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寶子碑書法欣賞,爨寶子碑全稱為“晉故振威將軍建寧太守爨府君墓”碑。乾隆戊戌(公元1778年)出土于曲靖縣城南70里的楊旗田(今麒麟區(qū)越州鎮(zhèn))。咸豐二年(1852)移置曲靖城內,現(xiàn)在存于曲靖一中爨園內爨碑亭。碑首為半橢圓,整碑呈長方形,高1.83米,寬0.68米,厚0.21米。碑額題銜5行,每行3字;碑文13行,每行7—30字;碑下端列職官題名13行,每行4字。全碑共400字。除題名末行最下一個字殘缺外,其余均基本上完整清晰可見。碑左下方刻有咸豐二年七月曲靖知府鄧爾恒的跋,記錄碑的出土及移置經過。
《爨寶子碑》的出土地云南,在東晉屬“南中”之地,所居少數(shù)民族被稱為“西南夷”。與中原和江南相比,此地經濟文化相對落后,是當年的僻邑荒郡。寶子一族即為當?shù)赝林?,且為大姓。其祖輩有史可稽者可追溯到爨習,他是諸葛亮南征時所降服的南中俊杰之一,事蜀后,官至領軍。其后相繼有爨肅仕于曹魏,爨云仕于北魏,寶子則仕東晉,且官至“建寧太守”,可見,爨氏雖為蠻族,但由于與漢政權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從蜀漢之際始,便接受漢文化的薰染。而且,寶子所轄之地在漢代曾一度成為中國西南邊陲的國際交通要道,是中外交通東西往來的必經之地。與內陸頻繁的交往,中土的文化必然通過各種渠道傳至南中,其中包括文字與書法。因此,儼然漢制的書法作品《爨寶子碑》出現(xiàn)在南中,初看令人匪夷所思,頗生詫異,但從其歷史地理背景加以考察,卻在情理之中。
爨氏作為南中大姓、豪族,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三國時代,諸葛亮親征云南,平定南中大姓叛亂后,“收其俊杰”為地方官吏,其中就有“建寧爨習”,官至領軍;諸葛亮又“移南中勁卒”,充實蜀漢軍隊,“分其羸弱,配大姓焦、雍、婁、爨、孟、量、毛、李為部”。至南北朝,爨氏已稱雄南中。1971年陸良縣曾出土石刻一方,上書“泰(太)和五年歲在親(辛)未正月八日戊寅立爨龍驤之墓”?!褒報J”是晉將軍名,地位略低于三公,晉南北朝在南中的統(tǒng)治者,多加封“龍驤”。這碑石雖僅寥寥數(shù)語,但證明在“爨寶子碑”之前80余年,爨氏就有人做龍驤將軍。其家族早已赫一時,稱霸一方了。
南朝沿襲晉制,禁止立碑,故碑刻極少,而云南“二爨” ( 《爨寶子碑》, 《爨龍顏碑》)可謂燦若星辰,光耀夜空。與書法作品《爨龍顏碑》相較,此碑字數(shù)較少,石碑較?。ǜ?.83米,寬0.86米),故后人稱《爨寶子碑》為“小爨”?!鹅鄬氉颖肥窃颇线呞锷贁?shù)民族的首領受漢文化的熏陶,仿效漢制而樹碑立傳的?!鹅鄬氉颖?,字多別體。后人多有考釋。書體是帶有明顯隸意的楷書體。碑中一部分橫畫仍保留了隸書的波挑,但結體卻方整而近于楷書。用筆以方筆為主,端重古樸,拙中有巧??此拼舯浚瑓s飛動之勢?,F(xiàn),古氣盎然。李根源說該碑“下毛鋼健如鐵,姿媚如神女”;康有為稱其書法“樸厚古茂,奇姿百出”。 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評此碑為“端樸若古佛之容”是很恰當?shù)摹?/P>
滇人袁嘉谷曾為碑亭撰書一聯(lián)“奉東晉大亨,寶子增輝三百字。稱南滇小爨,石碑永壽二千年?!边@里的“三百”、“二千”,是為了語言對仗,取其約數(shù)。實際上立碑至現(xiàn)在,已有將近1600年歷史,碑文共有388字。大亨是晉安帝壬寅年(公元402年)改的年號,次年又改稱元興,至乙已(公元405年)又改號義熙。云南遠在邊陲,不知內陸年號的更迭,故仍沿用。
