年,我首選秦觀,不選蘇東坡的原因是他比較胖,柳永則是一個文藝流氓。

  你看秦觀多么純凈無邪,洞房還被蘇小妹用對詩難倒在門口,幸虧有才的大舅子來救場。從這事看來,蘇小妹肯定是大齡剩女,要不然她哥也不會這么著急,都洞房了還來推一把。

  當(dāng)然,純也會是2B的表現(xiàn),秦觀的文藝在于,他對那些文字的組合排列,到了爐火純青的味道。

  雖然也沒寫什么特別的內(nèi)容,無非是看到冬天的風(fēng)景感覺很凄涼,夏天乘涼有風(fēng)吹來了很舒服,還有你走了我很想念你啊啊啊之類的。但是能把尋常的事情,寫得如此文藝范,實(shí)在是不世出的高手。

  讀秦觀的詞,就像吃一個清甜無渣的橙子,宋代寫文藝詞的高手很多,弄得很甜的大有人在,但要無渣就比較難了。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xì)如愁?!?/span>

  “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span>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span>

  “夜月一簾幽夢,春風(fēng)十里柔情?!?/span>

  寫的雖然是尋常物事,也就常見的那幾個字,組合起來卻又是秦觀特有的語境,淡藍(lán)色的淡淡的雨中的憂愁,不靠段子和機(jī)智動人心,這也是一個文藝青年的最高境界。

  當(dāng)然還有那句著名的,被周星馳玩壞的“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不知道為啥看到這句,我就會想起九品芝麻官。

  可能是這種直白的情話,得放到具體的語境里,有前戲才行,不然會顯得非常搞笑。

  秦觀的這首詞原本是這樣的:“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鵲橋仙》

  是不是覺得順眼多了。

雨霖鈴——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span>

  說起雨霖鈴,大概所有人都會記得這一句,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p>

  先從作者生平講起吧,柳永這個人,也沒什么生平,就是填詞比較好,好得讓同時愛寫詞的文藝皇上也吃醋了,跟他說,你別做官了,你這么牛,別吃我這碗飯,滾去填你的詞去。

  于是柳永就慘了,考不上公務(wù)員,只能去吃歌女們的軟飯,軟飯也不能白吃,所以只能寫些情詩一樣的東西拉住客戶,如此很多年,因?yàn)槌缘貌罡苫罾?,年紀(jì)輕輕就掛掉了。

  然而,死之前他還是有德報(bào)德有怨報(bào)怨地逆襲了一下,逆襲的辦法是寫了一首詞來夸當(dāng)時南方最繁華的杭州城:“東南形勝,江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笨吹卯?dāng)時大宋的敵人——大金皇帝完顏亮很心動,默默積蓄國力,揮軍南下,大肆攻宋。不知道叫他去填詞的仁宗皇帝在天之靈會不會有點(diǎn)后悔。

  柳永的詞,言情為主(沒辦法,靠這個吃飯),這首雨霖鈴,就是離別詞里的千古巔峰。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此去?jīng)年,應(yīng)是良辰好景虛設(shè)。便縱有千種風(fēng)情,更與何人說!”

  離別很傷感,大家都有感受的,比如我要離家去城里打工,和村口的小芳告別,就是這種感受。再比如小芳要去廣東打工,和我在村口告別,也是這種感受。

  那么問題來了,為啥柳永就能是巔峰呢?

  在我看來,其實(shí)所謂文藝,要寫的東西其實(shí)都差不多的,關(guān)鍵要點(diǎn)是你要寫得貼切,寫得共鳴,寫得所有人都懷念往事,這就很不容易了。

  我們來看看這首詞的重點(diǎn)句:“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苯裣菩押翁?,沒什么特別,楊柳岸,也沒什么特別,最后的高潮來了,曉風(fēng)殘?jiān)拢粋€曉字,一個殘字,雖然平常,用在這里卻貼切無比,境界全出。

  有人拿大數(shù)據(jù)搞過全宋詞,發(fā)現(xiàn)里面用詞用字重復(fù)率非常高,排行榜如下:

  1、東風(fēng)

  2、何處

  3、人間

  4、風(fēng)流

  5、歸去

  6、春風(fēng)

  7、西風(fēng)

  8、歸來

  9、江南

  所以有人說最好的宋詞是這句“東風(fēng)何處在人間”……

  這當(dāng)然是扯淡,如果這也能成為文學(xué),那么汪峰肯定是偉大文學(xué)家,他的常用詞重疊率也很高,無非是這些的:“孤獨(dú)、生命、愛、迷惘、碎、堅(jiān)強(qiáng)”等等,大家都會幫他寫了。

