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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引 言 「良心」這個詞語現(xiàn)代人還經(jīng)常掛在嘴邊:我們會常聽到人說「良心不安」、或某人做了壞事會「受良心的譴責」、或者責備人說他「沒有良心」等等。甚至在西方也是常常被用到的,譬如說:「甘地是人類的良心」之類。西方哲學家也會觸及到「良心」的問題,像大家都知道的德哲康德就說過:「良心是人的內(nèi)部法庭?!够旧?,大家都理解「良心」是跟人的道德行為有關(guān)的詞語,而且除了極少數(shù)的人以外,都認為「良心」是善的,「有良心」是贊美性的說法。─這讓我們理解到:道德問題是普世性的問題,是人類共同關(guān)切的問題。但是,由于文化背景的不同,對「良知」內(nèi)涵的詮釋和定位就有極大的差異。不僅中國和西方差異很大,我們一般人常用的意思跟哲學家思考的就不完全一樣。雖然我們常說的「良心」可能要遠溯到孟子(372-289B.C.),(見《孟子?告子篇上》)可是我們世俗的用法并不盡符合孟子的說法。這雖然不防礙我們會按照「良心的指引」去做事,卻隱含著許多我們習而不察的問題。而中國歷代儒家的學者最能發(fā)揮孟子「良心」及「良知」之說的就是王陽明先生。他提出的「致良知」是中國哲學的一個高峰。我們將要簡單地介紹他的生平和思想。 我相信諸位同學都聽到過王陽明的名字,或者讀過他的傳記。他不但是一位偉大的哲學家,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軍事家。以一個文人而能指揮作戰(zhàn),并且戰(zhàn)無不勝,他敉平了多次叛亂,安定社稷,功業(yè)卓著,使他的一生充滿傳奇色彩,這在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同時,他所成就的圣賢人格永遠都是后世的典范。他的思想不僅在中國影響深遠,而且傳入日本之后,深受學者喜愛,間接影響到其政治思潮。直到現(xiàn)在日本學者對王陽明先生的尊敬遠勝過中國學者。(可參看余秋雨《山居筆記》中〈鄉(xiāng)關(guān)何處〉篇。) 不過,這一演講的目的并不只是介紹王陽明和他的書,也不是討論跟陽明有關(guān)的中國哲學或儒家思想;而是希望透過對王陽明本人和他的書的初步了解,進而思考和反省一些跟我們切身有關(guān)的問題。例如我們應(yīng)該做一個什么樣的人?甚么應(yīng)該是我們最關(guān)切的問題?我們對自己能做些什么?我們的道德行為是依據(jù)什么?如何才是真正的道德?乃至我們對自然宇宙的態(tài)度如何?……我們可以從王陽明那兒學到他的重要的思想,也可以得到他的啟發(fā)而思考他沒想到的問題。陽明有他的時代和知識的限制,我們也有我們的限制,我們必須突破我們的限制,以開放的態(tài)度先試去了解陽明,領(lǐng)會他揭示的真理,然后作自我反省。因此,在基本上,這不是知識性的探討,讀了《傳習錄》并不能增加現(xiàn)代所謂的「知識」,甚至也不可以僅僅當作是一種「人文知識」;這跟你們已經(jīng)上過的大多數(shù)人文課程不同。而是希望經(jīng)過閱讀之后,能夠「反求諸己」;把體會到的道理跟自己聯(lián)系起來,幫助自我的成長和人格發(fā)展。這當然不是一蹴而幾的,需要長期的閱讀、思考和涵詠。因此,這個課只是提供大家知道陽明和他的書的機會,希望大家能進一步多接觸他。 二、 王陽明的生平 王守仁(1472-1528)字伯安,陽明是他的別號。浙江余姚人。父華,明憲宗成化十七年進士第一。母楊夫人,懷守仁十四月而生。祖母岑夫人夢神人乘五色云送至,所以起名叫「云」。一直到五歲不會講話,有一天正跟一群兒童游戲,有個僧人見到他,就對他父親說:「好個孩兒,可惜(把夢)說破了。」