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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藥貴精專豈可亂投 方雖有名還須足量 一個心臟病人剛剛得到控制,接著來了第二個心臟病人。她是本院兒科的小周醫(yī)生,鐘老對她仔細打量:看她瘦小身材,兩顴紅潤,似有虛熱之象。聽她說話,雖然流利,但有一些短氣。鐘老按脈,感到病人兩手欠溫,脈來細緩,72次/分,停跳頻繁,每分鐘8~10次,停跳之后,脈來稍快。鐘老說,這就是《 傷寒論》 178條所說的“脈來動而中止,更來小數(shù)”,應(yīng)該算是結(jié)脈。小張等都來按過脈,陸老先生也按了脈,都佩服鐘老診脈細致。察舌:舌質(zhì)偏紅,苔薄凈。鐘老問:“目前有哪些自覺癥狀?”“主要是胸悶,心悸不嚴重,時有升火,容易出汗,有時怕冷,活動多了感到氣短”?;卮鸷喴靼?。說時拿出一份心電圖,還是今天做的。應(yīng)醫(yī)生等仔細看過,是頻發(fā)性室性早搏。心電圖診斷很明確,但發(fā)病原因不能肯定,以心肌炎的可能性最大。 鐘老環(huán)視大家,誠摯地說:“看來這個病確實比較頑固,我也沒有好辦法,大家有什么想法,講出來可以集思廣益?!笨梢粫r沒有一個人答話。鐘老于是懇請陸老先說說?!拔铱催@樣的脈證宜用炙甘草湯,可是已經(jīng)用過,證明無效”。陸老大有無可奈何之感,但接下去卻加重了語氣說:“可是,我還是認為炙甘草湯是一張治療脈結(jié)代、心動悸的有效方劑。這不僅因為《傷寒論》上有明確的記載,主要是其療效確為后世的實踐所證實。吳鞠通的基本觀點與張仲景大不一樣,所以在炙甘草湯(一名復(fù)脈湯)中加芍藥,去通陽藥,而成為加減復(fù)脈湯??墒撬凇稖夭l辨》下焦篇中所記載的加減復(fù)脈湯的主證,還是與《傷寒論》上的記載相符合?!闹姓鹫稹ㄒ姟稖夭l辨》下焦篇第2條)就是心動悸;‘脈兩至’(見下焦篇第6 條)指脈搏跳兩下停一下,是脈結(jié)代的一種,西醫(yī)叫做‘二聯(lián)律’。此外吳鞠通比較具體地描述了外感熱病氣陰兩傷、腎精受損的臨床表現(xiàn)。而張仲景只用‘傷寒’兩字概括之,似太籠統(tǒng)?!薄瓣懤虾臀也恢\而合,我也認為周醫(yī)生的病是炙甘草湯證,并且不屬于內(nèi)傷雜病,而屬于外感熱病的范圍之內(nèi)?!辩娎嫌行┘?,沒有注意到大家驚奇的眼光,繼續(xù)講下去:“《傷籌論》177條原文是‘傷寒,脈結(jié)代,心動悸,炙甘草湯主之’,可是多數(shù)人對‘傷寒’兩字不重視,把這條條文看作是內(nèi)傷雜病。現(xiàn)在周醫(yī)生的‘脈結(jié)代,心動悸’,很可能是受寒邪外感所引起,又有陰陽兩虛的見證,所以我認為是外邪人里,損傷心臟氣血所導(dǎo)致的炙甘草湯證。雖然已用過無效,可是我想再用一次,用法和過去有些區(qū)別。第一是要加酒?!秱摗吩?,炙甘草湯是用水、酒同煎的。酒是重要的通陽藥,應(yīng)該加入。在炙甘草湯中,通陽藥不可不用。吳鞠通在加減復(fù)脈湯中加生白芍是恰當(dāng)?shù)模褏?、桂、姜、棗、酒全部去掉,就有片面性了。還是張景岳頗有點辯證法思想,他說過:‘善補陰者,必于陽中求陰,陰得陽升而泉源不竭’。第二是要加大劑量?,F(xiàn)在一般用《傷寒論》方,劑量太小?!薄肮鹬τ?克,用一量不小??!”小張口快:“《傷寒論》教科書上說,漢代1兩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3克。原方用桂枝3兩。豈非就是9克?!薄?兩等于3克,這個說法不可靠。