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雄渾之勢，凜凜山海之名。實(shí)扼薊北咽喉，堪稱塞上鎖鑰。信夫雄關(guān)，去來誰何？夜深人靜，懷古之情集膺；月朗星稀，仰止之意縈懷。故陟崔嵬以舒嘯，乘遺垣而作歌。辭曰：
     東起渤渚之尾，西盡青池之濱；南庇中原，北屬外區(qū)。入三秦而貫兩州，行萬里而絡(luò)四海。隨山賦形，龍盤象矗；就勢取要，鶴憩猿愁。山分陰陽，日昏月曉；勢成文武，地迥天高。嗚呼！陰陽有道，興亡或可窮也；文武在德，簡拔豈任多乎？
     觀夫樓臺周峻，斗角意態(tài)蕭森；關(guān)閣四起，女墻秩序井然。箭塔錯落，上干天清殺氣；垛口齊整，下制地利平川。千斤閘外，逡巡三軍之地；兩闕甕城，埋沒萬夫之窟。憑此封疆，托乎信臣；守茲劃界，委諸良將。
     昔恬起秦夫，拒卻胡虜；牧用趙卒，逃遁匈奴。韓公舉業(yè)，漢旌不辭渭水；天驕垂首，牧馬難逾陰山。至于三邊月落。鼓角氣盛；九天星沉，刁斗聲寒。校尉乘障，朔方草黃馬肥；將軍渡遼，河北逐鹿射雕。年年歲歲，沙場每每連胡月；暮暮朝朝，云山時時擁塞門。
     噫！君臣黎庶，將帥吏卒，殫精竭智，千載圖書。營寨呼應(yīng)，陣勢列張；道路縱橫，機(jī)關(guān)潛伏。哨所星羅，極拱衛(wèi)之事；燧井孤孑，盡警急之務(wù)。天馬行空，盡善盡美；神工鬼斧，惟鎮(zhèn)惟固。
     嗟乎！雉堞猶存，昔人何在。傾國徭戍，舉世匍匐。北夷凌侵，南并諸侯。是序抵千載，名傳萬世；仰鑒前朝，俯訓(xùn)后昆者也。幸甚至哉，詩以詠懷：
     連山絕壑鎖蒼龍，層層盤踞盡晴空。
     兩廂鼓角催生死，一夜星河換西東。
     惜將熱血卜功業(yè)，敢將形勝論英雄。
     行人相看當(dāng)年事，俱付霸圖一夢中。

 

       瀟湘南來，孤身北去，賞京畿之秋色，登箭扣之長城。陰云蔽日，霜風(fēng)刺骨，披寒衣猶覺冷；草木搖落，漫山紅遍，爭艷色已如春。巍巍奇峰，高聳云天；莽莽山河，盡收眼底。箭樓矗立，始于渤海之濱；城墻巍峨，止于沙漠之北；綿延不絕，盤旋于崇山之中；上可接天，起伏于峻嶺之巔；日出見首不見尾，日落見尾不見首，其首尾之間，相距幾萬里也！
　　登上長城，俯仰華夏，振臂高呼，山鳴谷應(yīng)。腳下千年風(fēng)霜，掩埋多少滄桑變換，眼前斷瓦殘?jiān)?，刻錄多少興衰更替；墻頭冷月，曾照多少征人白骨？墻根草木，曾飲多少英雄碧血？撫高墻，指尖猶有秦漢烽火；聞北風(fēng)，耳畔豈無戰(zhàn)馬嘶鳴？旌旗紛飛，弓角連營，霍將軍出塞也，當(dāng)其破敵于談笑之間，決勝于千里之外，一世之雄也！爭搶紅顏，不顧社稷，吳三桂獻(xiàn)關(guān)也，當(dāng)其屈膝于清廷之前，斃命于大理之域，一世之賊也！
　　遙想秦皇當(dāng)年，費(fèi)全國之財(cái)物，役六國之民夫，筑此長城，北拒匈奴之害；創(chuàng)此偉業(yè)，固守萬世之基。卻不知，固國非山河之險(xiǎn)，亡國是民心之失。漁陽鼙鼓，阿房火燭，千秋霸業(yè)，一場清夢。
　　夫長城者，萬里之長，“備東剛西寡，備西剛東寡，無所不備，無所不寡”，縱有萬里，何以拒敵？秦人筑長城而亡國，秦人不自哀，后人哀之；明人筑長城而不守，明人不自哀，后人復(fù)哀之。
　　鐵石筑城，固然雄奇，然外不足以御敵，內(nèi)不足以安邦，千年之后，剩下這萬里空城，于斜陽之下，雨雪之時，惟有四海游人，五洲賓客，看巨龍莽莽，嘆華夏泱泱；至于烽火歲月，已然遺忘！
　　烽煙已靖賀清平，
　　城頭游客笑盈盈。
　　不知墻下埋枯骨，
　　曾是清閨夢里人。

