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中國文學殿堂里的“尖兵利器”，哪怕“以綜錯婉媚為本”的“上官體”，只要拈上“樓蘭”字眼也立即變得剛性十足起來——“樓蘭”，讓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國文人增加了血性，也讓他自己借此在消失了千百年后還永垂不朽。

    詩里樓蘭耐人評

    日晚荒城上

    蒼茫余落暉

    都護樓蘭返

    將軍疎勒歸

    ——南北朝·庾信·《擬詠懷詩》

    庾信系我國南北朝哪朝詩人，筆者未作深究。單就他的這首《擬詠懷詩》而言，今天的我們?nèi)阅芫捉莱霰藭r我國南北朝文壇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以綜錯婉媚為本”的“上官體”（宮廷詩）的一點風習。不過，庾信的這首詩因為拈上了“樓蘭”、“疎勒”等字眼，卻隱隱然在簡潔之中給人一種沉穩(wěn)、雄健之感……如果沒有樓蘭之本，或許根本就不會有庾信的這首《擬詠懷詩》，當然更不會有這篇詩歌給后世讀者的多“棱角”感受。

    “樓蘭”這個字眼讓中國文人的詩篇剛性十足起來是在入唐以后——“詩仙”李白在他的《塞下曲》中有“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曉戰(zhàn)隨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的名句，以致被后世許多文人多加演繹，可那都是在樓蘭“消失”以后才出現(xiàn)的事情——1900年瑞典人斯文·赫定在羅布泊考察時，一次偶然的機會讓他發(fā)現(xiàn)了樓蘭故城遺址，從這座古城中發(fā)掘出大批的歷史文物。這些文物所反映的最后年代為公元330年，而我國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李白出生在公元701年……

    為什么樓蘭在“消失”以后，會成為中國文人反復吟唱的對象呢？這或許是因為樓蘭是一座武城；也或許是因為樓蘭在匈漢戰(zhàn)爭的夾縫中最桀驁不馴，經(jīng)常扮演“兩面三刀”的角色截殺漢使；亦或許有什么其他方面的原因也未可知。但不管怎樣，樓蘭以他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和在中國歷史上的特殊地位，成就了無數(shù)中國文人的傳世之作。

    青海長云暗雪山

    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

    不破樓蘭終不還

    ——唐·王昌齡·《從軍行》

    在為數(shù)眾多的詠樓蘭的古詩詞中，王昌齡的這首《從軍行》可算得上是壓軸之作。王昌齡（公元698年-公元757年），字少伯，陜西西安人，在描寫邊塞生活的詩人中，王昌齡不像岑參那樣對征戰(zhàn)生活和塞外風光有真切而鮮明的描繪，而是長于刻畫人物思想情感的活動，善于揭露征戍者的內(nèi)心世界。在這首有名的《從軍行》中，他選擇了有典型意義的畫面，從各個角度刻畫了戰(zhàn)士們變化的、矛盾的心理狀態(tài)。當他們奮勇迎戰(zhàn)時，他們樂觀振奮，精神是昂揚的。

    說到王昌齡便不能不說岑參。盡管岑參單就詠樓蘭的詩歌而言比王昌齡遜色，但在燦如星漢的我國古代詩人中，岑參卻是為數(shù)不多的一位到過樓蘭并戍守過“樓蘭”的詩人——

    岑參（公元716年-公元770年）河南南陽人。他父親做過兩任刺史，在他幼年便已去世。岑參想在戎馬生活中開拓自己的前程，但一開始很不得志，最終是在唐玄宗天寶十三年才得到賞識，任安西節(jié)度使封常清的判官。這個時期，岑參的創(chuàng)作很豐富，多數(shù)的邊塞詩便成于此時，其中不少是他對邊地征戰(zhàn)生活和塞外風光的描寫。他在《獻封大夫破播仙凱歌》中這樣寫到：“官軍西出過樓蘭，營幕傍臨月窟寒。蒲海曉霜凝馬尾，蔥山夜雪撲旌竿?！?/p>

    《獻封大夫破播仙凱歌》中的“播仙”（且末）、“樓蘭”（若羌）、“蒲?！保_布泊）都在今天的巴州境內(nèi)，而岑參之所以能把邊塞的景物寫得如此逼真，跟他多年的邊塞生活是分不開的。岑參在這片熱土上的文學創(chuàng)作，不像其他作者，他沒有做“合理化想象”。