他祖父(名天敘)覺得有道理,改名守仁,才會講話。有一天背誦他祖父曾經(jīng)讀過的書,他祖父很驚訝的問他,他回答說:「聽到祖父朗誦的時候就默記下來了。」 守仁十一歲的時候,跟父親到京師(今北京)去。經(jīng)過金山寺,他父親跟朋友一起宴會,想賦詩,還沒擬好,守仁在旁邊賦詩說:「金山一點大如拳,打破維揚水底天。醉倚妙高臺上月,玉簫吹徹洞龍眠。」大家很驚奇,要他再賦 〈蔽月山房〉詩。守仁隨口即賦:「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還見山小月更闊?!顾牟艢夂妥R度這時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來了。他從小就豪邁不羈,讓他父親很擔心,可是他祖父很了解他。十二歲才就塾師讀,問塾師說:「什么是第一等事?」塾師說:「只有讀書考中科舉而已。」他懷疑這種看法,就說:「考取科舉恐怕還不是第一等事,第一等事大概是讀書學圣賢吧!」他父親聽說了很高興他有這種志向。 十五歲那年,他出游居庸三關(guān),注意到邊防事務(wù),探訪各部落的攻守防御之策。跟胡人一起騎射,胡人不敢犯。過了一個多月才回到京師。有一天他夢到去拜見漢伏波將軍馬援的廟,還作了一首詩。這時有些盜寇為亂,他好幾次要寫奏書獻策給朝廷,他父親責斥他為狂,才作罷。 守仁十七歲到江西洪都迎娶,婚禮當天,他漫步走到鐵柱宮,遇見一道士趺坐在榻上,就向他請問,聽道士談養(yǎng)生之說。于是相與對坐,忘了回去。第二天早晨才被人找回去。從洪都回余姚的途中,拜訪當時大儒婁一齋(諒),婁告訴他宋儒格物之學,說「圣人必可學而至」。守仁非常同意,這是他接觸理學的開始。以后幾年他極用功,讀諸經(jīng)、子、史等書,常讀到半夜。守仁本來待人親和平易,喜歡開玩笑;而有一天,自己后悔了。于是端端正正地坐著,不再多言語。他人不相信,他正色說:「我從前太隨便,現(xiàn)在知道錯了?!构蛔龅?。 二十一歲時陪父親到京師。到處找朱子(熹)的書來讀。一日,思索朱子說的「眾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有至理?!构偈鹬虚L了許多竹子,就拿竹子來格;沉思其理不得,累出病來。他想大概做圣賢要有分,自己無此分,只好放棄;隨世俗習辭章之學。第二年會試沒考上,宰相李西涯開他玩笑說:「你今年沒考取,來年一定是狀元,可作一篇來科狀元賦。」守仁懸筆立就,諸老大驚說「天才!天才!」聚會后,有忌他才的人說:「這個人如考取,目中就沒我們這些人了?!沟奖?1496)會試,真的被這些忌才的人所壓抑,又沒考取。第一次落第時,同考的人中有人覺得考不取是極大的恥辱,守仁安慰他說:「社會上把沒考取看作是種恥辱,我卻認為考不取而動心才是羞恥!」聽到他這么的人都非常佩服。他直到二十八歲(1499)才考取進士。 這期間他跟人結(jié)社賦詩。 然后因憂心邊患,精研兵法,以為只會騎射和打斗是不夠的,必須有韜略統(tǒng)馭的能力。遇到宴會的時候,他常常把果核排成各種陣勢,作為游戲。有一次他夢到威寧伯送給他弓劍,中試那年被派去督造威寧伯王越的墳,他就用「什伍法」來統(tǒng)馭那些役夫,休息的時候就演練「八陣圖」。任務(wù)完成后,威寧家送金帛酬謝他,他不肯接受,就送給他威寧伯所佩的寶劍,因為這跟他的夢正相符合,就接受了。回去復命時,他上書言邊務(wù)八事。 守仁仍念念圣學,重讀朱子書,照他循序漸進的辦法,漸有心得,然而還是解決不了「物理」與「吾心」分為二的問題,沉思久了,舊疾又發(fā)作。越覺得自己沒有做圣賢之分,就萌生入山修道的念頭。有一次在九華山,聽說地藏洞有異人,坐臥松毛,不火食,他就攀過很險峻的山徑去探訪。到那兒這位道人正熟睡,他就坐在旁邊撫道人的腳。過了一會兒,道人醒來,驚訝地問他:「這么險的路你怎么來的!」