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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崇文和宣武似乎生來就是為了互相映襯的,以北京城的中軸線前門大街為界,崇文有天壇,宣武就有先農(nóng)壇;崇文有法華寺,宣武就有法源寺;崇文有花市口,宣武就有菜市口;崇文有龍?zhí)逗渚陀刑杖煌ず?/strong> 經(jīng)國務院批準,北京主城的行政區(qū)劃再度調(diào)整,崇文區(qū)和宣武區(qū)被撤,二者分別并入東城區(qū)和西城區(qū),保留“東城”和“西城”的區(qū)名。 有了崇文門和宣武門,才有了后來的崇文區(qū)與宣武區(qū)。大約從明正統(tǒng)年間(約1440年),依“左文右武”的舊禮為京畿的兩扇南大門命名開始,這兩座城門與它們面前的土地慢慢地就有了獨特的地理與文化意義。這一次,它們的“消逝”引發(fā)民間熱議,沒有了崇文區(qū)和宣武區(qū),北京文化會缺失它重要的一部分嗎? ![]() 明代南城“八坊”分布 源自嚴嵩的“南城文化” 在明清北京城的規(guī)劃中,拱衛(wèi)著紫禁城的內(nèi)城九門,依逆時針分別是西直門、阜成門、宣武門、正陽門、崇文門、朝陽門、東直門、安定門、德勝門。紫禁城正南的宣武、正陽、崇文三座城門自西向東一字排開,它們向南輻射開去就是今天的崇文區(qū)和宣武區(qū)。 很長一段時間,這片土地只是一望無垠的郊區(qū)而已,連外城也算不上。變化發(fā)生在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那一年蒙古俺答汗率大軍入古北口,直抵北京城下,燒殺搶掠,京城受到嚴重的破壞。經(jīng)此一辱,嘉靖帝覺得只有“內(nèi)城”九門圍著還不保險,下令要在京城之外再加一圈城墻。這以后,北京人就管加上的這段外城叫“南城帽兒”。 當年嘉靖把筑城事宜交給嚴嵩去辦,嚴嵩是奸臣,可他并不笨。他見那些年災荒遍地,民不聊生,國庫也不富裕,心想萬一修到一半沒錢了該如何交代!就留了一手,先從南邊開工。果不其然,剛修一小半,沒錢了,繞著北京修一圈是肯定不成了,只得半路停工。可也不能沒頭沒腦撂著半截城墻啊!嚴嵩便按早作好的打算,把東西兩邊跟原來的東便門、西便門兩個城角連接起來,好似給北京城戴上了帽子,其形狀像個“冒”字,這在今天的北京地圖上看二環(huán)路的走向就能瞧出來。 自有了這頂“帽子”罩著,北京的城市面貌發(fā)生了變化,皇城南邊出現(xiàn)了一座“外城”,當時也叫“羅城”。它東起東便門、廣渠門,經(jīng)左安門、永定門、右安門,西到廣安門、西便門。在這種圍合下,南城特有的文化圈誕生了。 早在明朝剛把這段城墻筑起后,西城一個中藥鋪就流傳起一則與嚴嵩有關的傳聞。原來這家藥鋪的招牌是嚴嵩寫的,在一次火災中被燒了。找了幾個書法家重寫,東家都不滿意。店里有位老廚子,見掌柜為這事急得飯都吃不下,就說:“您別著急,我寫寫看!”掌柜斜了他一眼說:“你還會寫字?”廚子找來塊白木板,拿來干凈抹布,沾上墨汁,拿抹布一抹,幾個大字寫得跟嚴嵩絲毫不差。掌柜笑得合不上嘴,連說:“好好好!你再冒充嚴嵩落個款吧?!睆N子說:“我就會寫這三個字,別的字不會寫!”原來天天在這匾下燒飯做菜,廚子收拾完碗筷,就對著那塊匾,拿抹布照匾上的三個大字劃拉一回當做擦桌子。擦了20多年桌子,就練會這仨字。 南城也有個中藥鋪的傳說:某天夜里,有人敲“西鶴年堂”的門,要買刀傷藥?;镉嬆昧怂幨樟隋X,隔著小窗口一看,這人有點臉熟,沒等想起在哪里見過,那人一轉(zhuǎn)身就不見了。第二天數(shù)錢入賬,發(fā)現(xiàn)收到的錢竟是給死人燒的冥幣!