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師絕筆

李叔同39歲出家時，與豐子愷及弟子劉質平的合影。

有首近百年前的歌，傳唱至今，婦孺皆知，余韻不絕。

歌的名字叫做《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清新，空靈、惆悵、簡潔、含蓄。

創(chuàng)作這首歌的人，叫做李叔同。“他是一座文化大山?！?a target="_blank" style="text-decoration: none; color: rgb(0, 66, 118); font-weight: bold; ">杭州師范大學“弘一法師”研究中心主任陳星對李叔同的第一句評價是這樣的，“作為研究者，開始時想往上攀登，以探究其風光美景，然而越往上攀，越覺得山峰的奇妙、雋美，以為不是凡人所能攀得上去的。所以，我常常是存有一種仰望的心態(tài)。弘一法師絕對是近現(xiàn)代中國文化史的一位絕世偉人?！?/p>

文/圖片整理

本報駐上海記者

劉放 鞏一璇

認真的為人處世方式“滋養(yǎng)”后人

關于李叔同何以如此“有才”，一直都是后來人津津樂道的一個話題。按照他的得意弟子豐子愷的說法，那是因為他“認真”，“他對于一件事，不做則已，要做就非做得徹底不可。”豐子愷曾回憶說，上世紀初李叔同在杭州的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里任教音樂課時，每天早早就在教室里坐定，講桌上放著點名簿、講義，以及他的教課筆記簿、粉筆，鋼琴衣解開著，琴蓋開著，譜表擺著，琴頭上又放著一只時表，黑板上早已清楚地寫好本課內所應寫的東西；端坐到上課鈴一響，李就站起身來，深深地一鞠躬，開始上課。

有一個流傳甚廣的故事，最能說明李叔同為人“認真”的程度。有一次，李叔同所任教的學校，有個學生偷了別人的東西，作為學監(jiān)的夏丏尊很著急，向李叔同請教對策。李叔同的辦法是，學監(jiān)先向學生認錯，因為學生偷東西，是老師沒教育好。然后宣布偷東西的學生出來認錯，如果學生不認錯，老師將自殺以謝罪。他說，君子無戲言，話說得這么重，學生一定會出來認錯的。夏丏尊擔心，萬一學生不站出來認錯怎么辦。李叔同的回答是，那就自殺唄，怎么可以欺騙學生呢？夏丏尊最后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他沒說，好像也查不到關于這件事的“后續(xù)報道”。能查到的是，這個學校后來出來了音樂教育家劉質平，美術教育家吳夢非、李鴻梁，文學家曹聚仁、蔡丐因、黃寄慧，還有畫家豐子愷、潘天壽、沈本千……這樣的一份名單，至少可以說明，李叔同和他的那套“認真”的為人處世方式，確乎是很“滋養(yǎng)”人的。

“濁世佳公子”

如何成了和尚？

在1915年創(chuàng)作《送別》這首歌之前，李叔同是名副其實的世家子弟，英姿翩翩、才名四播，一度風流倜儻地悠游于諸多名流、藝伎、坤伶之間。所以，創(chuàng)作這首歌的時候，沒有人會想到，這首歌中所流露出來的憂傷、空靈，竟然會是一個預兆。

創(chuàng)作了這首歌的3年之后，“浪漫名士”李叔同，搖身變成了一個和尚。一個在滾滾紅塵中獲得如此成就的李叔同，為什么會突然非常輕易地放棄所取得的一切成就？他可以成為繪畫大師、戲劇大師，成為中國的貝多芬和易卜生，怎么就不當回事地把這些別人夢寐以求的成功都放棄了？

關于出家的過程，李叔同自己在一篇叫做《我在西湖出家的經(jīng)過》的文章里，有過詳細的記述，大致如下：

1916年的夏天，李叔同偶然聽夏丏尊提起在一本日本雜志上讀到過的一篇文章，內容是介紹有關斷食體驗的目的與方法。李叔同在半年之后實行了。

那一年寒假，李叔同跑到杭州虎跑寺去“斷食”，這給他帶來了從未有過的體驗，“身心安樂愉悅之感日益強烈”，“自覺身體較以往安和舒泰了許多”。也就是在這次“斷食”過程中，李叔同不斷地與廟宇的法師求教佛經(jīng)，逐漸接受了佛家思想的精髓。1918年初，李叔同在虎跑寺中見到了一位朋友出家的情景，大受震動，遂直接導致其于翌年的元宵節(jié)成為佛門在家弟子。接下來的半年里，李叔同將自己的財產物什陸續(xù)分贈友人。1918年8月19日，李叔同在虎跑寺正式剃發(fā)出家，號“弘一”。

從這篇文章里，大致可以看出，李叔同是滿懷著喜悅而皈依佛教的。在他看來，佛教為自己，也為世人，提供了一條醫(yī)治生命無常這一人生根本苦痛的道路。

1942年，弘一法師在福建泉州開元寺圓寂，跨空而去，臨終絕筆僅寥寥四字，曰：“悲欣交集”。悲的是什么，欣的又是什么？天知地知，你我不知。

一個真實的“天才神話”

李叔同是個什么樣的人呢？一言以蔽之的話，就是天才。

據(jù)說，李叔同不足20歲時已名震上海。他是中國從事西洋畫的先驅者，是以女性裸體為人體模特的開山始祖，是第一個在國內開設裸體寫生課的老師。在他已經(jīng)畫了數(shù)年裸體寫生之后，劉海粟才開始嘗試，始引爆了一場長達十年的“藝術還是色情”的論戰(zhàn)，直到1949年才宣告落幕。

李叔同還是中國話劇和現(xiàn)代音樂的“先驅”：他創(chuàng)辦的“春柳社”，是中國第一個話劇團體，中國的話劇從此開始；他創(chuàng)辦的《音樂小雜志》，是我國第一份傳播西方音樂的刊物，與蕭友梅、趙元任、黃自一道被認為是我國近代音樂的“四大拓荒者”。

李叔同的金石作品集《李廬印譜》轟動一時，書法則被認為是“將中國古代的書法藝術推向了極致”， 魯迅、郭沫若等現(xiàn)代文化名人以得到大師一幅字為無尚榮耀。

跳出紅塵俗世之后，即便做和尚，李叔同做的也是“第一流”的和尚，竟然讓失傳多年的南山律宗再度興起，后被尊為振興南山律宗的第十一代祖師。據(jù)說很多老和尚至今在提起“弘一法師”時，仍不免眼睛發(fā)亮、聲音顫抖。

詩、詞、書畫、篆刻、音樂、戲劇、佛學，其人幾乎涉足了文化藝術的所有領域，用豐子愷的說法就是，“文化藝術的園地，差不多都被他走遍了”。所以，梁實秋、林語堂等人說他“值得所有人慢慢閱讀，慢慢體味，用一生的時間靜靜領悟”。所以，從來目下無塵的張愛玲要說，“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圍墻的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p>

聽上去，實在像是個“神話”，而這個“神話”，竟然真的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