跟他談了一些高妙的思想,說:「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兩個好秀才。」他后來再去的時候,那人已經(jīng)走了,他很惋惜。 守仁在京師跟當時文人交往,他的詩文均受贊賞;但他總是不滿足,覺得這不是他的理想,就告病回家。筑室陽明洞中,行導引術(shù),過了一段時間,他能先知。有一天坐在山洞里,友人王思輿等四人來看他,剛出五云門,他讓仆人去迎,并且說出他們來的情況。仆人在路上遇到他們,守仁說的與他們的行跡相合。大家覺得很驚訝,以為他得道了。然而,過些時,他覺悟說:「這是簸弄精神,不是道。」這樣靜坐久了,想離世遠去,只是祖母與父親(守仁十三歲喪母)舍不下,因循下不了決心。過了些時忽然醒悟說:「這種戀念之心從小就有,如果此念可去,就是斷滅人性了?!?br>次年他到西湖去養(yǎng)病,重新燃起入世的念頭。在那兒他常到一些佛寺中去,有一個禪僧已經(jīng)坐關(guān)三年,不說話、閉目不視。守仁對他大聲說:「這和尚整天口巴巴說什么?整天眼睜睜看什么?」禪僧嚇了一跳,就張開眼跟他說話。守仁就問和尚家里還有什么人?和尚說:「有母親在?!箚栒f:「會想到母親嗎?」和尚回答說:「不能不想?!故厝氏蛩庹f愛親是人的本性,無法斷絕,出家坐關(guān)也避不開。禪僧感動的落淚,向守仁稱謝。第二天再到寺里去問,禪僧已經(jīng)回家去了。 守仁回京師后,曾被聘主山東鄉(xiāng)試,改任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這時開始授徒講學,當時風氣重視詞章記誦之學,他卻倡言學者要先立必為圣人之志。因此被認為是立異好名。只有湛若水(甘泉)先生(1466-1560)贊同他,兩人成為好朋友,共以倡明圣學為事。 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守仁三十五歲,經(jīng)歷了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時期。因為宦官劉瑾擅權(quán),南京科道(御史)戴銑等諫言,劉瑾把他們二十多人關(guān)到監(jiān)獄里去。守仁憤慨,上疏救他們,說他們負有諫諍之責,如說得對,就該采納;說得不對,也要包容,才能廣開建言之路,不該治他們的罪,而應(yīng)讓他們官復原職。劉瑾大怒,把他也關(guān)到監(jiān)牢里去。然后「廷杖」(這是明代最壞的羞辱士大夫的一種刑法,在朝廷之上,當眾棒打。原來不脫衣服,劉瑾始令人脫衣受刑。)四十,打得氣都斷了,再蘇醒過來。貶謫他到貴州龍場驛去做驛丞(郵務(wù)站長)。 雖說貶謫,劉謹并沒放過他,暗中派人偵測,伺機害他。守仁知道危險,到了錢塘江,就把衣物留在江邊,假裝投水自殺。然后搭商船到了舟山。又遇上颶風,一日夜到福建邊境。上岸之后又跑了幾十里的山路,夜晚敲一佛寺的門求宿。和尚故意不接受。他就找到一沒人管的小廟,靠著香案就睡著了。半夜里,一只老虎繞著走廊大吼,卻不敢到里面去。第二天黎明,那和尚想他一定被老虎吃了,可以得到他的財物;卻發(fā)現(xiàn)守仁正熟睡,喊他才醒過來。和尚吃驚地說:「您一定不是平常人,否則怎么會沒事兒呢?」就請他到寺里去。在寺里遇到他在鐵柱宮認識的異人,當時曾約二十年相見海上。跟他討論出處進退,守仁想就此遠離世俗,異人認為不可,劉瑾如抓起你父親來,誣陷你投奔夷狄,就麻煩了。守仁于是決定先回家探親,再赴貴州任所。他在寺壁上題了一首詩:「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云過太空?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闺m歷經(jīng)艱險,更顯見他的灑脫和豪氣。 守仁三十七歲到貴州龍場。龍場在貴州西北萬山叢棘中,蛇虺魍魎,蠱毒瘴癘,環(huán)境險惡。