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中,焦大所言“養(yǎng)小叔子”肯定有所指。如揭開王熙鳳親近秦可卿的奧秘,則其目的就是為了與賈蓉偷歡。

在賈府,王熙鳳素來獨斷專行,目空一切,除了對幾個與她有切身利益關(guān)系的長輩和同輩不敢擅越外,一般后輩及奴仆們哪里放在她的眼里,驅(qū)之若犬馬,視之若螻蟻。但也有個例外,比如她對秦可卿,雖是她的侄媳婦,出身又不顯貴,卻很是看重,可稱之為知己,關(guān)心得無微不至,常常與之低低切切地敘說衷腸,這豈非咄咄怪事!
王熙鳳與人的關(guān)系親疏上,從來原則性很強,一是看其家門高低,背景厚薄,有權(quán)有勢有錢的,她自不肯得罪與沖撞;與賈府有著利害關(guān)系的,她會周詳?shù)卣諔?yīng);出身低賤而貧苦的,但賈府長輩欣賞的人物,她也會一改態(tài)度,前踞而后恭,如劉姥姥。倘若不在這幾個條件之內(nèi),王熙鳳豈肯給一個好眼色,如賈瑞這樣一個無身份無地位的人物,竟敢對她進行挑逗,終被她“毒設(shè)相思局”,使其一命歸天。
秦可卿出身既非顯赫門第,又沒有很輝煌的背景,雖說溫柔可愛,與人和善相處,但能博得王熙鳳這么一份憐惜與疼愛,卻是大有蹊蹺的。
且看王熙鳳對秦可卿的殷切關(guān)懷:
當秦可卿病重,王熙鳳前來看望和問候,其意殷殷,一如親生姐妹,“秦氏見了,就要站起來,鳳姐兒說:快別起來,看起猛了頭暈。于是鳳姐就緊走了兩步,拉住秦氏的手,說道:我的奶奶!怎么幾日不見,就瘦成的這么著了!”(第11回)

為了在病榻前能說體己話,王熙鳳特意把賈寶玉和賈蓉支開,“這里鳳姐兒又勸解了秦氏一番,又低低地說了許多衷腸話兒。尤氏打發(fā)人請了兩三遍,鳳姐兒才向秦氏說道:你好生養(yǎng)著罷,我再來看你。合該你這病要好,所以前日就有人薦了這個好大夫來,再也是不怕的了。”(第11回)
故秦可卿臨終托夢給王熙鳳時,說“因娘兒們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嬸子,故來別你一別”(第13回)。
要弄清王熙鳳為什么對秦可卿好,不能不究及王熙鳳和秦可卿之夫賈蓉的關(guān)系上。且說焦大因夜里派了他的差事而借題發(fā)揮,罵道:“每日里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時,“鳳姐和賈蓉等也遙遙地聞得,便都裝作沒聽見?!?第7回)可看出兩人心中都是有數(shù)的,“爬灰”自然是指賈珍和秦可卿,而“養(yǎng)小叔子”則是指王熙鳳和賈蓉了,所以“都裝作沒聽見”。
雖說書中并沒有交待明確王熙鳳與賈蓉有什么不正當?shù)膩y倫關(guān)系,但曹雪芹卻在許多地方留下痕跡,讓讀者去聯(lián)想。

賈蓉聽從父命來向王熙鳳借用炕屏,這本是件很簡單的事,可這嬸侄卻利用這機會彼此調(diào)情,生出許多趣味來。
“鳳姐道:說遲了一日,昨兒已經(jīng)給了人了。賈蓉聽著,嘻嘻地笑著,在炕沿上半跪道:嬸子若不借,又說我不會說話了,又挨一頓好打呢。嬸子只當可憐侄兒罷。鳳姐笑道:也沒見你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不成?你們那里放著那些好東西,只是看不見,偏我的就是好的。賈蓉笑道:那里有這個好呢!只求開恩罷。鳳姐道:若碰一點兒,你可仔細你的皮!”賈蓉借了炕屏出去了,王熙鳳忽又想起一事來,又把賈蓉叫回來?!百Z蓉垂手侍立,聽何指示。那鳳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罷了,你且去罷。晚飯后你再來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第6回)
王熙鳳要說什么事,沒有交代,可推斷是一件他們之間的私事,因“這會子有人”,不好明言,只好“晚飯后”再來細說。
當秦可卿的弟弟來了,王熙鳳欲見,賈蓉笑著勸阻,“鳳姐道:憑他什么樣兒生的,我也要見一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來我看看,給你一頓好嘴巴。賈蓉笑嘻嘻的說:我不敢扭著,就帶他來?!?第7回)