    明月幾度遺長城   

                            ——陸波 

　　有的地方原可以留在心里，任想象去勾畫，大可不必跋山涉水去以疲憊的姿態(tài)去擁抱感受的，如長城。
　　在沒去過長城前，曾有多少次與之擦肩而過。不說早幾年，曾在長城的腳下，生活和工作了三年，那時候好像隨時都可以去的，但是又都沒有去成，因?yàn)槲矣X得要去某個地方總的有某個好的借口。就如人與山水的有緣，緣分未至，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和長城，那之前，是緣分未到了。雖是常常的看到燕山的水瘦山寒中一抹淡淡的影子，但是，只是停留在眼中，或者是如風(fēng)一縷，從心頭掠過，沒有多少印象。
　　至多，是心里的想象。在月下，一輪的皎潔中，月在中天，山如黛，長城縱橫?？墒侨f里吧，從那大漠的荒蕪中好像無中生有，一直延伸蜿蜒，經(jīng)過了幾世的輪回，突然如海。如何的生？如何的逝？為何，留下的是月下無言的身影。
　　總是靜穆的，這樣的無言，這樣的沉浸！
　　只是我去時，長城卻是在白日中沸騰！如何，還是那樣黑色的城磚，那樣條形的方石突兀的橫埂在萬山群中。山雖是在這個季節(jié)，也是蒼翠的綠意，然而城磚和條石的靜默即使不去想歷史的沉靜，這數(shù)千年來的風(fēng)雨，注入每一塊縫隙的也都是歷史云煙消散后的滄桑，長城如此，那泊在長城邊沿的鐵炮也是如此的。只是，今日沸騰，在長城的肩山、脊背上，都是喧囂的人聲，這種喧囂，似乎是一種惶惑，是長城幾千年云煙在沸騰，還是這來去匆匆的游客？
　　一堵城墻，橫埂了數(shù)萬里，靜默了幾千年。到底，這留下來的是如何的風(fēng)韻？曾經(jīng)的殺戮，或者，男人的血汗筑起、女人的眼淚哭倒？但是明明的在那里，任風(fēng)云變幻，一邊是關(guān)內(nèi)，一邊是塞外。關(guān)內(nèi)塞外的區(qū)別，何止是季節(jié)的變遷，又何止是楊柳風(fēng)和塞外雪花大如輪的區(qū)別，總是一種無言的訴說吧。
　　訴說有誰能懂？當(dāng)曾經(jīng)的風(fēng)云慢慢沉靜，站在這灰色的城頭，透過箭樓堞墻看，腳下是長城，長城腳下是塞外。塞外，曾經(jīng)的塞外是如何的樣子，總是一種冷清和荒涼吧，這冷清和荒涼之中住的又是哪些人，這哪些人如何去承受宿命中注定的冷清和荒涼？
　　終是在白日晃晃的陽光中想起心頭的一輪明月，秦時明月漢是關(guān)。長城、明月，這樣的物事，想起來，都還是一種永恒!
　　而永恒的東西給人的也許不全是一種滿足或是滿意，如明月，曾經(jīng)照在頭頂?shù)哪且惠啠谧蛱旎蛘吲f年，不是也照過舊人的人影，看過江清月白，吟過悲歡離合，而月依然，人卻已逝。如此，今日照我的明月到明日也依然照在他人的頭頂，是時，他會想起我今夜舉頭望月的身影？而長城，有多少地方已經(jīng)破敗，已經(jīng)湮滅。如我，今日站著的城頭——八達(dá)嶺，稍向遠(yuǎn)方看去，在萬山從中偶爾露出的城墻，也是野草叢生?；蛟S明年今日，也是轟然倒塌，頹萎在荒山野草中了。
　　而腳下的八達(dá)嶺，應(yīng)該算是萬里長城中保存或是開發(fā)的最好的了，但是當(dāng)因?yàn)檫@偶一心動，陪著她來，也算是緣分已到，只是入眼的滿是城墻的古意，古意中值得一游的地方卻是寥寥。一處當(dāng)年毛主席留字的地方——不到長城非好漢，可以留影；另一處——好漢坡，海拔888米，也算是一景吧。其他的地方，論起景物的轉(zhuǎn)換，實(shí)在是乏善可呈。除了累，如果說累可以當(dāng)作攀登長城的感受或者收獲的話，那也實(shí)在勉強(qiáng)，這弱勢的山坡自是不能和泰山或者華山的兇險(xiǎn)比，也是不能和一步一景的黃山比的。更何況對我這樣自小慣于爬山涉水的人，一雙始終在路上的腳也早已習(xí)慣了惡水窮山。
　　只是因?yàn)楦心钔稳说木?，這一趟跋涉倒是在陽光和清風(fēng)中回味良久，也是入心了。
　　如明月幾度，不管明年他日，世事如何，今日入心得，總是如這長城永恒！風(fēng)雨會有，今日的景，今日的心總是無可改變！