伙計再一想那人的長相,原來是前日在菜市口刑場被砍頭的犯人。從此就留下句俚語,罵人不說“你去死”,而說“快去鶴年堂買刀傷藥吧”! 都是中藥店的傳說,兩個區(qū)的風格卻如此不同。西城是富人區(qū),開的是文雅玩笑;“西鶴年堂”所在的菜市口正是刑場所在,清朝時處決人犯,不管是殺譚嗣同還是殺肅順,都在這家藥鋪前行刑,監(jiān)刑官先進鶴年堂休息喝茶成了慣例,所以死人買刀傷藥的鬼話只能產(chǎn)生在南城。 非但如此,南邊的那幾座城門名字也不吉利。《清稗類鈔》里有一則“城門名讖”,講的是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的名字,預示了元明清三個朝代的滅亡。原來,定都北京的這三朝,其末代皇帝的年號分別是至正、崇禎、宣統(tǒng),三座城門各含一字,是為不祥之兆。其實,宣武門取張衡《東京賦》“武節(jié)是宣”,有“武烈宣揚”之意;崇文門是才子趕考必經(jīng)之門,因而被稱為“幸運之門”。 ![]() 清代南城“五城”分布 大柵欄:舊時的“王府井” 清代將明朝的“羅城”分為五城:東城、南城、中城、北城、西城,范圍基本也是今天的崇文區(qū)加宣武區(qū)。 滿洲人進駐北京城后便推行“遷漢令”,內(nèi)城分駐八旗,拱衛(wèi)皇宮,實行兵民分城居住。清政府還下令內(nèi)城不許建會館、戲院及娛樂設施,這些設施和漢人開設的商店一律遷到了外城。外城雖分成五個區(qū),不過類型只有三類,宣武門外主要是士人、漢官居住區(qū),正陽門外和崇文門外是商業(yè)區(qū),住的多是商人,而南部天橋一帶才是平民聚居活動的地方。這時起,就外城而言,“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的格局漸漸形成。 明代疏通的通惠河對南城影響很大,漕船可以自通州經(jīng)運河直抵北京城東南角的大通橋,這樣,臨近碼頭的崇文門、正陽門地區(qū)遂逐漸發(fā)展為繁華的商業(yè)區(qū)。 南城的商業(yè)發(fā)達體現(xiàn)在稅收上面。為了調(diào)劑在京滿人官吏的收入,“京師九門,皆有課稅,而統(tǒng)于崇文一司”,也就是說,進北京城做生意,都得到崇文門交稅。最初,包袱行李還不納稅,發(fā)展到后來只要是身外之物都在起征之列,這引起了很多人不滿。清朝陳康棋《郎潛紀聞》記載了一個故事。有一年,江蘇吳江的陸中丞以山東布政使的身份進京朝見,崇文門稅局的關吏明知他是進京公干,仍收“關稅”,因索要的“買路錢”太多,陸氏竟然付不起。無奈之下只好把衣被等物都扔了,只帶一個仆人進城,他氣憤地對關吏說:“我就這副身板了,未必你們還讓我交稅!”進城后,陸中丞只能找朋友借衣服被褥,等辦完公事離開京城之時才還給人家。 這片商業(yè)區(qū)中以大柵欄的老字號最知名。明代遷都北京后,因長期戰(zhàn)亂,北京人口驟減、商業(yè)蕭條,為振興京城,永樂帝決定遷南方富戶充實北京。為發(fā)展商業(yè),朝廷又決定在城南擇地蓋房,“召民居住,召商居貨,謂之廊房”,于是,正陽門外被確定為搭建廊房的理想之地。“大柵欄”之所以得名,是在康熙九年(1670年)清政府決定外城仿內(nèi)城之制,于各胡同口設置柵欄。以前明代修筑的那片廊房區(qū),因店鋪眾多,鐵柵欄建得格外高大華麗,久之,“大柵欄”的稱呼取代了原來的名稱。 大柵欄就是清代北京的“王府井”,以前的民謠說:“大柵欄里買賣全,綢緞煙鋪和戲院,藥鋪針線鞋帽店,車馬行人如水淹。”大柵欄里的老字號,沒有一家沒有出處,沒有一家沒有來頭,沒有一家沒有自己的特色。 美國零售業(yè)巨頭沃爾瑪公司創(chuàng)始人山姆?