    岑參幾度出塞，久在戎幕，他對邊地征戰(zhàn)生活和塞外風光有長期的體察與深刻的認識。在他的邊塞詩里不只是描寫了奇特的邊塞風光，他還以生動的筆觸展現(xiàn)給我們一幅幅塞外風俗畫；更重要的是，他充滿激情地歌頌了邊防將士的英勇戰(zhàn)斗精神，襯托著廣闊的自然背景，描寫了不同樣式的邊塞生活。他在《輪臺歌送封大夫出師西征》中寫到：“上將擁旄（古代用牦牛尾巴裝飾的旗子）西出征，平明吹笛大軍行。四邊伐鼓雪海涌，三軍大呼陰山動。虜塞兵氣連云屯，戰(zhàn)場白骨纏草根。”該詩寫出了將士們勇往直前，轉(zhuǎn)戰(zhàn)于揚沙飛石的雪海之上的情景。當然，這些文字是本文主題以外的話題，它無疑又是與樓蘭緊密相連的。因為，無論是古代的輪臺，還是今天的輪臺都與“樓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是不能否認的。

    詩里樓蘭也征戰(zhàn)

    公元7世紀初，唐朝代隋而興。公元630年，原屬西突厥的伊吾城（今哈密）主率所屬七城歸順唐朝，唐朝設西伊州（后改稱伊州）。公元640年，唐軍擊敗隨突厥反唐的高昌麴氏王朝（公元501年-公元640年），于該地置西州，又于可汗浮圖城（今吉木薩爾）設庭州;同年在高昌設安西都護府，這是唐朝在西域建立的第一個高級軍政管理機構(gòu)，后遷至庫車，改置為安西大都護府。唐朝打敗西突厥后，統(tǒng)一了西域各地，于公元702年在庭州設置北庭都護府，后又升為北庭大都護府，管理天山北麓及新疆東部地區(qū)的軍政事務，而安西大都護府管理天山南部和蔥嶺以西的廣大地區(qū)。

    唐玄宗年間（公元712年-公元756年），唐朝又在兩大都護府之上設“磧西節(jié)度使”，是當時全國八大節(jié)度使之一。

    唐朝中央政府對西域各地實行的是藩漢分別管理制度，即在漢民集中居住的伊州、西州和庭州等地，行政上采用與內(nèi)陸一樣的府、州、縣、鄉(xiāng)、里管理制度；經(jīng)濟上推行“均田制”（唐朝田制）與“租庸調(diào)制”（唐朝賦稅制度）；軍事上實行“府兵制”（唐朝軍事制度）。非漢民聚居區(qū)，則設置“羈縻府州”，即繼續(xù)維護當?shù)乇久褡迨最I的行政管理制度，冠以唐朝都護、都督、州剌史的名號，允其以舊俗治理其部眾。同時，還在龜茲、于闐、疏勒、碎葉（一度是焉耆）設軍事建制，史稱“安西四鎮(zhèn)”。

    一個統(tǒng)一的多民族聚居區(qū)，無疑會帶來經(jīng)濟的繁榮，這也是一切文化和文學藝術發(fā)展和繁榮的基礎。李唐王朝在西域?qū)嵤┑囊幌盗泄芾碇贫?，就達到了上述效果。但通過李唐王朝在西域設立的諸多都護府、大都護府和節(jié)度使來看，這一地區(qū)在當時也是有著非常情勢的，所有的穩(wěn)定都幾乎不可避免的需要軍隊的“呵護”——這或許也能從另一個側(cè)面解釋，為什么樓蘭在“消失”以后，還會成為中國文人反復吟唱的對象。

    西域（當然包括樓蘭）歷來是中國軍人屯戍的戰(zhàn)略要地，是中國軍人建功立業(yè)的地方，也是中國人的精神領地，所以歷代中國文人也不甘于軍人之后，他們要以如椽大筆作“刀槍劍戟”以這里為征服對象，在祖國的丹青史冊上留下文學藝術領域里濃墨重彩的一筆。

    樓蘭更在文學外

    莽莽萬重山，孤城山谷間。

    無風云出塞，不夜月臨關。

    屬國歸何晚，樓蘭斬未還。

    煙塵一長望，衰颯正催顏。

    ——唐·杜甫·《秦州雜詩》

    我國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杜甫素有“詩圣”之稱，他雖未到過“樓蘭”卻也留下詠樓蘭的佳句，而且不止一次的為“樓蘭”而吟唱。他在另一首詩里寫下了“盧綰須征日，樓蘭要斬時”的詩句。

    我們不能說凡是提到“樓蘭”的古詩詞都是在實指樓蘭，但至少每一位文學作者在寫下“樓蘭”這個字眼的時候，必然會聯(lián)想到沉淀在其大腦深處的那個樓蘭。我們今天在講到樓蘭的時候，也并不是局限的認為“他”（在這里用“他”而不用“它”，是因為樓蘭是有血性的“男子漢”。）是樓蘭故城、樓蘭國等。其實，在樓蘭故城退出歷史舞臺后，“樓蘭”更多的時候是被文學作者泛大化地使用了，他時而是新疆的代名詞，時而是指塔里木盆地，時而又是在指長城以外和陜甘以西……

    總之，“樓蘭”這個字眼被中國文人最大化的使用了。作為一個特殊的文化符號，成了中華民族心靈深處的多維印記。（作者：姬長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