(守仁曾作過一篇〈瘞旅文〉,寫旅人因受瘴氣之毒,在路旁倒下就死了,他憐而加以埋葬的事。)與當?shù)厝苏Z言不通,可通的都是中土亡命之徒。原來沒房子住,他教給他們蓋房子住。這時劉瑾還恨他,守仁想個人的得失榮辱都能超脫,只有生死一念還不能化除,就做一個石棺,自己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默坐澄心,以求靜一;過些時,胸中灑灑,不再有憂慮之念。然而跟他去的仆人都病了,守仁反而要砍柴、取水、做飯給他們吃;又怕他們心情不好,唱詩給他們聽,還不高興,就唱些家鄉(xiāng)小曲,加上講笑話,逗他們開心,才使他們暫時忘去思鄉(xiāng)和病痛。守仁這時自念:「圣人處此,更有何道?」忽然半夜里大悟「格物致知」的道理,在睡夢中好像有人告訴他,不覺歡呼跳起來,跟他來的人都嚇了一跳。他發(fā)現(xiàn)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以前去格竹子,求理于事物是錯的。就拿自己所記的五經(jīng)中的話來印證,莫不吻合,于是著〈五經(jīng)臆說〉。這有名的「龍場悟道」是他個人親身體驗的結(jié)果,并非偶然;是出于活生生的現(xiàn)實存在,不是由見聞來的知識。守仁在龍場很受到當?shù)鼐用竦木磹郏瑸樗w了龍岡書院等住所,或跟他受教。連對他有敵意的地方官也受到他的感化,更無形中消弭一次野心者的戰(zhàn)禍。第二年在貴陽主貴陽書院,開始講論「知行合一」之說。 守仁在貴州住了三年,劉瑾伏誅后,調(diào)升廬陵知縣。為政不用威刑,唯以開導人心為本。他施政的具體措施,為后繼者所仿效。接著調(diào)升吏部主事等職。這時跟他受教的人越來越多,他的思想也日趨圓融。公余之暇,日與弟子講學。他的大弟子徐愛(也是他的妹婿)把他重要的話記下來,就是《傳習錄》的第一卷。有兩個弟子好談仙佛,他警惕他們說:「我幼時求圣學不得,也曾經(jīng)對道佛非常用心。后來居夷三年,才悟見圣學要旨,后悔用錯了功二十年?!?br>兵部尚書王瓊非常佩服守仁的才能,這時江西一帶盜賊蜂起,就推薦他去平定。正德十二年(守仁四十六歲)他到江西赴任,經(jīng)過萬安,就遇到幾百流賊,沿途搶劫,商船不敢前進。守仁就聯(lián)結(jié)幾艘商船,排成陣勢,揚起旗子,敲著鼓,像要出戰(zhàn)的樣子。賊在岸上羅拜,高聲喊:「我們是饑荒流民,乞求賑濟!」守仁命船靠岸,令人曉諭他們說:「我到贛之后,就會派人去撫問你們,你們要各安本業(yè),不可胡作非為,自取滅亡?!官\人恐懼,于是解散回家。 南贛山險林深,盜賊盤據(jù),窺伺剽掠,大為民患。守仁在贛行十家牌法,杜絕賊人滲透,選民兵,訓練編組,紀律嚴整,賞罰分明。每戰(zhàn)皆思慮周詳,應(yīng)時順勢,奇策并出。有時他會親冒矢石,率先士卒,所以連破賊巢。而攻取之前,往往先犒以牛酒銀布,并以文告曉諭,哀憐無辜,言辭懇切。有的受到感動,率眾來投。而如?頭之賊反復狡詐,審知他貪殘終不可化,才設(shè)計殲之。守仁自惜沒能感化他,難過得飯都吃不下。而半夜里自己率軍直搗下?。賊把石塊亂擺在水中阻攔,守仁帶頭先行,諸軍跟著他,沒人落水。賊寨門非常堅固,守仁選一百人,卷旗持炮火,從后山攀登上去。不久,炮火四發(fā),旗幟滿山,守寨的慌張回顧,寨門就被攻破了。然后選精銳,穿了賊人的衣服,混在潰散的賊群中,占據(jù)險要,扼其后路,上下夾擊,盡降服之。 一年多的時間,守仁平定了漳南、橫水、桶岡、大帽、?頭的強盜。實際上他所指揮的都是些文吏和偏裨小校,不是正規(guī)將領(lǐng),而平定了數(shù)十年巨寇,遠近驚為神。早先平定橫水、桶岡諸寇班師回南康的時候,百姓沿途頂香迎拜。所經(jīng)州、縣各立生祠。遠鄉(xiāng)之民畫了他的肖像供在祖堂里。而守仁隨處不忘教化,令所屬各縣興立社學,聘請老師,教育子弟。