沃爾頓曾說:“我創(chuàng)立沃爾瑪?shù)淖畛蹯`感,來自中國的一家古老的商號。它的名字源于傳說中一種可以帶來金錢的昆蟲?!边@種使金錢去而復還的昆蟲,就是青蚨,也是銅錢的代名詞。而山姆?沃爾頓所說的這家商號就是瑞蚨祥。 瑞蚨祥是北京的一家綢布店,是當時字號都冠有個“祥”字的“八大祥”之一。瑞蚨祥創(chuàng)始人為孟鴻升,自稱孟子后裔,系山東章丘人。他以經(jīng)營土捻布發(fā)家, 1862年起他先在濟南經(jīng)營綢布生意。1876年,25歲的第二代當家孟雒川進京經(jīng)商。瑞蚨祥在不斷的競爭與合作中變得日益成熟,老北京人一直流傳著一個有關瑞蚨祥的誠信故事:在價格不穩(wěn)定的年景,如果當天有顧客以8分一尺的價格買了綢布,第二天又回來買同樣的布,但這時的價格已經(jīng)漲到了8分5,那么瑞蚨祥寧肯賠本兒,仍會以每尺8分的價格賣給這位顧客,讓老主顧滿意。 凡此種種,體現(xiàn)的是南城文化的古雅和質(zhì)樸,透露著南城人的憨厚與實在。如果說北城是北京城的高山流水,那么南城就是它的下里巴人,二者不可偏廢。清末的梁啟超在他的《中國歷史研究法》中曾感慨“中國的歷史有國家而無社會”,又說“‘二十四史’,二十四家姓也”,他這樣的評斷至少在北京的大柵欄可以改寫。 試想一下,除了瑞蚨祥布匹給你的輕柔和滑潤,同仁堂也始終在為你放映“大宅門”的“豪門深似?!?,還有天惠齋里飄出的裊裊鼻煙、聚明齋里扇出的徐徐涼風,你能看到、能聞到、能觸碰到的,正是最地道的“北京”……然后,你還可以再到厚德福吃一頓鐵鍋蛋,到張一元喝一壺正經(jīng)的茉莉花茶,到二廟堂的樓上品一回老式的沙氏水,到聚順和買一點正裝的北京果脯和糙細雜拌兒,到聚慶齋買一包用老式蒲包再蓋上一層油紙和紅紙的大小八件…… 這就是著名作家肖復興眼中北京南城的“藍調(diào)”。藍調(diào)的南城,似乎遠離北城的高官厚祿、皇家氣派,但它卻深深扎在北京人的心里面,不可替代。 ![]() 民國南城“五區(qū)”分布 天橋:老北京的“嘉年華” 在我國的許多城市都曾有過市井娛樂與消費的大本營,如天津的三不管、南京的夫子廟、鄭州的老墳崗等,而其中名聲最大、最具代表性的就數(shù)老北京的天橋了。 歷史上的北京外城南部曾是一片水鄉(xiāng)。明代內(nèi)城之水從正陽門與宣武門之間的“響閘”流出,在虎坊橋東南形成了20余個大小不等的湖泊。有一條河從西向東流過,它當時無名,清末名為龍須溝。明永樂時在京城南郊筑起天壇后,為方便帝王祭拜,在正陽門和永定門間修建了大道。大道經(jīng)過龍須溝處又修筑了一座橋,因是天子祭天必經(jīng)之橋,遂名“天橋”。 不過負有盛名的天橋市場則遲至晚清才形成。清末民初人震鈞所著、刊刻于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的《天咫偶聞》中有對天橋市場較早的描繪:“天橋南北,地最宏敝,賈人趁墟之貨,每日云集……今日天橋左邊,亦無酒樓,但有玩百戲者,如唱書、走索之屬耳?!闭f明在清末已有商人在天橋附近設攤售貨并出現(xiàn)了曲藝、雜技等娛樂內(nèi)容。 人們常用“萬花筒”來形容天橋市場豐富多彩和無所不包。你能想到與北京有關的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不管是爆肚兒、豆汁兒,還是虎枕、兔爺,甚至看相、賣假藥等各種騙人的勾當,天橋市場都能尋見。只是這些物什因為檔次較低,不可能給后人留下什么寶貴的遺產(chǎn),唯有天橋的“玩兒”有許多絕活,對民間藝術發(fā)展有過重要的貢獻,也培養(yǎng)了一批批身懷絕技的藝人。 人們把其中技藝最精、表演最奇者稱為“八大怪”。