  詩詞最難之處在于,這個字出現(xiàn)在這里,讓你意外,卻又無比貼切,所以無數(shù)文人的智慧和生命,都浪費(fèi)在這上面了,經(jīng)常是扯斷幾條胡子都想不出來。

  所以雖然柳永生平很一般,但他就憑這么點(diǎn)小才能,成為了宋詞的巔峰。


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首我想不用背了,就算你沒讀過也聽過王菲的歌。

  宋朝的時候這也是一首歌,曲調(diào)當(dāng)然也跟王菲的不同,我沒研究過,不知道那時候怎么唱,但王菲唱起來也還是很好聽的。

  這首詞本身沒什么好討論的,它已經(jīng)成為我們共同文化回憶的一部分,也不需要什么解釋,不過別人結(jié)婚的時候千萬不能祝人家“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是咒別人要兩地分居的句子。

  蘇東坡這個人倒是值得說說。

  如果中國文化史上少了一個蘇東坡,估計(jì)會崩塌掉。這個大胡子當(dāng)然多才多藝,文章詩詞書畫詞曲美食,舌尖上的中國,金牌段子手,真是啥都是巔峰。

  然而蘇東坡的意義不止于此,他是文化史上鼓吹儒道并行的重要人物。

  中國古代,公務(wù)員沒現(xiàn)在這么多,縣官才算官,全國就那么多縣,每個縣只能有一個縣官,沒有副縣長,其他政府人員都是合同工,也不可以評正縣級巡視員。大部分讀書人都是做不了官的,但是儒家會說,你不做官治國平天下,你的人生是沒意義的,于是很多人都非??鄲灒x完書沒官做,只能去喝花酒。

  然而蘇東坡說,你還有一種活法,入世儒家,出世道家。

  那時陶淵明在文化上的地位還是個清高的屌絲,是蘇東坡把他炒作出來的,他說,你看看,像陶淵明這樣也很好啊,做不上官的時候,種種田,采采菊花,精神上還是很充實(shí)豐富的嘛。

  蘇東坡之后,儒道并行的這套修煉大法才流行開來,也使得中國文化的格局得以形成。

  在宋詞里,蘇東坡的開創(chuàng)性在于題材,以前都是離別,傷感,孤獨(dú),懷古之類,說到底無非就是:你好美啊但你為啥不愛我,我好愛你啊不過我要進(jìn)城打工,我進(jìn)城打工好無聊好想你啊,這些。

  蘇東坡的詞則不同,他的中心思想是:老子愛咋地咋地,想咋地咋地。

  由此成為開創(chuàng)豪放派的一代詞宗。


西江月——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西江月是一個很好聽的詞牌名,這里的西江不知道是哪里,但應(yīng)該不是從廣西流到廣東的那條珠江的支流。

  中國的文字有一個很玄妙的地方,西字在這里雖然是個方位詞,但西江月明顯比東江月、南江月、北江月、中江月好聽,所以在詩詞里面,雖然說的是同一樣的事,說法用字不一樣,效果就大不一樣。

  比如辛棄疾的這首《西江月》: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fēng)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diǎn)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zhuǎn)溪橋忽見?!?/span>

  都是很普通的字,也沒用什么典故,也沒講什么故事,也沒什么抒情,基本是一些景物的羅列,但那畫面感卻逼面而來。

  辛棄疾的高明之處,在于把自己的心情藏在看到的景物里,這是一種很高明的寫法。

  事實(shí)上寫文章也是一樣的,老是把想說的觀點(diǎn),想抒的情,迫不及待地告訴讀者,往往效果不好,還不如躲起來,藏起來。通過客觀的描寫讓讀者猜到你內(nèi)心的想法,這樣會讓讀者覺得自己很聰明,當(dāng)然順帶也會覺得你寫得好。

  這首西江月教會了我這個,你覺得呢?


  今天時間有限沒法寫完剩下部分了,先放個目錄在下面,如果你喜歡請留言哦,這樣我就會很有動力把這篇《宋詞之美》完成的~


虞美人——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


浣溪沙——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


清平調(diào)——云想衣裳花想容


滿江紅——怒發(fā)沖冠憑欄處


鷓鴣天——家住蒼煙落照間


南柯子——驛路侵斜月,溪橋度曉霜


沁園春——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


一剪梅——花自飄零水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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