東漢時的1兩,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多少,這是一個度量衡的歷史問題,又是一個考古問題,要拿出科學(xué)的根據(jù)來解決,不能按照現(xiàn)在的一般用量約略估計?!碧岬健秱摗?方劑的用量,鐘老又有些激動,緊接著說下去:“對漢代的容量制,現(xiàn)在考古學(xué)家發(fā)現(xiàn)了許多實物,如秦始皇26 年的方升,其容量為200毫升;西漢初年的“尚方半”(半斗,即五升),經(jīng)裝水實測,容量為1000毫升;東漢時期的合,發(fā)現(xiàn)了好幾個,容量在20 毫升左右。寫《傷寒論》 教科書的時候,可能還不知道這些事實,還說東漢時的1 升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60~80毫升。至于漢代的重量制,對此不同看法更多一些?!秱摗方炭茣鴱娬{(diào)一般用量,把東漢的1兩估計為3克;中醫(yī)研究院編的《傷寒論語譯》和《金匱要略語譯》則認為東漢1 兩合現(xiàn)在的6.69克;《簡明中醫(yī)辭典》和《中藥大辭典》附篇均按照吳承洛的《中國度量衡史》,認為東漢1兩合現(xiàn)在的13.92克。最近考古學(xué)家發(fā)現(xiàn)了許多漢代的“權(quán)”,其中有一個是公元179年鑄造的,和《傷寒論》著書時間很接近,根據(jù)這個“權(quán)”推算,東漢時1斤等于現(xiàn)在的250 克,一兩即等于15.625克。我將就這個問題寫一篇專論??傊?,我認為炙甘草湯的用量,如果以《傷寒論》為標準,要大大增加。即使以《溫病條辨》 的加減復(fù)脈湯為標準,吳鞠通用甘草1兩,清代1兩合現(xiàn)在37克多,炙甘草湯的用量也要增加二、三倍?!庇捎谇榫w激動,講到這里鐘老感到有些疲乏,停頓一下,輕聲地問:“大家還有什么想法?”陸老報之以會心的微笑。于是鐘老開方: 生地250克,麥冬45克,桂枝45克,黨參30克,麻仁60克,炙甘草60克,生姜45克,大棗30枚,阿膠(烊沖)30克,2劑 用水1,600毫升、清酒1,400毫升煎藥,煎到600毫升左右,分3次服。 鐘老囑咐小周先配2 劑,吃完一劑,停1~2天再吃第二劑。并請小張幫助小周煎藥及觀察服藥后的反應(yīng)。 ……………………………………… 這樣大的劑量,配藥室不肯配。小張想了個辦法,把劑量大約減到原來的1/7,配14劑,再把7劑藥合在一起煎。生地這一味藥,藥房每荊只同意配30克,因此總量只有210克,比鐘老開的250克減少了40克。土制米酒買不到,只能用黃酒代替,黃酒的酒精濃度較高,改用1,000毫升,加水400毫升稀釋。煎了近3個小時,大約煎到600毫升時去藥渣,加入先前烊化的阿膠,攪拌均勻,藥汁象稠厚的糖漿,分成3份,每份約200毫升。藥煎成,已過中午,吃第一服,晚上吃第二服,第2天上午吃第三服。把留下的藥渣再煎一次,又吃200多毫升。服藥后沒有明顯的副作用,只是略感頭昏,想睡覺。是否與酒有關(guān),尚不能肯定,因服藥時藥汁已無酒味。從服酒煎炙甘草湯這一天開始停用西藥,第3天自覺早搏消失。第4天又煎第二劑藥吃。第6天復(fù)查心電圖正常。為鞏固療效,用前方半量,再吃兩服。一個月后再做心電圖,未發(fā)現(xiàn)早搏。以后早搏偶有出現(xiàn),但自覺癥狀不明顯,未再服藥。病已基本痊愈。 鐘老用酒煎炙甘草湯治愈了頑固性早搏。陸老醫(yī)生深有感觸地說:“解放前中醫(yī)在社會上沒有地位,誰敢用這樣大的劑量?我想鐘老也沒有用過吧!”鐘老同樣感慨地說:“是啊!但解放以來,用大劑量中藥的報道已有不少,如細辛用15 克、澤瀉用60 克、桂枝用120 克、生地用120 克等等,已經(jīng)不足為奇了?!闭谧h論之際,又來了一個疑難病人。 說也奇怪,這個病人的兩只手,別的活兒都能干,就是不能寫字。