他們是滑稽二黃的云里飛、拉洋片的大金牙、說相聲的焦德海、摔跤的沈三、“賽活驢”關德俊、罵大街賣藥糖的大兵黃、賣蹭油皂的周紹棠、只練不說的拐子頂磚等。這些平民眼中的“大明星”,他們自然上不了廳堂。事實上,他們也從未想過把自己的戲臺搬到皇上太后眼前,移進王府大院里面。貼近老百姓,是他們的志趣,也是他們的使命。 當天橋的戲曲藝術發(fā)展到一定規(guī)模后,戲園子也如雨后春筍般冒了起來。1933年籌建的天樂戲院初演評劇。1938年后,有“天橋馬連良”之稱的梁益鳴和著名武生張寶華長期在此演出,場場爆滿。梁益鳴是北京通縣人,1923年加入天橋“群益社”科班學戲。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看到了馬連良的演出,傾慕備至,從此下決心學習馬派。凡是馬先生演出他必去學藝,并向馬連良的鼓師、琴師問藝,雖未入師門,卻被公認為馬派的嫡傳。 直到1959年,梁益鳴正式拜師在馬連良門下,梅蘭芳、蕭長華等都前去祝賀,成就了一段藝壇佳話。不料“文革”中,他因繼馬連良之后演出《海瑞罷官》被打成“黑幫”,1970年含冤而逝。 1977年天樂戲院重新翻建,改稱天橋禮堂,2004年又改稱天橋樂茶園,由曹禺先生題寫匾額。盡管名字不斷變化,但茶園內(nèi)演藝的內(nèi)容未變,彌漫著濃郁的老北京風情,是今天國際大都市北京市井文化的重要遺存。 現(xiàn)在由郭德綱領銜的“德云社”常年在此演出相聲,培養(yǎng)了大批的觀眾,又重新引發(fā)了人們對傳統(tǒng)曲藝的喜愛,在這里能找到歡樂,能尋到悠長的歷史感覺。天橋文化雖幾經(jīng)沉浮,它卻從未淡出過人們的視線。 ![]() 1952年南城“三區(qū)”分布 琉璃廠:“四庫分館” 如果認為南城只有市井和世俗,那就大錯特錯了。 從和平門南行不遠,有一條跨南新華街的東西向街道,它東起延壽街,西至南北柳巷,全長不足千米,寬不過十余米,就是這樣一條小街,卻蜚聲海內(nèi)外。它對北京乃至全中國的歷史文化發(fā)展都起過重要而獨特的作用,這條街就是聞名遐邇的琉璃廠文化街。 琉璃廠,興建于元代,原來是為修建元大都和皇宮提供大量琉璃構(gòu)件的琉璃窯,明代專設衙署管理,從清代起,這條街上聚集起眾多經(jīng)營古舊書刊、傳統(tǒng)字畫、金石篆刻、古董珍玩等中國傳統(tǒng)文化用品的商鋪。幾百年下來,這里曾經(jīng)集散、流通、保護了難以估量的文化財富,被稱為“開架的圖書館”、“免費的博物館”。 清初,北京的書肆集中于廣安門內(nèi)慈仁寺(今報國寺)一帶。但到康熙十八年(1679年)北京大地震后,寺院遭巨大破壞,書肆日漸蕭條。與此前后,前門外大柵欄地區(qū)成為北京最熱鬧的商業(yè)區(qū),也帶動了琉璃廠集市的發(fā)展,并開始出現(xiàn)書肆。 因清初實行滿漢分城而居,宣南一帶特別是琉璃廠附近集中居住了許多漢族官員和文人學士。據(jù)前幾年在長椿街建成的宣南文化博物館統(tǒng)計,光是清朝一代,從清初的顧炎武到清末的梁啟超,一共有66位大名人在宣南居住或生活過。如龔鼎孳、孫承澤、朱彝尊、吳偉業(yè)這些不像官僚更像學者的文化人,他們在琉璃廠一帶結(jié)詩社、興詩會,作對唱和,使這一帶的文化氛圍極為濃厚,并逐漸形成了士文化與市井文化相結(jié)合、具有豐厚內(nèi)涵的宣南文化。 康熙后期,琉璃廠書肆已有相當規(guī)模,文人學士、應試舉子及進京述職、候補的官員成為琉璃廠書肆的忠實顧客。許多書肆投其所好,廣羅珍善之本,供他們選購、品鑒,琉璃廠遂成了“京都雅游之所”。 乾隆年間,琉璃廠進一步繁榮。大藏書家李文藻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進京候補時,終日流連于琉璃廠書肆。