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主前言：下面的玉琮、玉璧是德清博物館的藏品中的鎮(zhèn)館之寶，分屬國家一、二級文物，每次到博物館，我都要在這二件古物前佇立一長會，它們在土下埋掩4000多年，能重見天日，現(xiàn)在安靜地住扎在德清博物館里，與一對父子有關(guān)，倪炳泉和倪建秋，見物思人，倪建秋是我的老友，可惜英年早逝，倪炳泉老人也已過世多年，但二件古物好象永遠在訴說著倪氏父子的亮節(jié)。

                  輝山出土的良渚文化玉璧

記輝山出土的良渚文化玉器

作 者：朱建明    寫于2009年09月08日  2012年2月24日《今日德清》再摘

    走進德清博物館的展廳，展柜里陳列的史前文物中有一件玉琮、三件玉璧格外引人矚目，它們屬于新石器時代良渚文化時期的文物，距今已經(jīng)有4000多年的歷史，是1989年在輝山出土的。論輩分，在德清博物館的藏品之中也算得上是老祖宗了。論價值，玉琮、玉璧分別屬于國家一、二級文物，是了不起的國寶級的珍貴文物。論內(nèi)涵，琮、璧自身所包涵的歷史、科學(xué)、藝術(shù)信息有著說不完的故事，有的也許誰也說不清楚，比如玉料來自那里？在沒有金屬的原始社會，人們是怎樣進行切割、鉆孔、刻畫、拋光等復(fù)雜的玉器加工工藝的？它們無語地和現(xiàn)代人打著迷猜，甚至讓考古學(xué)家也為此懵懂。然而，這幾件玉器又是怎樣幸運地走進博物館被永久的珍藏？它們從被埋藏到4000多年以后的重見天日，經(jīng)歷了那些人與事？

    1989年12 月的一天，下午約3點多，今乾元鎮(zhèn)余不弄縣文化館二樓過道里的電話響了起來，二樓一間不足20平方米的房間就是當時縣博物館的辦公室。我拿起電話，話筒中傳來一個男人急促的聲音，他叫倪建秋，是德清進修學(xué)校的教師，剛從老家戈亭東舍墩回來，這幾天父親倪炳泉正將自家農(nóng)田改挖魚塘，今天早上挖出了幾件稀奇古怪的東西。他還描述：質(zhì)地似石似玉，形狀一件像個杯子，一節(jié)一節(jié)的，但是沒有底。另外兩件圓圓扁扁的，中間有個圓孔?，F(xiàn)在東西存放在他家里，父親讓他回到縣城后打個電話問問是不是古董，如果是，讓縣里來個人拿回去上交國家。掛了電話，我思索、復(fù)原著倪老師的描述，良渚文化時期玉琮、玉璧的輪廓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我趕緊將此事向時任博物館負責(zé)人的章海初老師作了匯報，他也認同可能是良渚文化的文物出土了，這在德清博物館的收藏名錄上是一個空白啊，太重要了，必須馬上去。

    當時，從縣城到東舍墩沒有直達的輪船，每天上午、下午各有一趟往返戈亭的“戈德班”，到戈亭再步行約5里到東舍墩。另有“德新班”，是從縣城經(jīng)鐘管到新市西柵碼頭再開往善漣的客輪，可以在中途山水渡碼頭上岸再步行約3里也可以到達。但是都已經(jīng)錯過了當天搭船的時間。當天唯一可以搭乘的只有“湖杭班”，這趟客輪下午5點從杭州賣魚橋輪船碼頭開出，到縣城晚上約9點，可以到一個叫泉溪的小集鎮(zhèn)上岸，再步行約2里?？墒撬阋幌碌竭_東舍墩快要半夜了。于是，我對章老師說：“讓我一個人騎自行車去吧”，他猶豫了一下問我：“路你熟悉嗎？”，我肯定的回答了他，他一再交代路上注意安全，我一一允諾，稍作打點，便蹬上一輛飛鴿牌自行車出東門城橋，經(jīng)三里塘往東北方向飛馳而去。

    良渚文化是我國長江下游太湖流域一支重要的古文明，因1936年首先發(fā)現(xiàn)于浙江余杭良渚鎮(zhèn)而得名，距今約5300—4200年，經(jīng)半個多世紀的考古調(diào)查和發(fā)掘，初步查明遺址分布于太湖地區(qū)。良渚文化玉器加工非常發(fā)達，種類有珠、管、璧、璜、琮、蟬。其中玉琮上面雕刻圓目獸面紋，工藝精湛，形狀為內(nèi)圓外方，與古代天圓地方、天地相通的思想相吻合。玉器上刻有似神似獸的神人形像和神人獸合一的形像，它們可能是當時人們的崇拜對象。玉璧為圓形，中間有孔?！吨芏Y·春官·大宗伯》：“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币虼诉@些玉器應(yīng)該是當時原始部落祭祀天地時使用的禮器。雖然德清博物館此時還沒有良渚文化玉器的收藏，但是地方志還是記載了在歷史上德清的雷甸、勾里、高橋等地曾經(jīng)出土玉器的情況，只不過當時人們限于對古物的科學(xué)認識的局限，把它們當作漢代，甚至宋代的遺物罷了。如民國《德清縣新志》記載：“中初鳴、下初鳴、桑育、高橋地中時掘有雜角古玉及圓環(huán)、步墜等物，質(zhì)堅，色多紅黃，時人謂之西土漢玉，佳者極珍貴，漢時殉葬以玉，現(xiàn)無古墓不可考，宋高宗臨安建都，德清為近畿首邑，時有玉器琢坊于此，營業(yè)后漸遺留於地中?！倍?，良渚玉器或許已經(jīng)在東舍墩出土了，希望這是真的，于是，我加快了騎行的速度。