　　邊墻里的通道
　　                  ——碧 青


　　早春二月的一天，我和同事相約去老邊。這段冷口至河流口長城，我沒有來過，但由于對老邊太熟悉了，最初，我仿佛重復(fù)著自己多年走在老邊上的感覺，好像是又一次簡單地返回了家園的老邊。我的目光，淺淺地浮游在老邊荒寂破殘的表象上面。
　　是的，我的眼睛，只能看到老邊在群山上綿延的無邊無際的輪廓。我的目光，不能深入邊墻和烽火臺的灰磚里面去。而老邊的輪廓和灰磚的表層，除去它自身固有的雄渾氣韻和陳舊滄桑的色澤，我無法讀到和感覺壘砌在老邊之內(nèi)和浸入老邊內(nèi)部的任何痕跡。我說不清，走在陌生地方的老邊，為什么竟熟悉得沒有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陌生感。直到，我在臨近河流口長城的邊墻里，看到一個通向北山坡的通道，我才有了被邊墻擊中的感覺。我有些興奮，剛才走過身后長長邊墻時那枯燥荒蕪的感覺，瞬間就消散了。
　　是的，我沒有想到邊墻里會有通道。我和朋友們的神態(tài)一樣吧，目光盯著墻里的通道，滿臉流出驚訝之色。這個通道口是方形的，長和寬不足一米，有九個石階，估計(jì)也就兩米深。北面墻根處的通道口，很小的，我看不出有多大，人只能蹲著才能鉆出去。有人已經(jīng)彎腰下去了。我則站在通道口邊沿的灰白色的大石頭上，默默地注視它。以我的天性，若是在多年以前，早就鉆過通道口，跑到北山坡上蹦跳去了。最初，我動過要鉆一下那個通道的念頭，想尋找一些感覺?？墒?，這個念頭只是暗暗的一閃，還沒閃起亮光來就消失了。我不想動，我沉默著，好像內(nèi)心在本能地拒絕著去鉆那個邊墻里的通道。
　　我不愿意彎腰去鉆這個邊墻里的通道，不全是因?yàn)樗诶线叺倪厜?。不知為什么，有很長時間了，我經(jīng)常有正在穿過隧道的感覺。即便自己獨(dú)自走在某一條道路上，只要四周不是空闊的田野或者自然原野，比如是穿行在城市的大街上，或者長長的樓道，或者某個胡同等等，我就感到自己好像在穿過某種隧道。我只能向前方走去，不能停留，不能后退，也不能隨意去推開身旁任何一扇門，不能伸手去觸摸我周圍的任何真實(shí)存在或者想象里的虛空般的事物。盡管，那個時刻，我更愿意去觸摸著那些熟悉的事物和大地之上的空白，或者叫大地之上的虛空。我穿行著的那些隧道，有的暗淡，有的透明，有的混沌。行走在那有別于自然四季的隧道里，我心里很清楚，很多我摸不著看不清的事物，就在我的身邊，或者在我無法觸摸的地方潛伏。好像，我摸不著看不清的這些事物，又和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說不清好壞。也許，我沒有必要去探究或者看清那些事物，也許目光可以忽略它們的存在，但心靈絕對不愿意忽略它們，心靈自動地敞向它們。但是，但是無論我走過什么樣的地方，都有我能夠走過去的隧道。我謹(jǐn)慎而又自由。這樣的時候，我更能清晰的獨(dú)自感知自己肉體和心的存在。我只要保持自己的某種不變的姿勢，就能走得更輕松些，就能一直向前走去。比如，我挺直著脊梁走路，目光直視前方。有的時候腳步堅(jiān)實(shí)，平靜而有尊嚴(yán)。有的時候則是腳步輕飄，極力穩(wěn)住被自身之外某種恐懼感攫住的內(nèi)心，不讓自己表現(xiàn)出形體的卑微和內(nèi)心的恐慌以及怪誕……
　　此時，看到朋友微胖的身軀彎腰低頭又蹲下，又從那個通道口鉆回來，我就徹底放棄了去鉆它的心思。此時，我很喜歡站在邊墻上任風(fēng)吹拂的感覺。腳下雖然是古老的沙場，但陽光和清風(fēng)讓我感覺著生命的清明……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
　　大地讓我感到太沉了。