后來他寫成了《琉璃廠書肆記》,是當時琉璃廠文化繁榮的直接證據(jù)。四年后,朝廷下令調(diào)集全國各地文人學士2000余名到京開“四庫館”,廣征天下藏書,編修《四庫全書》。各地書商聞訊也涌入京城,琉璃廠的書肆得到了極大發(fā)展。 位于宣武區(qū)珠市口西大街的“閱微草堂”見證了這段歷史,在民間知名度極高,享有“清代第一才子”的紀曉嵐就是它曾經(jīng)的主人。紀曉嵐也不是喜歡做官的人,但乾隆愛他的才,同樣以才自負的這位皇帝難得依了一回紀大才子的性子,讓他出任《四庫全書》的總纂官。紀曉嵐也人盡其用,在他的主持下,經(jīng)過13年的努力,集合了中國傳統(tǒng)文獻菁華的《四庫全書》撰畢,留給后世一筆巨大的文化財富。 鮮為人知的是,當年這批人上朝時在“四庫館”里編寫抄錄,下朝各自回家后,也常常為一個編書的問題來到琉璃廠繼續(xù)切磋商討。這里圖書充棟,更便于考證不同的版本,因此琉璃廠實際上成了《四庫全書》的另一個編纂處。紀曉嵐的閱微草堂離琉璃廠很近,除了編書的“公務”,在私底下,為買到一本好書,琉璃廠也常常出現(xiàn)他與書肆老板討價還價的身影。 除了舊書肆聞名遐邇,琉璃廠另外的一處特色就是古董店、古玩店的集中,這里幾乎吸引著全中國的古玩收藏家,任何一家店鋪的故事都足以寫成一本書、排成一部戲。 崇古齋是光緒三十年(1904年)開設在西琉璃廠中間路北的一家不是太大、也不太出名的古玩鋪。掌柜的是張鴻瑞,東家用的是堂號“述善堂”。這個堂號是曾做過清朝奉天新民知府陳昔凡的。述善堂存在了52年,直到1956年張鴻瑞的小徒弟李延琦當掌柜時轉(zhuǎn)為公私合營。 那時張鴻瑞還做“包袱齋”的古玩生意,經(jīng)人介紹遠赴新民給陳昔凡送了點古玩,一來二去,成為熟友。光緒三十年陳升為知府。張再赴新民祝賀,并送了幾件字畫瓷器以為賀禮,陳很喜歡,收下卻照價付款。二人遂成為摯友,在張的建議下,陳昔凡拿出他多年的宦囊積蓄,開起了崇古齋。 因為清末、民國期間的社會動亂,舊中國的國門被叩開后,國外的文物販子和文化強盜也盯上了琉璃廠這塊蛋糕,以至于少數(shù)古董商也發(fā)起了國難財,經(jīng)琉璃廠流出的重要文物不知凡幾。在此背景下,崇古齋卻做了一件協(xié)助搶救國寶的好事,為后人傳誦。 那是日本投降后,溥儀從長春偽宮逃跑,一路上散失了好多從北京清宮帶走的珍寶。琉璃廠玉池山房的掌柜馬霽川去東北以低價買回不少珍貴的文物,密藏起來,等待時機高價賣給外國人,其中就有我國保存的最古老的一幅國畫: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圖》。文物收藏家張伯駒聞訊后,怒沖沖地去找馬霽川,指責他不應只為賺錢讓國寶流失到國外,堅決表示要收藏這幅畫。馬只好答應賣,卻開出800兩黃金的天價。 張伯駒拿不出這筆巨款,他只好與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商議,但故宮也因經(jīng)費不足無力收購。無奈之下,張伯駒發(fā)動琉璃廠的古玩界,以他的威望請各古玩鋪,誰也不許幫馬霽川把此畫販賣出境。又托崇古齋的掌柜李卓卿和墨寶齋的掌柜馬寶山出面,與藏有此畫待價而沽的馬霽川周旋,曉以利害,大力壓價,最后壓到240兩黃金。張伯駒積極籌款,賣掉一座13畝地大的精美的宅邸(原李蓮英“似園”),得款220兩黃金,夫人潘素拿出自己的首飾當賣,幾乎傾家蕩產(chǎn)才湊足240兩黃金,將這幅國寶級的歷史名畫購回。 之后,南京政府的國民黨元老張群聞訊愿以500兩黃金,請張“割愛”,被張拒絕。