魏晉是書法史上新舊書風的轉換期,主要是隸書向楷書和行書轉換。這里只談隸楷之變。在“變”的強風吹刮下,新舊書體的點畫和形態(tài)均呈現(xiàn)出新的面貌:一方面,舊體的隸書舊得不地道常有楷書的寫法;另一方面,新體的楷書新得不完善,時見隸書的影子。因此,新舊雜糅,楷隸相參,是這一時期時代書風的顯著特點。只不過因年代的先后和實用目的及書者書藝的不同,具體到作品中,楷隸之間的比重有異而己。有的以隸為體,參以楷法,隸多于楷;有的以楷為體,留有隸意,楷多于隸;有的則楷隸參半,實難定其為楷書或者隸書,《爨寶子碑》便是典型。只因康有為在書法欣賞論著《廣藝舟雙楫》中稱此碑為隸書,以后的著述皆沿用此說。
爨寶子碑為何會出現(xiàn)這種非楷非隸,亦楷亦隸,楷隸參半的面貌呢?書法家裘錫圭先生在《文字學概論》中說,該碑作者“想模仿八分而又學不像,字體顯得很不自然”,我覺得很有道理。
在漢字書法發(fā)展史上,手寫體墨書和刻鑄銘文是相對獨立,自成系統(tǒng)的,同時又相互影響,彼此制約。從時間上看,手寫體墨書總要比刻鑄銘文轉化得早一些。春秋戰(zhàn)國時,篆書向隸書的演變是這樣,魏晉之際隸書向楷書的演變同樣如此。之所以有這種差異,主要是不同的實用目的造成的。手寫體墨書多用于日用文書、簿籍之類,因求簡便,在赴速急就的書寫過程中,用筆往往草化,并使用俗筆,從而解散舊體,產生新法。開始是少數(shù)人,后來使用的人漸多,并加以規(guī)范定型,便成新體。魏晉時,經鐘繇到二王,楷書已經成熟,即新體已成,并廣泛地運用于官府文書和日常生活之中,流風波及南中。雖難見實物資料,但可以推斷,《爨寶子碑》前后,南中的手寫體墨書當與中原、江南相仿佛,即與魏晉寫經、敦煌寫經以及鐘王一脈書跡相似而后可。即使由于南中地處邊陲,通訊遠阻,其新體楷書不如中土成熟,但也不至于相差太遠。也就是說,在當時的南中,楷書(即使尚存隸意)已是社會各層在日用生活中的通用字體。因此,《爨寶子碑》的作者能作楷書是毫無疑問的。
刻鑄銘文則不同,它的主要目的是實用,或是門生故吏為其府主立碑或是子孫后嗣為其祖輩伐石,既欲昭示于眾,又望傳之久遠。因此,為表其敬意,示其莊重,多采用古體字。這是中華民族由長期積淀而成的崇古意識在漢字書法上的反映。故盡管當時楷書新體書風熾烈,此碑卻仍沿續(xù)漢代以來的傳統(tǒng)以隸書作為正規(guī)書體??惕T銘文在字體選擇上的保守性,便約束了它向新體轉換的速度,而總要比手寫體墨書慢一拍。而且《爨寶子碑》前后,舊體隸書既已不再是公私往來文書的通用字體,習者日少,隸法漸趨衰微,故《爨寶子碑》的作者不善隸書,亦不言自明。
因此,《爨寶子碑》的作者以楷書新體之法強為舊體隸書之體,只能狀其仿佛,其結果便是不倫不類,非楷非隸,處于一種“兩不像”的尷尬境地,字體也就顯得很不自然了。當今不諳隸法的學書者開始寫隸書時,也往往以楷入隸,字形與此相類。但又有本質的不同;前者在“兩不像”的尷尬中蘊含著深沉的藝術魅力,能給人以無限的美感,而后者卻是實實在在的不倫不類,除了以楷、隸拼合而成的字形外,別無他物。
《爨寶子碑》的作者不善隸法而勉強為之,方書之時,一方面懷肅穆之情,慎重為之,一方面功力不濟,手不由心,結果事與愿違,欲求工而愈不工。這樣便出現(xiàn)了許多不合常法甚至“毫無道理”的用筆和結體。這些不合情理的用筆和結體便構成了該碑最顯著的藝術特征——奇姿異態(tài)。如果一切都應規(guī)入矩,一切都如應該的那樣,則何奇之有,何異存焉?