　　我天生就不愿意置身擁擠和狹窄的地方，早已經(jīng)厭倦或者說是從內(nèi)心里一直在抗拒生活的沉重感和擠壓感。我不喜歡狹窄、低矮、幽暗、曖昧、雜亂、深洞、潮濕、骯臟、血腥、暴力、沉淪、折斷、枯萎、海嘯、坍塌、黑夜、毀滅、死亡等詞繪所包容的景象和潛伏其背后的隱密的根須和面孔。我不愿內(nèi)心因這些詞匯里隱藏的力量而受到損害自己。盡管，它們確實(shí)須臾也沒有離開人的生存本身。所以，站在老邊上，此時，我不想去鉆邊墻里的這個通道。我甚至想，知道人怎么鉆過邊墻里的通道就可以了。對于我來說，這世上的很多事，有的是應(yīng)該知道的，有的根本就不需要我知道人們在怎么做，做什么。這世上的大事小事，好事壞事，都有人在做。除去自己該做的事，我根本無法介入眾多的事物。
　　也許正是有這樣的心態(tài)，我忽略了自己目光能夠抵達(dá)或者遙遠(yuǎn)地方的很多事物。包括老邊本身存在的我應(yīng)該熟記于心的東西。說真的，過去，我曾經(jīng)走過我們這一帶好幾個村莊山上的老邊，但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通道。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隱秘存在于邊墻里的通道。如果不是走在邊墻上，如果不是走到通道口的邊沿，站在什么地方，都不會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是否，過去的很多年，我在對老邊記述和思考的同時，也有著很多種近似熟視無睹的忽略。是的，我發(fā)現(xiàn)，我的目光和心靈不同時望向某種事物或者景物的時候，心就自己想自己的事情，不管目光在什么景物飄浮游蕩，目光也無法在瞬間向心傳遞來大千世界滿蕩的信息。許多身邊熟悉的事物，我都不能說出來龍去脈。比如，我不知道我們家的老屋到底是哪一年蓋的，在世上存在多少年了。比如，我從不細(xì)看屋旁的那棵大楊樹，年年被穿枝，身上留下了多少疤痕。比如，喂養(yǎng)了很多年的谷子，我從不知道它在土地里的生長多少天，一個谷穗有多少谷粒。
　　我自以為比較熟悉老邊，根本沒有想到，邊墻里有一個通向北山坡的通道。原來，老邊的墻，不是一道完全壘死的邊墻。也許，就在我剛剛走過的那幾十里長長的邊墻里，也有通向邊外的通道，只是因?yàn)檫厜μ?，改變了它原有的存在，它早已?jīng)消失在邊墻坍塌成的廢墟里了。
　　過去，我只是過多地關(guān)注邊墻上的烽火臺了，幾乎沒有想過老邊的邊墻里，除去堅(jiān)硬的磚石，還會有其它的奧秘。很多年，我一直以為，老邊的邊墻，被山石和大灰磚壘砌得沒有任何縫隙，不用說是一個長弓的鐵箭頭穿不透，就是刮過千年的大風(fēng)都吹不透。
　　我想起，萬里長城有很多有名或者無名的關(guān)口。戰(zhàn)時，每個關(guān)口都有關(guān)兵把守。我過去一直以為那才是萬里長城通向關(guān)里和關(guān)外的通道。怎么也沒有想到，邊墻里有通向關(guān)外的通道。但那些隱藏在邊墻通道里的故事，在我的面前，像通道本身一樣，只是一個空洞，在邊墻里以虛空的形狀存在著。除去它自身，此時，我什么都無法知道。但這看似虛空的通道，卻在支撐著不倒的邊墻。
　　可是，我仍然在內(nèi)心里獨(dú)自追問，萬里長城有那么多關(guān)口，為什么還在邊墻里設(shè)有通向邊外的通道？也許，萬里長城的邊墻里，原本就有很多通向邊外的通道。也許，邊墻里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通道，只是在特殊的地勢，為特殊的人物或者某種使命而設(shè)的?？墒?，它今天把我的心變得像野地一般，長滿了蓄滿碧綠欲望的雜草，試圖去演繹邊墻通道里的那些可能發(fā)生或者根本沒有發(fā)生過的景象，歡樂或者悲傷，陽光或者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