建國后,張伯駒先后把展子虔的《游春圖》,連同他以前以巨資收藏的珍貴文物:1700多年前的陸機的《平復帖》,范仲淹手書的《道福贊》,杜牧的一幅《贈張好好詩》等若干難以計值的珍品,無償?shù)鼐璜I給國家。這是張伯駒先生的愛國勛業(yè),又何嘗沒有琉璃廠古玩商的襄助! 在數(shù)百年的發(fā)展歷程中,琉璃廠當然不只是屬于文化人,實際上,“老北京”一般會把琉璃廠叫成是“廠甸”,專指過年時在那里舉辦的廟會,它是普通老百姓新年里娛樂歡慶最理想的去處。這種包容性和開放性,恰恰也就是南城文化的厚重之處。 “夏天過去,秋天過去,冬天又來了,駱駝隊又來了,但是童年卻一去不還。可是,我是多么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啊!我對自己說,把它們寫下來吧,送給夢中的人,讓實際的童年過去,心靈的童年永存下來?!薄趾R簟冻悄吓f事》 ![]() ![]() 會館:超越血緣的棲居 因為林海音居住過晉江會館,才有了《城南舊事》里細膩而傳神的演繹,也讓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四合院,在文學史上具有很高的知名度。 作為一個普通縣館,晉江會館著實沒給后人留下一些古跡或文詞,有關的記錄也少而又少。據(jù)林海音的女兒夏祖麗《追尋母親林海音的足跡》一文,1930年,林海音父親林煥文的弟弟因抗日被毒死在大連的牢中,林煥文去大連收尸回來后,氣憤、傷心難平,最終病逝。為了節(jié)省開支,林海音和母親及六個弟妹不得不搬離梁家園小樓,住進了南柳巷42號福建、臺灣鄉(xiāng)親專用的晉江會館,因為住在那兒不用繳房租。 會館,始設于明代前期,迄今所知最早的會館是建于永樂年間的北京蕪湖會館。北京的會館多建于清中期,主要為同鄉(xiāng)官僚、縉紳和科舉之士居停聚會之處。會館作為明清時期都市中由同鄉(xiāng)或同業(yè)組成的民間團體,有著很大的社會影響力。 正因這種形式的集聚,會館里發(fā)生的故事成了社會萬象的寫照,如清末著名的“戊戌變法”就和會館有著密切關系。當時康有為住在米市胡同南海會館內(nèi),譚嗣同住在北半截胡同瀏陽會館內(nèi)??涤袨樵跁^撰寫《上清帝書》,甲午戰(zhàn)爭后,再撰《上清帝第二書》,促光緒皇帝下“明定國是詔”進行變法。譚嗣同亦在會館內(nèi)撰寫詩文和書信,與朋友志士抒談維新。 據(jù)統(tǒng)計,北京有百分之七十的會館坐落在宣武門以南、前門以西這片區(qū)域。騾馬市大街東口路南,有一片精美的古建筑群,就是名滿京城的湖廣會館。湖廣會館原址曾是明朝重臣張居正的府邸,后來徐乾學、岳鐘琪、王杰、葉繼雯等都曾居于此。清嘉慶十二年(1807年)由劉權(quán)之、李均簡等創(chuàng)議籌建,以聯(lián)絡湖南、湖北在京人士的鄉(xiāng)誼。 清末民初,湖廣會館成為名流學士宴會酬唱之地和政黨團體集會活動之所,不少有影響的歷史事件在此發(fā)生。1912年8月24日,孫中山自滬北上抵京,25日上午同盟會在湖廣會館召開歡迎會,時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的孫中山在這里發(fā)表演說:“望我會(同盟會)同仁,萬不可自居革命之首功,專享建設之特權(quán),更應化除私見,與各政黨相互提攜,聯(lián)合四萬萬同胞,同心協(xié)力,共謀共和之幸福,鞏固民國之基礎……”同日下午,同盟會在此改組為中國國民黨,孫中山被選為黨主席。湖廣會館見證了中國國民黨的早期活動和孫中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志向。 會館畢竟不是用來“革命”的,它也并非只有銅臭鐵銹的商業(yè)味道。