王熙鳳說這些話時,秦可卿在場,曲折地表述了她對秦可卿的抬舉;另外,也看出她與賈蓉平日里打情罵俏的遺風余韻。
因賈瑞對王熙鳳起了淫心,王熙鳳便“毒設(shè)相思局”,賈蓉、賈薔甘愿受其驅(qū)使,成了此中的幫兇,賈蓉扮演了“王熙鳳”的角色,當賈瑞欲輕薄時,賈蓉笑道:“瑞大叔要臊我呢?!?第12回)
為什么不是賈嗇扮演“王熙鳳”這角色,而是賈蓉,這就有某種報復心理在起作用,賈瑞欲淫王熙鳳,不能不讓這個“情人”忿忿不平,故以此來捉弄賈瑞。曹雪芹這一筆真是絕妙!
正因為如此,王熙鳳頗為“養(yǎng)小叔子”而對秦氏懷有內(nèi)疚之情。為了減輕心頭的歉疚,王熙鳳便以疼愛、關(guān)心秦可卿來作為補償,這樣一來,也使秦可卿的怨艾情緒得到稀釋,彼此才能相安無事,并造成一種十分融洽的關(guān)系。

秦可卿病故后,王熙鳳懷著這種補償心理,主動、認真來“協(xié)理寧國府”操辦可卿的喪事。對于秦可卿的死,王熙鳳真否是一種真切的悲慟呢?她在亡人靈前“放聲大哭”。一時賈珍尤氏來勸,王熙鳳方才止住。但頃刻之間,“按名查點”人數(shù),有一人因故遲到,王熙鳳早已換下一副面孔,又是“冷笑”,又是斥罵,悲傷之態(tài)竟然全無(第15回)。到了鐵檻寺寄靈,王熙鳳住在饅頭庵,按理說,她若是真悲傷,怎么還會發(fā)了“興頭”,去“弄權(quán)”辦一件拆人婚姻的事,以賺取三千兩銀子的謝禮?
這種內(nèi)疚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王熙鳳,致使神情生幻,居然“大觀園月夜感幽魂”?!耙褜碇灵T口,方轉(zhuǎn)過山子,只見迎面有一個人影兒一晃。鳳姐心中疑惑,心里想的必是那一房里的丫頭,便問,是誰?問了兩聲,并沒有人出來,已經(jīng)嚇得神魂飄蕩。恍恍忽忽的似乎背后有人說道:嬸娘連我也不認得了!鳳姐忙回頭一看,只見這人形容俊俏,衣履風流,十分眼熟,只是想不起是哪房哪屋里的媳婦來。只見那人又說道:嬸娘只管享榮華受富貴的心盛,把我那年說的立萬年永遠之基都付于東洋大海了。王熙鳳聽說,低頭尋思,總想不起。那人冷笑道:嬸娘那時怎么疼我了,如今就忘在九霄云外了。鳳姐聽了,此時方想起來是賈蓉的先妻秦氏,便說道:噯呀,你是死了的人哪,怎么跑到這里來了呢!啐了一口,方轉(zhuǎn)回身,腳下不防一塊石頭絆了一跤,猶如夢醒一般,渾身汗如雨下”(第101回)。

正是這種內(nèi)疚,造成王熙鳳的心虛膽怯,虛怯而生恐怖,故而“碰見”秦可卿的“鬼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