先看點畫。該碑大多數(shù)點畫是楷與隸的復合體。眾所周知,隸書書法作品最典型的用筆是波挑,其形態(tài)以蠶頭雁尾為特征。該碑大部分波畫、挑畫的收筆與漢隸沒有多少區(qū)別,但起筆卻用楷法,改逆入為切入,變蠶頭形成斜方形。這樣,波畫便成為該碑最具特色的點畫:中間平兩頭翹,儼如一葉小舟。豎撇的起筆亦順鋒斜切,是楷書的寫法,而有的撇畫則全用楷法,如“吏”、“咸”、“儀”等。鉤畫有的像隸書,有的像楷書。點也很有特色,均為三角形,但形態(tài)、大小、方向、取勢多有不同。一些短撇和短豎也寫成了三角形,如“集”、“樂”。橫、豎、點多為方筆,撇、捺、鉤多取圓勢??`相參,點畫變化豐富,方圓互用,厚重中增加了一些靈動之姿。另值得一提的是,該碑點畫中方折鋒利的棱角,用毛筆是寫不出來的。而是參合了刻手隨意發(fā)揮的成分,是刻手在書丹原跡基礎上強化的結果。
二看結體??傮w而言,該碑尚具隸書的特征:橫平豎直,以保持重心的平穩(wěn);撇、捺、長橫、戈鉤向左右兩邊伸展,以求橫張之勢。但遠不如漢隸均勻規(guī)整,即使在漢隸家族中奇崛一類的書法作品如《鮮于璜碑》、《張遷碑》、《封龍山頌》等,在《爨寶子碑》面前也顯得保守。尤其值得在意的是,該碑有不少字打破了“雁不雙飛”的基本原則,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橫畫和捺畫的收筆同時作波狀,偏來一個“雙雁齊飛”,如“得”、“所”、“其”、“吐”、“芳”等不勝枚舉,有的則是“三飛”甚至“四飛”,如“?!薄ⅰ凹病?、“庭”、“春”等。撇畫也有同時向左下長長掠出的,如“滄”字。而有些橫畫,特別是左右結構的字左邊部分的橫畫,按隸書常法是不能作波狀的,但該碑卻寫成波畫,如“朝”、“野”、“穆”等。此外,該碑結體時,在穿插、避讓、聚合關系上也大異常法,極盡變化之能事??傊?,《爨寶子碑》在結體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叛逆性格,使人不能不刮目相看。
楷隸互參的用筆,不拘常規(guī)的結體,以及由于字形大小參差而形成的整齊中寓錯落的章法,這些外在的形式特征共同構建了《爨寶子碑》內在的藝術風格:古拙、肅穆、天真,同時又帶有幾分滑稽和幽默。如果打一個比喻的話,它頗像一個老頑童,既骨老血濃,又童心未眠,時有天真爛漫之舉;或者說,它像一個小大人,走路尚步履蹣跚,卻又故作深沉之貌,其言其行,實令人忍俊不浚因此,它是一個多種成分復合而成的綜合體,但這種復合卻十分自然,各種矛盾對立的因素在豪爽強悍、樸野率真的“蠻夷”“書家”筆下得到了和諧的統(tǒng)一。從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心態(tài)下觀賞此碑,都會有新的感受。不可否認,該碑作者的書藝是拙陋的,至少是不精隸法。