北京南城的會館以一種地緣、業(yè)緣超出了血緣的包容性,成為歷史上不可抹去的一處文化標識。 八大胡同:煙花地也是梨園鄉(xiāng) 清末以來,京劇逐漸成為北京最受歡迎的劇種,北京城里京劇的舞臺很多,最富盛名還屬八大胡同。八大胡同,指在前門外西側(cè),大柵欄街、鐵樹斜街以南的多條胡同,“八”字概言其多。從清末到民初,這一帶的20多條胡同中集中了大量妓院、煙館,平日往往是車馬盈門、水泄不通。 位于八大胡同中心的陜西巷,多設一等妓院“輕吟小班”,班中姑娘不僅要求年輕貌美,而且需多才多藝。因掩護云南都督蔡鍔將軍反袁護國而聞名的小鳳仙就曾是陜西巷中“云吉班”的一名藝妓。她與蔡鍔就相識在云吉班的“上林仙館”。 1913年蔡鍔被袁世凱調(diào)至北京任參政院參政等閑職,實際是被軟禁起來。為麻痹袁世凱,表明自己胸無大志,蔡鍔經(jīng)常去八大胡同玩樂,結(jié)識了小鳳仙。當小鳳仙得知他反袁的決心后,深為其憂國憂民的胸懷感動,想方設法掩護蔡鍔擺脫密探的監(jiān)視離開北京,輾轉(zhuǎn)至云南,組織“護國軍”。 蔡鍔離京后,小鳳仙焦急地等待著英雄的歸來,不料等來的卻是將軍病逝的噩耗。小鳳仙悲痛欲絕。為維護蔡鍔的名聲,她隱姓埋名,悄悄出走天津,后又到沈陽,默默地度過了后半生,很少有人知道她就是名噪一時的京城名妓。 人們至今為小鳳仙的深情感動,卻不能誤解八大胡同只是“花柳繁華之地”,而忽視了它對京劇發(fā)展起過的重要作用。自徽班進京后,這里聚集了眾多戲曲班社。各劇種各行當?shù)拿且约皹穾?、編劇在此居住。當時有“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唱戲的離不開百順、韓家潭”的俗諺。八大胡同親歷了徽戲與漢調(diào)、秦腔相互借鑒、融合,逐漸形成新的劇種——京戲的全過程。 鐵樹斜街101號是京劇大師梅蘭芳的出生地,是他祖父梅巧玲的故居。梅巧玲祖籍江蘇泰州,因家境貧寒,11歲入福盛班學戲。后梅巧玲隨四喜班名旦羅巧福習花旦,藝成后成為“同光名伶十三絕”之一,是京劇形成初期的著名旦角演員。他有二子二女,長子梅雨田是著名琴師,曾給譚鑫培伴奏多年。次子梅竹芬即梅蘭芳的父親。 清光緒八年(1882年),不滿41歲的梅巧玲病故于老宅,12年后,他的孫子梅蘭芳在老宅的東廂房出生。梅蘭芳3歲喪父,孤兒寡母隨伯父母生活。9歲時梅蘭芳跟吳菱仙學青衣。11歲梅蘭芳正式登臺,14歲入喜連成(后改富連成)班,同時他向陳德霖學青衣、刀馬旦,向王瑤卿學花衫,在北京梨園行嶄露頭角,逐漸成長為一代大家。 和會館一樣,南城的梨園也上演著中國傳統(tǒng)社會宗法血緣亙古不變的主題。而京劇,也成了國粹,走出了八大胡同,走向了全世界。 名人舊居:中國最著名的幾間“書房” 北京的名人故居多不勝數(shù),其中以城南為最。 因電視劇《鐵齒銅牙紀曉嵐》的熱播,“紀大煙袋”機智、風趣,敢與貪官和珅斗智斗勇的形象深入人心。歷史上的紀曉嵐是一位博學的才子,他因總纂《四庫全書》而彪炳史冊,不過難以想象的是,這樣一位大才子竟沒為自己留下一部學術作品。傳世的紀曉嵐著作僅有神怪小說集《閱微草堂筆記》,“閱微草堂”是紀曉嵐的居所,也是他的書房。 閱微草堂位于珠市口西大街241號,門臉被晉陽飯莊所遮蓋。紀曉嵐11歲即在此居住至39歲,48歲返京后仍居于此,直至82歲辭世,前后共達60余年。閱微草堂是一座兩進四合院,院內(nèi)有紀曉嵐手植的紫藤和海棠,老舍先生曾留下了“四座風香春幾許,庭前十丈藤蘿花”的名句。 和紀曉嵐相比,有的文人并不在意置業(yè)買房,干脆住進會館。梁啟超的“飲冰室”就是典型。 梁啟超,廣東新會人,光緒二十年(1894年),21歲的梁啟超入京,住進了粉房琉璃街115號的新會會館。