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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已經(jīng)快要來了，那時候我住在一棟大學(xué)城附近的一個修女的修道院，不是修道院，修女辦的一個女生宿舍里面，在那個地方呢，我已經(jīng)認(rèn)識了一個男孩子，他的名字叫做荷西·瑪麗亞，那么中文我就把他改成叫做荷西。那么當(dāng)時我是把他當(dāng)作一個普通的朋友，可是就是上一首歌說到“作一個花蝴蝶”一樣的那個事情跟荷西從來沒有發(fā)展過，因為他太純真了。那么在那個宿舍的大樹下，幾乎一個禮拜有三四次就會聽到我們那邊宿舍里的修女說：哎，Echo，外找。因為女生宿舍男孩子是不可以進(jìn)來的，又說，你的表弟來了。

　　他們每次都開我的玩笑，表弟來了，那么我就沖出去說什么表弟來了，我就跑過去推他一把說：你怎么又來了？

　　那么他就說，“我，我...”他從褲子口袋里面掏出十四塊比西達(dá)，西班牙錢，他說：我有十四塊錢噢，一張電影票七塊錢，十四塊錢剛好可以兩個人看電影。但是我現(xiàn)在請你去看電影呢，我們就必須走路去，因為我沒有別的錢了。

　　我說：沒有關(guān)系呀！我們就走路去呀。

　　就在那個宿舍附近去看電影好了。

　　于是我們也沒有挑片子就去跟他看了第一場電影。

　　那么有一天我們在公園坐，因為我們比較窮，就坐在板凳上，荷西就跟我說：Echo，你呀等我六年，我還有四年的大學(xué)要讀，我還有兩年的兵役要服，等到這六年過去的時候呢，我就娶你。我一生的愿望就是：我不敢想要一個大房子，我只要啊有一個小小的公寓，我每天出去賺錢，回來家里有你煮飯給我吃，那這就是我人生最快樂的事情了。

　　那么我聽他講的時候，我心里忽然受到一種很深的感動，因為我覺得他說的話不就是我在我初戀的時候我反過來跟那個男孩子說的話嗎。我說既然你說了這個話，那么我們就疏遠(yuǎn)一點，不要常常見面好了，你最好不要到宿舍來找我了。

　　那么他聽了就很難過，他說我不出現(xiàn)了，我說六年以后。那這六年里你付出去的感情，萬一我不能給你那個承諾怎么辦呢？后來他就跟我說了：他說，他說，那既然你這么說，我也是很守承諾的，我可以不來找你。

　　他就走了，走的時候呢他倒著跑，他看著我的臉就往后退，那個公園很大也不會拌倒東西的，那么他就倒著跑，手里就捏著他那個從來不戴的一頂法國帽子，倒著跑，一面跑，一面揮手，一面就叫：Echo，再見，Echo，再見，wow，Echo再見！可是都快哭出來了，還要對你做著鬼臉，說Echo再見，就還倒著跑，我永遠(yuǎn)不能忘記他跑的時候啊，就在他后面的那個馬德里的黑夜里頭啊，除子幾棵大枯樹和平原之外，突然在那個時候，茫茫的象羽毛一樣的雪花就在天空里面一塊一塊地飄下來，就隔著我們兩個人越來越遠(yuǎn)的時候……那個雪花就在我們中間漫天飛舞起來，那時候我就一直忍住，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因為我覺得他是一個很難得的一個對我這樣真誠真心相愛的人，我?guī)缀跻滩蛔∫窈八拿忠兴貋?，可是我一直跟自己說我不可以這樣沖動，我要理智一點，我就沒有叫他，那他很守承諾。

　　以后那六年我們就沒有了消息，六年之后，我，就是命運把我?guī)ьI(lǐng)的。我不知怎么的我又回到馬德里去了，那時候就有一個朋友，他就打電話給我，就嚇我啊，他說Echo快來、快來、快來、快來，不要坐公車也不要坐地下車，就坐計程車來。我說什么事，他說快來、快來、快來、快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時候我想他家不要發(fā)生什么事了。我趕快坐計程車去了，到了他家他就說：你進(jìn)來。我看了他鞋一眼說什么事，他說沒有，你進(jìn)來嘛。到那個房間去，就把我關(guān)起來在里面，眼睛閉起來。我說好，手放背后放好，他們就把我關(guān)在那個房間里面，就把門卡嗒一關(guān)，鎖住了，我就很守承諾地把眼睛閉住。

　　過一下我聽到房門開了，然后我感覺到在我的身后有一雙很溫柔的手臂就把我從我背后環(huán)起來，然后把我一抱就抱起來，就這樣開始打轉(zhuǎn)，好，那時候我穿著撒哈故事書里那條連身長裙，是毛料的冬天的，那裙子就被一個人抱著打轉(zhuǎn)，我眼睛當(dāng)然打開了，我一看的時候，就是一個長得高高大大留著滿臉大胡子的當(dāng)年的我的一個小朋友荷西他回來了。我快樂得不得了，就尖叫起來了，就也是很快樂地?fù)肀H吻他，那時候他長大了，恰好六年。他就跟我說：他說，來來來，到我家去。他家就在我朋友的樓上，我就看有沒有人在，我就說干什么，他說我給你看一樣?xùn)|西。

