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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文本三論:兩賦論、意淫論、陰陽論

 木柳書屋 2012-01-26

紅樓夢是一部小說,通部語言文字大都是故事的敘述,以及少量一些詩詞曲賦,論文性質的段落很少,其中比較重要的論說有:1,賈雨村兩賦論。2,警幻仙姑意淫論。3,史湘云陰陽論。

1,賈雨村兩賦論。

紅樓夢第二回,雨村道:

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兩種,余者皆無大異。若大仁者,則應運而生,大惡者,則應劫而生。運生世治,劫生世危。堯,舜,禹,湯,文,武,周,召,孔,孟,董,韓,周,程,張,朱,皆應運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紂,始皇,王莽,曹操,桓溫,安祿山,秦檜等,皆應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惡者,撓亂天下。清明靈秀,天地之正氣,仁者之所秉也;殘忍乖僻,天地之邪氣,惡者之所秉也。今當運隆祚永之朝,太平無為之世,清明靈秀之氣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余之秀氣,漫無所歸,遂為甘露,為和風,洽然溉及四海。彼殘忍乖僻之邪氣,不能蕩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結充塞于深溝大壑之內,偶因風蕩,或被云催,略有搖動感發(fā)之意,一絲半縷誤而泄出者,偶值靈秀之氣適過,正不容邪,邪復妒正,兩不相下,亦如風水雷電,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發(fā)后始盡。故其氣亦必賦人,發(fā)泄一盡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氣而生者,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兇大惡。置之于萬萬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云邪謬不近人情之態(tài),又在萬萬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癡情種,若生于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再偶生于薄祚寒門,斷不能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驅制駕馭,必為奇優(yōu)名倡。如前代之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劉庭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龜年、黃幡綽、敬新磨、卓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則同之人也。

天地正氣,應運而生,為英雄。
天地邪氣,應劫而生,為賊寇。
正邪之氣兩賦,運劫雙生,則為奇人。

紅樓之賈寶玉,即正、邪之氣兩賦,運、劫雙生。其聰俊靈秀之氣,在萬萬人之上,其邪謬不近人情之態(tài),又在萬萬人之下。又生于公侯富貴之家,即為情癡情種,是為奇人是也。有林黛玉觀之: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有西江月二首批曰: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
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
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yè),貧窮難耐凄涼。
可憐辜負好韶光,于國于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
寄言紈绔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又詩嘲曰:

女媧煉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嘆時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是否可以這么說:賈寶玉讀書與否,其實無關緊要,如果姐姐元妃得寵,作為國舅爺?shù)馁Z寶玉,封個高官就不成問題,頑石即可補天濟世了?;蛘哒f:不是賈寶玉沒有才,也不是沒有機會,而是賈寶玉認為這個天本不是頑石的天,不屑去補?所以對寧榮二公的諄諄教導也不以為意。

本是補天之石,奈何運劫雙生,惟如斯唉!雪芹亦如是乎?

2,警幻仙姑意淫論。

《紅樓夢》第五回,寶玉在太虛幻境夢中,警幻仙子的原話:

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淫污紈绔與那些流蕩女子悉皆玷污。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飾,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丑之語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云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也。吾所愛汝者,為古今天下第一淫人也"。(寶玉聽了唬得忙答:父母訓誡不可淫欲,且年紀尚小不知淫字為何事。)警幻道:"非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云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領而不可口傳,可神會而不可語達。

此段文字也是《紅樓夢》全篇議論性文字篇幅最強的一段文字,作者借仙姑之口慷慨激昂、洋洋灑灑大肆議論"意淫"二字,他要向我們強調說明什么觀點?

傳統(tǒng)上,一般都把意淫理解為意念層面上的性欲望、性交流,或理解為是一種精神戀愛,但我以為這不是原文作者的意思。

"好色即淫,知情更淫",這兩句話明顯是遞進關系。"悅其色"而淫,這是低層次的兩性關系。"復戀其情"而淫,就是高層次的兩性關系。有情人之間兩心相悅的性愛,乃是愛情的最高境界!這就是"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有感情的性愛是戀人之間的心心相印,息息相關,是他人無法領略的靈與肉的融匯貫通。這是作者借警幻仙子之口發(fā)表的一篇愛情宣言。"意淫"即是今人靈與肉完美結合的"愛情"代名詞,也是真正意義上的愛情之解。

那么,這段文字用于第五回故事中,作者是要讓誰做這種情愛觀的代言人?賈寶玉還是秦可卿?

3,史湘云陰陽論。

《紅樓夢》書中三十一回,湘云發(fā)表了她的"陰陽"學說:"天地間都賦陰陽二氣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變萬化,都是陰陽順逆,氣脈充足即為陽。從古到今,開天辟地,并非陽就是陽,陰就是陰"。"陰陽二個字還只是一個字,陽盡了就成陰,陰盡了就成陽。不是陰盡了又有個陽生出來,陽盡了又有個陰生出來。陰陽不過是個氣,器物賦了成形。比如天是陽,地就是陰;水是陰,火就是陽;日是陽,月就是陰"。"比如一個樹葉兒,向上朝陽的就是陽,背陰覆下的就是陰"。比如手中的扇子,"正面的就是陽,背面的就是陰"。"走獸飛禽,雄為陽,雌為陰;牝為陰,牡為陽"。陰陽是個"氣",賦予物乃成形,陰陽是隨著氣數(shù)轉換的。這是這段陰陽學說的概要。

陰陽說的精髓是"陰陽轉換"理論。湘云的陰陽學說在《紅樓夢》中說明了什么呢?

順著史湘云的理論:當朝執(zhí)政者為陽,在野者就為陰;賈家家族朝中得勢時為陽,朝中失勢后即為陰;寶玉、王熙鳳得寵即為陽,賈環(huán)、李紈暫時失勢即為陰;賈雨村科舉任官職時為陽,革職后為陰,復職后升職又轉為陽,又革職復為陰。。。

氣盛則陽、氣衰則陰,盛衰輪回也是歷史的必然。世上一切事物莫不如此也。

釵黛湘三人中,史湘云雖是小妹,卻有著如此明亮透徹的世界觀,沒有寶釵金玉良緣之'誤',黛玉木石前盟之'癡',對麒麟一事能淡然處之,釵黛湘三人中,這是湘云勝過釵黛的地方。

如果說兩賦論體現(xiàn)的是一種人生觀、價值觀,意淫論就是一種情愛、愛情觀,陰陽論就是一種世界觀、歷史觀。如此來閱讀《紅樓夢》,希望不是誤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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