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之秋，九月上旬，余與武大友人相聚假期，暮宿衡岳，寄情山水，餐露田家。遙望金剛舍利塔，觀南山晚景，享祥云霞光。倏忽山退神隱，華燈初放。余一行行走田壟之上，聽蟲鳴之聲，聞稻穗之香；于是興起，起而坐，坐而聊。贊往圣絕學(xué)，嘆歷朝風(fēng)骨；言世俗紅塵，說人倫天理；郁乎于心，發(fā)乎于情，慷慨激越而不能止。旁觀者笑而不語，爭執(zhí)者落筷忘食；竟不知盤中美味，秋夜涼風(fēng)。

為觀日出，寅時(shí)更起。鄉(xiāng)民言山上寒涼，又加衣服。然山頂能否觀日？莫可知也。況秋陽半日，早晚有霧，晌午得見亦未足奇。天色未明，山中更暗；遠(yuǎn)者布罩，近者墨黑，松乎？柏乎？莫辨其真；唯寺廟燈光在朦朧中晃動，隱隱識其方位。凌晨衡岳，山空谷靜，無有喧鬧之聲，多是趕路之人。

愈上天色愈明，景色愈清，心境愈開。前望霧氣蒸騰，青蔥時(shí)隱時(shí)現(xiàn)?；赜^云海翻滾，島礁兀立，不似山林，仿若海中。極目遠(yuǎn)眺，云霧相連，空蒙接天，乾坤一體；不似人間，卻是仙境。近處古柏含珠，野花飲露；芙蓉出水，芳華鮮美。友人忽問及韓退之游衡岳之詩來，余約略知其一也，名《謁衡岳廟遂宿岳寺題門樓》；韓詩歷來拗折排戛，佶屈聱牙；雖有拜讀，未能全記。依稀誦背幾句，亦是大概，曰“火維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專其雄”，此謂南岳神圣護(hù)佑一方生靈也。又云“須臾靜掃眾峰出，仰見突兀撐青空”，言畢頓覺此記此述恰似余眼前之景也。至于“竄逐蠻荒幸不死，衣食才足甘長終”，竟不失韓公忘懷得失之情也。吟來誦去，雖多感慨，卻有至味。余因急于返程，未久等云開日朗；然霧氣漸消，云層已亮，期未遠(yuǎn)矣。

此行衡岳，恰遇新政推肅風(fēng)之舉，禁特權(quán)之游，行便民之事，游客欣然。余等一路則清風(fēng)相伴，籍以此題，談興亦濃，官正民近，不亦善乎。又聞友人言其老母南岳進(jìn)香，徒步晝夜，而登頂祝融；友人長吁短嘆，感母心之誠也。今余以車代步，反覺艱難，能無愧乎？更有自中原而來一耄耋者，腿有疾，不能行，亦欲窮其頂，其子攙扶背負(fù)而上，何其孝乎？今余拜師友于衡岳，祁泰斗之教誨，實(shí)為興庠序之事而問計(jì)于大家；以期力開民智，訓(xùn)發(fā)童蒙，固百年之基，而傳千秋之仁德，不亦宜乎。今余一路所聞所見所學(xué)所思，皆通天道人倫之理，合先賢圣哲之學(xué)；此亦正所謂庠序之所教者，亦余心之所羨也。

余觀夫八百里衡岳，七十二峰相連，北走洞庭，南極五嶺；佛道共存一山，兼容并蓄，矗立江邊，澤被生民，和諧千年；實(shí)乃民之福也，國之幸也。余因與衡岳近鄰，得觀游之便，每來去匆匆，一觀而過，過而卻忘；思之少矣，得之寡矣，未嘗有心于道法禪理矣。今余一路行來，窮其絕頂，雖未能觀日，然得觀其自然之本色，昂然之雄姿，坦然之襟懷，凜然之風(fēng)骨，恬然之品格，浩然之正氣；亦足以悅吾之目，凈吾之心，醒吾之腦，陶吾之性，而固吾之本也；此乃五岳之所以立于人，而人之所以仰于五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