一拿到筆,手就發(fā)抖,并且越抖越厲害,抖得象旋風(fēng)一樣,非得把筆甩掉,緊握拳頭,才能慢慢控制住抖動。這樣的一個怪病,患者偏偏是一位大學(xué)講師。知識分子不能寫字,實在令人難受。且聽他百般無奈地訴說自己的痛苦:“眼看同事們?yōu)榕囵B(yǎng)青年一代出力,而自己,樣子好端端的,能走上講臺,也能說話,可一拿粉筆,就出丑了。因病輟教已經(jīng)3 年了!很早就尋醫(yī)求治,有的醫(yī)生自己識不得這個病,還說我是裝假。后來找到西醫(yī)神經(jīng)科,才有了明確的診斷,是“書寫痙攣癥”。開始用一般的鎮(zhèn)靜藥,不起作用。后來用安坦,小劑量不起作用;加大劑量,手抖果然好了,可是精神萎靡,總想睡覺,全身無力,不想起床。治好了一只手,可全身都給抑制了,什么事也懶得干。服藥前,不能寫字,還能看書;服藥后,書也不能看了,只能停藥。而藥一停,手又發(fā)抖。也有的醫(yī)生說,這個病與情緒緊張有關(guān),要離開工作單位,離開家庭,去游山玩水,病才會好。我曾經(jīng)試過一個星期,到黃山去游覽,手抖有明顯好轉(zhuǎn)??煽偛荒荛L此以往呀。再說一個人老不工作,成了個出世的神仙,還有什么人生的意味!, 慢性病最易消磨人的意志。看這位大學(xué)教師,高高的個子,滿面愁云,幸而言語詼諧,聽得出他對戰(zhàn)勝疾病,尚有信心。他挺挺胸,振作一下精神,繼續(xù)講下去:“一年前請陸老先生診治,改用中藥。手抖雖然沒有好,但一年來沒有發(fā)展,這也是效果吧!”陸老先生馬上接著說:“老費同志的病,我治了一年沒有效果。今天請他到疑難病門診來請教鐘老,也請大家一起討論。我過去的主要治法是熄風(fēng)?!端貑? 至真要大論》說‘諸風(fēng)掉眩,皆屬于肝’,所以從肝風(fēng)論治。曾經(jīng)用過羚羊角,效果很好,證明了這個病確是屬于肝風(fēng)。但是羚羊角貴重,不能長期服用。停藥又要復(fù)發(fā)。大劑量的石決明、珍珠母、龍齒、牡蝠又代替不了羚羊角?!?… ” “這個病人為什么會產(chǎn)生肝風(fēng)?”小張打斷了陸老的話頭,提出了這個發(fā)人深思的問題。應(yīng)醫(yī)生頗有同感,接下去說:“這個病人沒有陽亢,不象是陽動化風(fēng);沒有血虛,不可能是血虛生風(fēng);陰虛不明顯,并不是陰虛動風(fēng);沒有熱象,更非熱盛生風(fēng)。那末,風(fēng)從何來?’,對陸老先生來說,這個問題早已考慮過了,所以不加思索地回答:“這個病人確實沒有陽亢、陰虛、血虛的表現(xiàn),更談不上熱盛動風(fēng)。但是這個病人還是有一些虛寒之象,如神疲欲睡、形寒怯冷、夜尿增多、脈緩而軟,還出現(xiàn)過遲脈。因而我采取溫通陽氣與重鎮(zhèn)熄風(fēng)同用,以桂甘龍牡湯加羚羊角,再加一些補氣藥和補腎藥?!?br> 鐘老一面專心靜聽大家討論,一面按脈:以次/分,略帶弦象,重按力不足。察舌,舌色嫩紅,苔薄凈。細問病情,還有不少腎虛的癥候(陽萎、腰酸、齒浮、尿頻、便澹、思維遲鈍等)。鐘老自言自語地說:“這個病人有腎精虧損的癥候,似宜重視?!标懤舷壬o接著說:“過去我對此巳有覺察,但重視不夠?!币瞬∮懻摻Y(jié)果如何?用何方藥?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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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johnney908 > 《讀醫(yī)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