但更不可否認,該碑是奇妙的,奇妙得令人心醉,令人流連忘返。而且,其拙陋處正是該碑的奇妙處,也是最能打動人心的地方。從拙陋到奇妙,是什么因素促成了這兩極之間的轉換,是審美觀念嗎?劉熙載“怪石以丑為美,丑到了極處也就美到了極處”的理論在這里得到了具體的落實和驗證,而對《爨寶子碑》書法欣賞,不由自主地便思接千載以上,視通萬里之遙,回望起一千五百多年以前,西南邊陲少數(shù)民族那一段撲朔迷離的歷史,情有所動,心亦搖焉。
因該碑變化太多,法無常定,初習書法者不宜學。但當有一定基礎之后臨習此碑,則可醫(yī)涪滑、雹媚、俗諸玻臨習此碑,最須注意的是要透過表象明其內理。我們知道,碑刻都有刻工自我發(fā)揮的一面,加以風雨剝蝕,已與書丹原跡有一定的出入。具體到此碑的方筆,固然書丹原跡已定其根本,刻工在此基礎上把“方”作了進一步的強化,也是毫無疑問的。因此,在臨習時,切不可以描填之法畫成其方,而應遵循用筆之理得其方意。清末民初書家經亨頤先生寫《爨寶子碑》不拘泥于一點一畫之細枝末葉,而是從大處著手寫其古拙厚重之意,卻神氣活現(xiàn),既存有原碑凝重的金石味,又注入了清雅的書卷氣,此可謂善學者。若不加分析,依樣畫葫蘆,以柔軟之毫翰擬鋒利之鋼刀,外摹其形,內迷其理,則終難有所獲。我的導師徐利明先生在談到臨摹和創(chuàng)作之法時強調:應從精神入手去把握形式特征,從內理著眼去分析點畫用筆,若是碑,則要透過刀鋒看筆鋒,化刀法為筆法,只有這樣才形神俱得,把碑寫活寫雅。
《爨寶子碑》釋文:晉故振威將軍建寧太守爨府君之墓
君諱寶子,字寶子,建寧同樂人也。君少稟瓌偉之質,長挺高邈之操,通曠清恪,發(fā)自天然,冰潔簡靜,道兼行葦。淳粹之德,戎晉歸仁,九皋唱于名響,束帛集于閨庭。抽簪俟駕,朝野詠歌。州主簿、治中、別駕、舉秀才、本郡太守,寧撫氓庶,物物得所。春秋廿三,寢疾喪官莫不嗟痛,人百其躬,情慟發(fā)中,相與銘誄,休揚令終,永顯勿翦。其辭曰:
山岳吐精,海誕降光,穆穆君侯,震響鏘鏘。書法視頻。弱冠稱仁,詠歌朝鄉(xiāng)。在陰嘉和,處淵流芳。宮宇數(shù)仞,循得其墻。馨隨風烈,耀與云揚。鴻漸羽儀,龍騰鳳翔。矯翮凌霄,將賓乎王。鳴鸞紫闥,濯纓滄浪。庶民子來,摯維同響。周遵絆馬,曷能赦放。位才之緒,遂居本邦。志鄴方熙,道隆黃裳。當保南岳,不騫不崩。享年不永,一匱始倡。如何不吊,殲我貞良?;貥屖プ?,影命不長。自非金石,榮枯有常。幽潛玄穹,攜手顏張。至人無想,江湖相忘。于穆不已,肅雍顯相。永維平素,感慟愾慷。林宗沒矣,令名遐彰。爰銘斯誄,庶存甘棠。嗚呼哀哉!
大亨四年歲在乙巳四月上恂立
主簿 楊磐 錄事 孟慎 西曹 陳勃 都督 文禮
都督 董徹 省事 陳奴 省事 楊賢 書佐 李仂
書佐 劉兒 干吏 任升 干吏 毛禮 小吏 楊利
威儀 王□
更多相關書法欣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