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并不贊成“以德報怨”

《論語·憲問》中有這樣一句話：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看來，孔子并不贊成以德報怨，而是贊成以德報德或者以直報怨。

孔子認為，如果以德報怨，那么以何報德？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以德報德，以直報怨。所謂以德報怨，也許在孔子看來是一種道德綱常的淪喪。

那么，“直”和“德”又有何區(qū)別呢？

在現(xiàn)代漢語里，“直”除了是一種漢字的筆形，表示與“橫”相對的“豎”，比如“橫平豎直”；除了表示一個勁地、連續(xù)不斷，比如：“一直走，一直哭”；除了表示爽快、坦率，比如“直爽、直言不諱”；除了表示把彎曲的伸開，比如“直起腰來”；除了表示不彎曲，比如“直線、直覺、直截了當、直觀”等意思之外，還有一個意思，那就是“公平合理”，比如“是非曲直、理直氣壯、正直”等。

而“德”呢？除了表示心意、信念的意思，比如“同心同德”；除了表示恩惠的意思，比如“德澤、感恩戴德”；除了表示一種姓氏；除了表示人們共同生活以及行為的準則和規(guī)范，比如“公德、道德、德育”；還有一個意思，那就是“品行和品質”，比如“美德、品德、德性、德行、品德”等等。

以此來看，“直”與“德”有很大的區(qū)別。

我個人覺得，孔子之所以不贊成以德報怨而是贊成以直報怨，主要可能是因為，以德報怨是對惡行和惡德的縱容，甚至也是整個社會道德綱常淪喪的開始，而以直報怨才是綱常倫理的正道。

以德報怨的“德”，很明顯應該是“恩惠”的意思。以德報怨的意思，是不記別人的仇,反而用恩惠去報答怨恨，這是對整個社會道德的公然嘲諷甚至蔑視，如果這不是一種心虛的表現(xiàn)，那就是一種自大的賣弄。與其說以德報怨是一種虛懷若谷，還不如說是另一種黑白顛倒的謀術。

以直報怨的“直”，似乎應該理解為“正直”、“公平”或“合理”。以直報怨是指用正直之道對待仇怨。

我國北宋時期，曾擢九經及第、官拜禮部尚書的邢昺在《論語正義》中疏此句曰：“言當以直道報仇怨”。朱熹在其《論語集注》中注此句曰：“於其所怨者，愛憎取舍，一以至公而無私，所謂直也?！泵鞔睦钯椩谄洹栋宋铩分幸舱f：“夫君子非無怨也，不報怨也；非不報怨也，以直報怨也。”清代的紀曉嵐在其《閱微草堂筆記·槐西雜志四》中也曾感嘆曰：“夫以直報怨，圣人不禁?！?SPAN lang=EN-US>

“揚州學派”的杰出代表，清代經學大師劉寶楠在其《論語正義》中解釋的最為明白：“凡直之道非一，視吾心何如耳。吾心不能忘怨，報之，直也，既報則可以忘矣；茍能忘怨而不報之，亦直也，雖不報，固非有所匿矣?！?SPAN lang=EN-US>

可見，“以直報怨”，不僅是人們共同生活的準則和規(guī)范，是人之常情常理，也是整個社會綱常倫理能興旺延續(xù)的正道。

面對仇怨，我們不能施以恩惠，那是對惡人惡行的教唆與慫恿；而應該是心懷坦蕩，忘記它，取人間大愛、舍個人小憎，不要把別人施予你的仇怨之恨轉嫁到你所遇見的人身上，而應該是讓那仇怨因你而終，不再擴散。這不僅是真正的“直”，也才是真正的“道”；也只有這樣，惡人惡行引發(fā)的綱常式微，才有真正再度興起的曙光。否則，以德報怨，整個社會的綱常倫理會因此紊亂，整個社會的積怨也會因此累積更深，終有一天也許終會引發(fā)整個社會的倫理綱常傾覆。在我看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所謂的“大公無私”，傳說中的大公無私，也許只不過是“公而忘私”罷了。

其實，今天的國人，不僅對傳統(tǒng)美德誤讀太多，也對傳統(tǒng)的治國經略誤讀甚多。這些誤讀，不僅反映了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在當代的式微，也反映了國人對傳統(tǒng)優(yōu)秀文化的不應有的芥蒂。也許當年北大的辮子教授辜鴻銘先生的擔心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他當年就曾預言：白話文取代文言文，終有一天會導致中華文化許多優(yōu)秀傳統(tǒng)或精粹的傳承斷裂！

比如，《道德經》中的“道德”，與現(xiàn)在人們理解的“道德素質”無關，也許只是指“道”的準則與規(guī)范的證悟。比如，古人所講的“以德治國”，也許其實并不是指以恩惠來治國，也不是指以官員的品行或品質來治國，更不是指以信念或心意來治國，而是指以人們共同生活以及行為的準則和規(guī)范來治國?！耙缘轮螄迸c“依法治國”，也許其實只不過是同一個道理的兩種不同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