并舉鄉(xiāng)約,使社會安定,風俗淳厚。平定?頭賊后,他寫信給弟子薛侃說:「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梗ㄑ┛逃×恕秱髁曚洝啡恚?。并與諸生講明《大學》。 守仁因為祖母病重,上疏辭官,回家探視,不允;派他到福州去處理叛軍的事。到了豐城,聽說寧王宸濠(明武宗的叔叔)謀反,就返回吉安。宸濠派兵急追,守仁在夜間藏到捕漁的小船上,才逃開。四晝夜回到吉安,上疏告變。用反間計使宸濠遲疑不敢發(fā)兵,十幾天后宸濠才省悟被騙,出大軍攻下九江、南康,直逼安慶。守仁爭取到時間集合義兵,有人主張去救安慶,守仁認為不如直搗南昌。賊已精銳盡出,一定能攻破,等他回軍自救,再從湖中迎擊,必然獲勝。果然兩三天就攻下南昌。宸濠還軍,守仁指揮知府伍文定等分數(shù)路合擊,并四面張疑設(shè)伏。初戰(zhàn),敵大潰;第二日官軍稍有退卻,守仁立斬先卻者,諸軍奮勇爭戰(zhàn),賊又大敗。次日清晨,宸濠正朝見他的群臣,官軍突襲,用小船載薪柴,乘風縱火,焚燒敵船。宸濠坐的船擱淺,慌忙換一船逃跑,被官軍追上擒獲。(有一記載說:守仁應(yīng)變之神真不可測。時官兵方破省城,忽傳令造免死木牌數(shù)十萬。莫知所用。及發(fā)兵迎擊宸濠于湖上,取木牌順流放下。時賊兵既聞省城已破,受宸濠脅從之眾俱欲逃竄而無路,見水浮木牌,一時爭取、散去,不計其數(shù)。二十五日(第二日),正激戰(zhàn)中。賊兵忽見一大牌上寫:『寧王已擒,我軍勿得縱殺!』一時之間,吃驚擾亂,遂大敗。次日宸濠欲潛逃時,見一漁船隱在蘆葦之中。宸濠大呼叫渡,漁人移棹請渡,竟送中軍,諸將尚未知也。其神運每如此。又記;后來弟子或問:『用兵有術(shù)否?』守仁曰:『用兵何術(shù)?但學問純篤,養(yǎng)得此心不動,乃術(shù)爾。凡人智能相去不甚遠,勝負之決不待卜諸臨陣,只在此心動與不動之間。昔與寧王逆戰(zhàn)于湖上,時南風轉(zhuǎn)急,而命某將為火攻之具。是時前軍正挫卻,某將對立矍視,三四申告,耳如弗聞。此輩平時智術(shù)豈有不足,臨事忙失若此,智術(shù)將安所施!』) 起先京師聽到宸濠反,都很驚懼。王瓊大言說:「王伯安居南昌上游,必定會擒賊?!惯@時果然奏捷。 不過,荒謬的是明武宗在宦官的慫恿下,自己要親征。因為先前上疏告變的時候,守仁曾勸諫皇帝反省自責,黜去奸佞。這些宦官都恨他,也怕他揭發(fā)他們跟宸濠勾結(jié)的奸情,反而誣陷守仁;又想要守仁把宸濠縱放到湖中,等武宗自己來擒他,然后奏凱論功。守仁不答應(yīng),并上書獻俘,勸止帝南征,帝不肯。由于群小的阻撓,守仁也見不到皇帝,只好把宸濠交給一位較正派的太監(jiān)張永。宦官在南昌故意縱容京軍欺守仁,或喊他的名字謾罵,守仁不生氣,待他們更好,生病給藥,死者予棺,時加撫慰。京軍說王都堂愛我,不再惹麻煩?;鹿賯兤鄯厝适俏氖?,要跟他比賽射箭,守仁勉強同意。結(jié)果三發(fā)三中,每一中京軍在旁歡呼。宦官看到他們帶來的軍隊都親附守仁,驚慌起來,才率軍回京。后來要守仁重新奏捷,說是皇帝親征,奉他的方略討平叛亂;并列上這些宦官的名字,紀他們的功勞。而直到武宗歿(1521),守仁等都沒得到封賞。世宗即位,召他入朝受封,而大臣多忌其功,雖封為新建伯,卻不給歲祿。同時有功的除伍文定至大官外,其它皆名為升遷,暗地則罷絀廢斥。守仁為他們非常憤慨。一再上疏辭爵而請賞有功的部屬,朝廷卻不予理會。(明代歷來宦官為患,皇帝昏庸,神宗(萬歷)有四十年不朝的紀錄,政治如此惡劣,焉能不亡。顧炎武及清儒竟然歸罪于陽明末學,空談?wù)`國,實在是偏頗之見。) 守仁經(jīng)歷患難,更真切體認良知。五十歲時開始揭示「致良知」之教。他給弟子鄒守益的信說:「近來信得致良知三字,真圣門正法眼藏(借用佛家語,指最透徹、最豐富的真理)。往年尚疑未盡,今自多事以來,只此良知無不具足。