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美國的林女士

作者：腦勤

林女士今年54歲，是正宗的北京人。這年頭，假貨太多，用“正宗”來修飾哪里人，是我來美國后才學會的中文表達方法。

我們是通過林女士的美國丈夫認識她的。

1998年，我和妻子在一個小城市的一家小公司工作。有個周末我們在當?shù)氐膱D書館里看書，走來一個50歲左右、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的美國人，用中文對我們說“你好”。我們放下書，跟他聊了起來。原來他只會“你好”和“謝謝”。他告訴我們，他叫湯姆，住在附近，喜歡中國食物，現(xiàn)在又對中國文化和歷史有興趣。我們聊了一會，離開時還交換了電話號碼。

后來我們知道湯姆是德國人的后裔，在一家醫(yī)院工作。他有英文碩士學位，曾當過報社編輯，去越南打過仗。跟老婆離婚多年，一直打單身。半年后的一天，他打電話給我妻子，麻煩她看一個英文電子郵件。原來湯姆在網(wǎng)上通過中國婚姻介紹所，認識了幾個中國姑娘，這個英文專業(yè)碩士畢業(yè)的美國人弄不懂中國式英文戀愛信中的一句話。

湯姆告訴我們，他已經(jīng)網(wǎng)絡戀愛半年，馬上準備到北京去見網(wǎng)絡情人們。雖說是美國人，對中國的風土人情還有所了解。非?？蜌獾膶η槿藗冋f，是否需要從美國帶什么東西。這位林女士在信中寫道，如果能帶點“open heart nut”將不勝感謝。湯姆查了幾本字典，又問了不少中國人，都無法知道林女士要帶什么。妻子告訴他是Pistachio（開心果）這樣才解決他的難題。

幾個星期后，湯姆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們，他已經(jīng)在北京登記結婚了，新娘子就是林女士。我們都感到驚訝，他十幾年都沒成家，雖說也有幾個女朋友，甚至有一個護士要跟他結婚，他都不答應，一直單身。怎么會幾天時間就會作出如此重大的決定。在去北京之前，他告訴過我們。這次去北京，計劃見三位女士，第一候選人是大學的英文老師，33歲，第二候選人是內科醫(yī)生，36歲，第三候選人是當營業(yè)員的林女士，40歲。前兩個都大學畢業(yè)，未婚。林女士僅高中文化，有過短暫婚姻史，無小孩。我問他對另外兩人女士有何看法。他說，根本就沒有去見面。因為林女士家離他所住的賓館最近，下飛機后，人太累，不想跑遠路，所以林女士是他見的第一人。原計劃住在賓館住四天，可以見三個女人。誰知剛見面不久，林女士就建議他搬到她大哥工作的外教招待所住，理由使人難以拒絕。其一，賓館雖說條件比外教招待所好一點，但一天也得多花上七八十美元，你為了來北京已花了很多錢，掙工資也不容易，能省一點也算一點。其二，我大哥家離外教招待所，一墻之隔，你可以近距離體驗中國人的生活，看看是否能有共同生活的基礎。即使我們不能成家，也沒有關系，就算多交了一個朋友。其三，我知道你們美國人講究隱私，你愿意什么時候起床，什么時候睡覺，都隨你，絕對沒人到招待所打擾你。你需要與我們聯(lián)系，打個電話，兩分鐘后即可見面。湯姆被林女士的熱誠和直爽所折服，便搬到在外教招待所住了。

林女士的大哥在北京的一所有名的大學當中層領導，住房寬大，她的大嫂是山東人，擅長烹調魯菜。早上有林女士送到外教招待所的食物，有油餅、小籠蒸包、新鮮牛奶。中晚餐便在大哥家。大嫂精制的清、鮮、脆、嫩的菜肴佐之調味純正、以咸鮮為主的清湯，讓湯姆真正領略了中國飲食文化的博大精深。

一個外賓，林家兄弟姐妹五人，大哥的部門領導和朋友，共有九個陪客，濟濟一堂。北方人特有的豪爽和好客，加之色清透明、醇香馥郁的出口茅臺酒作用，使湯姆有一種一生之中從未有過的快意和情感的升華。更為難得，大事小事，林女士對他關心照顧，細致入微。雖說初交，出入必挽其手，使湯姆近距離地感受到了東方女人的特有的溫柔、細膩、體貼和西方女人才有的熱情。