    從老縣城城關(guān)鎮(zhèn)到戈亭鄉(xiāng)東舍墩村陸路有30余里，在以船為主要交通工具的那個年代，農(nóng)村幾乎沒有主干道，村與村之間的鄉(xiāng)間道路相連接、延伸當然也能四通八達。好在經(jīng)過前幾年全縣文物普查，使我對全縣的地理、村名、道路滾瓜爛熟，去東舍墩可謂是輕車熟路了。出三里塘，經(jīng)烏牛山側(cè)，到蠡山祠下，走西茅山，翻越茅山高橋，穿過澉山集鎮(zhèn)后不久就來到了龍溪南岸的輝山渡，東舍墩近在咫尺了。夕陽下的龍溪波光粼粼，船來船往，北岸被一大片桑林簇擁、佇立的輝山塔在余暉下與水中倒影相映成趣，更顯古樸蒼勁。擺渡的老翁從對岸小屋伸出腦袋向我張望，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飯碗，跑下河埠，解纜。我將自行車扛在肩上，一腳躍上船頭，一邊擦著淋漓的汗水，一邊迫不及待地向渡翁打聽倪炳泉和他的家。渡翁似乎看出了我的來意，說：“炳泉挖著寶貝了，多少人去看過了，有人向他買，鈔票值成百上千，天快暗了你才來，弄不好人家早就賣掉了?！甭犓@么一說，我的心涼了半截。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到了東舍墩，轉(zhuǎn)輾找到了主人的家，倪炳泉60歲上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流露著淳樸憨厚的神情，我說明來意后急著問：“大伯，東西在哪兒？”，“一傳十、十傳百，來看的人蠻多，還有些外頭的開檔人要來買呢，所以我藏起來了，”聽他一番話，我懸著的心瞬間放了下來，不由得對眼前這位老人肅然起敬起來。跟著大伯走進了里屋，在灶頭邊他踮腳從最高的灶龕里拿出一件玉琮、兩件玉璧，我如獲至寶地撫摸著文物，琮和璧呈現(xiàn)出柔和的“雞骨白”一樣的包漿，琮有七級，璧扁平渾圓，雖然經(jīng)過了四五千年的埋藏，卻還是如此的完美無缺，這樣的珍貴的良渚文化寶貝我是第一次上手啊，文物完璧歸趙的激動心情難以言表，竟然忘記了餓和累。因為天色已晚，離戈亭鄉(xiāng)政府招待所還有很遠的路，炳泉大伯挽留我留宿他家，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他為我熱的飯菜后和大伯同床躺下，和他聊著聊著不覺得呼呼睡去。

    次日一大早，大伯帶著我去看他挖出文物的魚塘，魚塘在大伯家往南兩里許叫做莊前的水田里，南面緊挨著龍溪，東面是一條從龍溪通往東舍墩村的小河，西南不遠就是輝山塔。魚塘約半畝地，已經(jīng)挖到低于水田近一米的地方，地表散露著許多的陶片和紅燒土，究竟是一處良渚文化時期的墓地？還是遺址？茫然中我覺得這很重要，因為沒有電話可以與單位聯(lián)系，于是向大伯提出帶著文物先回縣城，他欣然答應(yīng)，竟然沒有提出任何的要求。回到他家，大伯找了些棉絮將文物包裹好，此時鄰里鄉(xiāng)親聞訊而來，其中一個婦女我竟然忘了她的名字，她說：“前些年我家也挖到一塊（璧），現(xiàn)在放在家里擱置電熨斗，既然地下文物屬于國家，我去拿來交給你一起送給博物館。”于是，我?guī)е荤迪鹊搅烁晖むl(xiāng)政府，文化站的同志又找了些礱糠將紙盒內(nèi)文物間的空隙填實，我匆匆經(jīng)東衡里返回縣城。至今回想起來，當時《文物法》頒布還不久，這些農(nóng)民將出土文物上交國家完全是一種自覺的行為，他們是多么的善良淳樸啊。同時，也為自己如此草率的運送珍貴文物感到汗顏。又過了一天，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派來芮國耀、費國平兩位和我們一起考古清理了炳泉大伯的魚塘，大伯欣然接受了縣博物館獎勵給他的紀念品：臉盆、杯子、熱水瓶、球鞋。經(jīng)過發(fā)掘，原來這里是一處良渚文化時期的墓葬，在殘存的獨木葬具里，還出土了陶鼎、尊、盤等文物，木質(zhì)葬具的標本后來經(jīng)中國科學(xué)院碳十四測定，距今約4080年。據(jù)此，凡是以后其它地方出土了與輝山玉器、陶器相似的文物，那么它的年代也可參照輝山的年代。輝山類型，成為良渚文化考古年代學(xué)的一段標尺，以此足見這些文物的價值與魅力。當我每每凝望著博物館陳列的這幾件文物珍品，就會想起這些古老的文物身上延續(xù)著的新的故事，當我每每驅(qū)車從東舍墩、輝山塔前經(jīng)過，就會油然而生地想起那些為保護文物無私奉獻的人們。倪炳泉老人已經(jīng)作古仙逝，我寫這篇短文也是為了紀念他。也為了感謝主動奉獻玉壁的那位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