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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冬像一棵樹,清冽剛正、不偏不倚,她修了千年,原想身邊必得站一顆相襯的樹不可??上?,自始而終,她都沒有遇上,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梅蘭芳和杜月笙,都算不上和她相襯的樹。
古詩有云“女蘿附松柏,妄謂可始終”。自古而來,女子都是作為男子的附屬物而存在,坊間名號“東皇”的孟小冬在初始的情愛掙扎里,亦逃不過這樣的宿命。她出身于梨園世家,十二歲首次登臺,十四歲便在上海乾坤大劇場和當時的名角張少泉等同臺演出,小小年紀儼然大角風范。當時北京一戶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費在幾十銀元左右,而孟小冬一場戲文便能掙上數百包銀,可見其的受歡迎程度。從老照片來看,她是十分時尚的,在飛機場穿著一身西式的大花傘式連衣裙,手拿一個小坤包,一雙白色高跟鞋顯露出一派清俊逸朗的少女氣象。

1925年,18歲的孟小冬遇上了年長她十三歲的梅蘭芳,臺上他們以《梅龍鎮(zhèn)》、《二郎探母》旗鼓相當、乾坤顛倒,臺下亦是傾心相愛,猶如荒原上的野火一發(fā)而不可收拾。不過,當時梅蘭芳已有病危的正室王明華和平妻福芝芳,梅黨亦害怕報章傳媒的報道毀壞梅蘭芳的名聲,于是孟梅的結合并未在明面上大張旗鼓。
“縱是坤生第一,也只好光彩黯然收”,孟小冬在事業(yè)最為鼎盛之時突然銷聲匿跡,在當時引發(fā)了不少坊間流言,有好事報紙甚至以戲迷為名,發(fā)出“尋找孟小冬”的讀者來信。但孟小冬顯然甘心以事業(yè)前途換取私下的甜蜜。情到濃時,梅蘭芳用手朝墻壁上做動物的形狀,照片上,右邊題著孟小冬的問:“你在那里作什么阿?”左邊是梅蘭芳的答:“我在這里作鵝影呢。”但現實的隱憂亦如一條吐著信子的蛇,似乎隨時可能撲將過來。

即便被譽為“佳偶天成”,但由于正室福芝芳的強烈反對,孟小冬未曾進過梅家正門,不過以側室身份和梅蘭芳同居在無量胡同。孟梅故事的轉折在于一件槍殺事件。1927年,孟小冬的崇拜者李志剛闖到梅蘭芳的朋友聚會上,誤殺了與梅相熟的記者張漢舉。流言蜚語鋪天蓋地,此事對追求完美的梅蘭芳來說,像一只蒼蠅困擾不已。一直隱忍的福芝芳趁此出手,她以一句“大爺的命要緊”讓原本支持孟小冬的梅黨站到了她的身邊。而此時的孟小冬,被梅蘭芳“無可無不可”的態(tài)度激怒了,一氣之下跑到天津重新登臺,并以男子裝束出入社交場合。《天津商報》更特辟了“孟話”專欄,高呼“冬皇萬歲”!
即便在舞臺上氣勢軒昂的冬皇,在生活里也常常為愛,忘了戲里的自己,只想掙一個戲外的名分。其后,孟小冬曾賠付上所有的驕傲,為了爭搶陪梅蘭芳去美國巡演的名額而極盡柔媚,卻敗在福芝芳墮胎也要一爭的“狠勁”之下,血光沖天之中,梅蘭芳只好誰都不帶;她也曾苦心孤詣,剪了短發(fā)、戴上白花,借梅伯母去世的當口,尋上門去,要和福芝芳一比高下??上?,她的微弱心機最終還是敗于福芝芳的運籌帷幄之中。福芝芳一句“我肚子里的孩子,加上原來三個,有她沒我”,梅蘭芳呆立一邊的懦弱和猶疑,終將她的愛之火剪滅心中。
她的對手太強。和孟小冬相比,福芝芳從小在街頭賣藝打滾領悟出冷靜、隱忍的生活智慧。她將自己放低,用于匹配丈夫的優(yōu)劣,丈夫強時,她便示弱,丈夫弱時,她便逞強。當然,歸根到底,她更勝在比孟小冬強悍百倍的原始生殖能力,當時她已生育了七個孩子,成為重量級的砝碼。
失去的愛的女人就像叢林中受到傷害的母獸。孟小冬在報章上刊登離婚啟事,將苦惱的身世向世人“略陳梗概”,言及梅蘭芳,只說了一句:“是我負人,抑人負我?”半個月后,她抖擻精神、東山再起,其后更師從余叔巖,達到了炙手可熱的頂峰。在和杜月笙糾纏的后半生里,孟小冬樹一般的姿態(tài)越發(fā)明晰,她依然不時登臺,終在復雜的情愛關系里來去自如。但與孟梅故事的濃墨重彩相比,這一個“跺腳震顫”的上海青幫老大,與她之間的真心,便是潦草寡淡了許多。

雖一生未能擺脫“做小”的命運,然孟小冬終究成為了一棵樹,在風霜折辱之中,傲然松柏之間,但她并非沒有缺憾,她錯在,曾以樹的姿態(tài),爭取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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