他住在會館中院的三間北房中,將住房取名“飲冰室”,自號“飲冰室主人”。之后,他追隨康有為推行維新變法,名滿京城。 “飲冰室”見證了梁啟超在北京的全部生活,他青年時是維新領袖,中年時是輿論驕子,晚年成為學術巨人。他“少年強則中國強”的箴言,就在“飲冰室”寫成,傳遍整個中華大地。 另一位文壇巨匠也在會館度過了幾個春秋,1912年5月,31歲的魯迅從南京來到北京,先在菜市口東的騾馬市大街長發(fā)客棧住了一宿,然后搬進了位于南半截胡同7號的紹興會館,一直到1919年11月他搬去西直門內(nèi)八道灣。他在這里待了七年半,是在北京住的時間最久的地方。 在紹興會館,魯迅先是住在藤花館西屋,然后搬到朝南的屋子,最后又住在西院的補樹書屋。在補樹書屋里,他寫下了《狂人日記》、《孔乙己》、《藥》、《一件小事》等著名小說,還寫了《我之節(jié)烈觀》、《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等重要雜文。 魯迅在南城的故事,他在南城的生活,就如他的“三味書屋”一般,在中國的現(xiàn)代文化史上長久閃爍。 菜市口:戊戌喋血寫忠烈 今天宣武門外大街達智橋附近的一處院落,門額上有“松筠庵”三個字,它不像一般的四合院,更像一座小廟。這里是明朝大忠臣楊繼盛的故居。 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楊繼盛以《請誅賊臣疏》彈劾嚴嵩,歷數(shù)其“五奸十大罪”,嚴嵩假傳圣旨,將繼盛投入死囚牢。廷杖一百,有人送與蚺(rán)蛇膽一具,說是可解血毒,楊繼盛拒絕,曰:“椒山(楊繼盛字)自有膽,何必蚺蛇哉!”后楊繼盛在獄中自行割下腐肉三斤,斷筋二條,受盡三年折磨,最后被棄尸,臨刑有詩云:“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于后人補!”嚴嵩不曾想到,他一手筑起來的南城,沒有鎖住忠臣的魂魄。 滿清入關后,清朝想借楊繼盛的事跡宣揚忠善,把這里建成祠堂供人憑吊,卻沒料到,一場兇猛的變法運動恰恰又在這座小院里展開。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是會試年,當年5月2日,廣東南海舉子康有為在松筠庵集合全國1300余名舉人,聯(lián)名上書光緒皇帝,要求實行變法圖強,史稱“公車上書”。于是,短短103天的“戊戌變法”開始,然而它最后留給仁人志士的,依然是殺戮與鮮血。 1898年9月28日,農(nóng)歷八月十三,清代以來每年“秋決”的刑場菜市口再次血光沖天。這一天,“戊戌六君子”被斬首。臨刑前,譚嗣同突然叫住軍機大臣、監(jiān)斬官剛毅,表示有話說,剛毅嚇得忙叫左右?guī)ё咚?,慌亂之中把案臺上的朱筆碰落地上。譚嗣同仰天長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煸?快哉!”他為中國的富強而舍生取義,死得驚天動地,永留青史。 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人們未必記得“六君子”在北城深宮的運籌帷幄,但一定能記住他們在南城的義舉和赴難。南城在世俗和市井之中,竟熏陶出血性男兒的家國情懷。 就因為這志士血、仁人淚,南城的崇文和宣武,無論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它們都有理由留下一片屬于自己的歷史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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