等善談的湯姆停下嘴，我插了一句：“林女士英文很好嗎？” 湯姆答：“不，除了逛商店，我們都有翻譯陪同。”我聞之無語，心想，這位林女士可是人中鳳凰，雖說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但在三天之內，要這個50多歲的美國佬陷入情網(wǎng)，而不能自拔，手段之高，速度之快，讓我肅然起敬。她對男方并不了解，也沒有考慮將來語言不通所帶來生活上的困難，奮不顧身追求美好生活，高深莫測，令人嘆為觀止。

湯姆走后，我對妻子說：“湯姆也是，這么遠飛到北京，最后十幾里路就不愿跑了。沒有比較，怎么知道就找了個好的。50多歲了，竟然頭腦發(fā)熱，隨隨便便找個老婆回來。夫妻和諧的細微和深奧，跟彼此的生長環(huán)境、道德觀念、知識領域、學識水平大有關系。他們之間語言不同，全靠肢體語言交流，將來怎會生活幸福？當年我若不是貨比三家，找到你這個雖不如花似玉，但慧質蘭心的娘子，豈有今日之美矣。”

妻子答：“夫君之言，極為有理。凡事有比較才有鑒別，當年我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幾個月后的一個周末，湯姆和林女士到了我們家。湯姆長胖了很多，大概有了老婆，以致心寬體胖。林女士身高1.62米左右，體態(tài)豐韻，蛾眉皓齒，可惜臉上園弧過多，鼻尖尤為特出。中國人會認為她長相一般，但在看多了金發(fā)碧眼，豐乳肥臀女人的美國男人眼里，可算美人一個。東西方審美觀的差別，使眾多天資聰穎的窈窕淑女，沒被西方男士所笑納，實為中國男人之幸。

剛見面，客套幾句，便與我妻一見如故。趁她們交談之際，我近距離地觀察了這位使湯姆陷入情網(wǎng)的女能人。

她能說會道。與大談匠湯姆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善解人意，能根據(jù)交談者表情的變化，隨時調整語音高低和速度，或改變話題。談到得意之處，眉飛色舞。這種與人交流的純熟技巧，不是能從書本上能學到的，沒有多年社會生活閱歷，不會如此爐火純青。她一口京腔，我們兩個遠離祖國的游子聽了，十分受用，但不知在湯姆的耳中回蕩的是間關鶯語還是雀噪聲。可惜林女士找了個美國人，英雄無用武之地。

過了幾天，林女士和湯姆邀請我們到她們家做客。湯姆家臨大街，室內可聽見汽車過往聲音。鄰居多為墨西哥人。房子屬于30年代建筑，雖陳舊，窄小，但用材之好，非一般質量的現(xiàn)代居室可比。室內整潔干凈，餐廳兼書房的墻上掛著幾幅風景油畫，格調閑靜而安穩(wěn)，和一組湯姆少年，青年，以及其父母的老照片，看后，淡淡的幽思和對人生的感嘆涌上心頭。客廳掛著一幅松梅圖、一幅行草、兩幅仕女圖和一幅西方少女淋浴的裸體油畫，情趣較雜、易使人浮躁。兩個房間，不同的風格，男女主人的內在涵養(yǎng)和素質差別，清晰可見。整個房子窗明幾靜，餐桌蓋著新桌布，舊沙發(fā)罩著新布毯，新女主人對新生活的熱愛和美好前途的憧憬，可見一斑。我們問她來美國感覺怎樣，她說，很好。人少，多數(shù)人有禮貌，物價便宜，質量好。只是語言不同，跟湯姆交流有困難，說的最多的是“我愛你、”“謝謝。”等。

在他們家呆了半天，吃了晚飯，感覺到新女主人對湯姆的體貼、好客、烹調手藝也不錯。臨走，我們衷心的祝愿他們生活幸福。

后來，林女士在社區(qū)學校學習了英語，考了駕駛執(zhí)照，很快又在一家超市找了工作，她的生活逐漸開始融入美國社會。

隨著彼此的來往增多，林女士跟我妻子也就無所不談了。有次我妻跟她說，“林姐，我非常佩服你的本事。當初，我們還認為湯姆會找那個年輕漂亮的英文老師呢。哪知他一見你，就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我哪有什么本事，湯姆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何以見得？”我忍不住問。