　　那時候我就跟他上去了，剛上去的時候，走到他的房間那里，他把門一推開：我發(fā)覺，滿墻都是我放大的黑白照片。而我從來沒有寄過照片給他，我就問他：照片從哪里來的？他說：你寄給人家的嘛，我就把他們的底片偷來，到照相館翻拍了放大，那么因為那個時候他們家是西曬的，所以有百葉窗，因為年代已經(jīng)很久了，那個百葉窗把我的照片都弄成一條條的，都發(fā)黃了。我看到照片的時候，我再看著我眼前的這個人，我就覺得說：“我還要誰呢，我這一生”，我跟本沒有去考慮他比我小他比我大。這不是一個問題的，在我們之間，所以那個時候，我不是很沖動的，我非常理智的就問他說：“荷西，六年以前你說你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娶我，現(xiàn)在如果我跟你說我要嫁給你，是不是太晚了？”

　　他說：天啊！一點也不晚，他快樂得不得了，他還流下了眼淚。

　　那么我們可以說沒有戀愛，我們就結(jié)婚了，一結(jié)婚我們就去了沙漠，我們在沙漠里結(jié)的婚。

　　那么就是今生是我的初戀，今世是我的婚姻，那么荷西和我都是很老派的，就是說，結(jié)了婚就是結(jié)了婚，先生就是先生，太太就是太太。那么其實我們的愛情是婚后才慢慢的開始，那么一年一年又一年，我覺得我雖然住在沙漠里，在他的身邊為什么我眼前看到的都是繁花似錦，那么我的歌詞里面就有這樣的句子說：花又開了，花開成海，海又升起，讓水淹沒。為什么看到沙漠里有這么蔚藍(lán)的海水，有這樣的花，因為就是有他在我的身邊。

　　所以那個時候呢，我就覺得說，他是我生生世世的夫妻，以前的一切感情的糾纏，支支節(jié)節(jié)都不算了，我就變成了這樣純潔的一個人，他的太太，這么純潔的一個女人就跟住了他。

　　那個時候他作的工作很有危險性，危險性很高，所以我就一直跟他說，我說你需要兩個守望的天使，大概上帝已經(jīng)派給你了，不過我還是要做你的天使，你要記住呀，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不要去跟永恒去拔河喲，你做危險事的時候，你總要叫我在你身邊守著你。

　　那么這個樣子呢，我們就是大概過了六年的夫妻生活，那么最后呢，他有一天，我跟他講過：他如果說是玩潛水的時候，我一定要在岸上等，我岸上等他就不會有問題，因為他出過好幾次問題都是我不在他身邊的時候。那么我也有一點迷信，我總覺得說我是他守望的天使，所以在那個歌詞里面就說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三次了嗎，我是你的天使。那么最后他出事了。當(dāng)他的尸體被打撈出來的時候，正是中秋節(jié)，那時候日已盡，潮水褪去，皓月當(dāng)空的夜晚交出了再不能看我，再不能說話的你。

　　他是這樣被我們打撈起來的，然后放在那個小島的墓園的旁邊的一個小房間里，那么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去看他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半瘋了，人家跟我說是他，我說：不是他我不相信，我一定要看見了他我才相信，他們說那你去看，你要勇敢。我說好，后來走到那個房間門口的時候，我就把陪我去的朋友都擋在門外，我說如果是他的話，那么這就是我們夫妻的最后一個晚上了，我要給他守靈了，你們不要進(jìn)來，讓我跟他在一起。

　　那么那些西班牙朋友就照顧著我的爸爸媽媽，當(dāng)時他們在那邊，我一個人走進(jìn)去。走進(jìn)去的時候我看到那個棺材里面躺著的人就是我心愛的丈夫，我怎么看都是他實在是沒有錯呀。但我也沒有大哭大叫，我就上去看著他穿著他心愛的潛水衣，我就把我的手握著他的手，就象我們平常生活的習(xí)慣一樣在這樣走路時總是拉著手的，我就跟他講，我說：荷西，以我的經(jīng)驗或者我們共同的經(jīng)驗，好象你死的時候你要經(jīng)過一個黑黑的隧道，你不要怕，我上有高堂，我有父母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可是你不要怕，我握住你的手，你勇敢地走過去，雖然我不在你身邊，你這個隧道過了以后，那邊有光，神會來接你，過幾年我再來赴你的約會。

　　我就握著他的手跟他說：要勇敢，要勇敢，沒有我的時候你也要勇敢，那講的時候他已經(jīng)過世兩天了，我不知道為什么，在那個時候，好象他，他不能再告訴我，跟我講話，可是那時候我講完那些話的時候，他的雙眼里面流出鮮血來。他的鼻子，他的嘴也流出了鮮血來。我不知道，到今天，我也問過很多學(xué)醫(yī)的朋友們，說這是為什么請你告訴我，人死了不是血液不能循環(huán)了嗎？他們說我們不能解釋。我拉住他的手，那么這個歌詞里面就有這樣的句子說：同一條手帕，擦你的血，濕我的淚，就是潮濕的濕，當(dāng)時就是我一面擦我的眼淚，一面擦他的血，一面擦眼淚，就同一條手帕跟他這樣血淚交融，就如好像我們?nèi)f年前的那個初夜。

　　我覺得我這一生雖然愛過很多的男子，但是我跟了荷西的時候，我覺得我是他唯一的女人，他也是我唯一的男人。

書叔念叨：

　　三毛的聲音真的好好聽，糯糯的臺灣腔，訴說著幸福。原來幸福的感覺是可以聽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