林女士答道：“湯姆50多歲，好煙好酒，工作多年沒有任何積蓄，信用卡欠債不少，一個破房子，住了多年，還差一半多貸款。工資不高，身體又不好。他為了到中國相親，強行減肥，掉了二十磅肉。老婆找好了，放開肚子吃，又開始發(fā)胖?，F(xiàn)在稍有頭疼腦熱，便不上班。他拿記時工資，不上班便沒錢。哪個年輕漂亮的女士會跟他長期生活下去？”

“對，此話有理，很多年輕漂亮姑娘，不管有學歷、無學歷的，把跟老美結婚作為一塊跳板，拿到綠卡就離婚。”我附和道。

林女士繼續(xù)說：“第二，年青漂亮姑娘有學歷，英文好，容易找個坐辦公室的工作，美國同事多。這世上，不管中國、美國、有錢、沒錢、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男人都一個樣，見了漂亮女人，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下去，說不定不出兩月，一頂?shù)撁本徒o湯姆戴得牢牢的。湯姆的前妻就是這樣跑掉的，難道他還沒有記取教訓？”

“正是如此，男人都一樣。”我妻子邊說邊用嘲弄的眼神望著我。

“第三，我年過四十，也只剩兩分姿色，英語不好，跟人交流有困難，應該對其婚姻穩(wěn)定沒有威脅，但湯姆還是把我管得緊緊的。只有來你們家，他沒意見，和別人接觸，他臉色是難看的。我的身體也好，屋里屋外，沒有什么事做不了，自己又有一份收入，除了中國女人，他到哪兒去找一個自帶飯票、身兼保姆、護士、廚師、打掃衛(wèi)生、油漆、剪草工的老婆？”林女士邊說臉上邊呈溫色。

我趕緊說：“對，只聽說過男人找個秘書當老婆用，哪有象他這樣找個老婆做苦工用，真是豈有此理?？磥?，咱們共軍可中了美國鬼子的奸計。”

妻子見我不會察言觀色，冒出這句黃腔，趕緊說：“你別胡說八道，湯姆對林姐還是很好的。”

“此話不錯，比起我第一個丈夫來，湯姆好多了。我不能生小孩，前夫常為一點小事，罵我，打我。語言之丑陋、下手之心狠，至今尚有余悸。湯姆雖有脾氣，但僅說兩句難聽的話而已。因為他和前妻有兩個女兒，不想要孩子，所以在北京聽說我不能有小孩，馬上決定與我結婚。過去我前夫，一分錢都管得死死的?，F(xiàn)在我掙多少錢，用多少，寄多少錢給我母親，湯姆全不過問。我無文憑，年紀也大了，若還在國內，生活會怎樣，你們是知道的。我現(xiàn)在有工作，生活比國內的下崗姐妹們，不知好了多少倍。找到湯姆這樣的人，感情是談不上的，能互通有無，也就滿足了。我遠離故鄉(xiāng)、親人，語言不同，確實孤單，但也有盼頭。等我掙滿四十個點，能拿社會保險了，再回北京去長住。自己無兒無女，老年會孤獨，但飯還是有吃的。”

聽了如此傷感的話，我們的心越來越沉重。我妻為打破僵局，慢慢地對她說，“林姐，不要想太多。昨天我在網(wǎng)上看一篇文章，其中有幾句寫得太好了。'一等美女嫁美軍，二等美女嫁日軍， 三等美女嫁國軍，四等美女嫁共軍。’你找了一個真正的美國退伍軍人，雖不全盡人意，但無論如何，你是一等美女，對女人來說，算是一種補償，應該高興才是。”

此話倒讓林女士飄然了一陣。

林女士走后，我對妻子說：“哪方高士，對女人的美麗，寫出這么幾句考語，對所有嫁給美國佬的女士是一個極大的安慰和鼓舞。但對中國男人的太太們有所不公了。對此，本人深有異議。娘子你，當年一念之差，上了我的賊船，現(xiàn)沉淪到四等女人之列，實是夫君之錯。但在北美，與你同命運姐妹，多如過江之鯽，就不必心懷沮喪。老子云：'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林女士了解湯姆，實為'智’也；娘子若今后對夫君多加體貼、奉承，便是'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