譬之操舟得舵,平瀾淺瀨,無不如意,雖遇顛風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沒溺之患矣。」又對弟子陳九川說:「某于此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只恐學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負此知耳?!?br>守仁回到余姚省親掃墓。對于母親早逝,他沒能奉養(yǎng);祖母臨終,未及一見,深感傷痛?;丶覕?shù)月后,他父親就去世,守仁也臥病。守仁在南贛就染上咳痢之疾,曾多次請病假、不準。平亂時,他雖在病中,仍從容指揮,身先士卒,他的毅力和修養(yǎng)實在過人;但肺病一直沒痊愈。在家鄉(xiāng)病中還是不斷地受到朝中佞臣的讒謗,弟子陸澄上疏替他辯說,守仁阻止他,認為只要反求諸己,不必辯解。而這時四方來學的人卻越來越多,附近的寺廟中都住滿了人,住處不夠就輪流休息。守仁每臨講座,前后左右環(huán)坐聽講的常常是好幾百人。有的住一兩年。無法都記得住他們的姓名。每臨別的時候,守仁常嘆息說:「君等雖別,不出在天地之間,?同此志,吾亦可以忘形似矣?!怪T生每次聽講出門,都高興得手舞足蹈,直說痛快。一次中秋(嘉靖三年),月白如晝,守仁設(shè)席于池上,門人在旁者有一百多人。飲酒半酣,有人唱歌,有的擊鼓,有的投壺,有的泛舟。守仁看到大家玩得熱鬧,作了一首詩,有「鏗然舍瑟春風里,點也雖狂得我情」之句。這幾年間他講學授徒,大概是他最愉快的時候了。(弟子南大吉續(xù)刻《傳習錄》五卷。) 守仁以不世之才,出生入死,安定社稷,卻遭遇到當?shù)篮托∪说募刀?,阻撓他入京,雖有人推薦他,應(yīng)加重用,朝廷不理會,六年沒被召見。嘉靖六年(1527)思州、田州(貴州廣西一帶)岑猛為亂,卻命守仁去平亂。守仁因病未愈,又認為這是地方官員處置不當所生的沖突,只需招撫,不必用兵。所以上疏辭,并舉薦人代替他,但是沒被接受。他只好奉旨前往。 出發(fā)前他還與高弟錢德洪與王龍溪(畿)論學,這便是有名的「天泉(橋)論道」。守仁把他悟得的道理歸納成四句: 「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的是良知, 為善去惡是格物?!?br>并且說:「此是徹上徹下語,自初學以至圣人,只此功夫。初學用此,循循有入,雖至圣人,窮究無盡。堯舜精一功夫,亦只如此?!褂终f:「此四句中人上下無不接著。我年來立教,亦更幾番,今始立此四句。人心自知識以來,已為習俗所染,今不教他在良知上實用為善去惡功夫,只去懸想個本體,一切事為,俱不著實。此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說破?!?br>赴任途中,經(jīng)過江西南浦的時候,父老軍民都頂香林立,擠滿街巷,使他走不動。守仁接見他們,東出西入,有人舍不得,出去又回來。從早晨到傍晚才散。第二天講《大學》,因人太壅擠了,好多人聽不到。沿途講學不輟。 到了梧州,守仁盡撤數(shù)萬防守之兵,示叛者以恩信。叛者自縛請降。守仁數(shù)其罪,責而釋之,安撫其眾七萬余人。擾攘數(shù)年的戰(zhàn)亂,守仁不發(fā)一卒,不殺一人,消弭于無形。奏聞于朝,陳用兵十害,招撫十善。為之設(shè)官府,以本土人治之。興南寧學校,鼓勵習禮向?qū)W,敦厚風俗。 而因回軍之便,突襲八寨、斷藤峽的賊寇,掃蕩平之。這兩處的賊人從明朝初年就為患,屢征不服。英宗天順間(1457-64)韓雍統(tǒng)兵二十萬,曾破其巢穴,然而不久又占據(jù)天險,攻陷州郡。流劫出沒,為害歲久。守仁出其不意,以不滿八千之眾,分道征之。一月之內(nèi),大破一百六十年所不能誅之劇賊。設(shè)置城邑和行政區(qū)劃來管理,使兩廣良民可以安業(yè)。守仁的病則日趨嚴重,于是上疏班師。 守仁十五歲的時候,曾夢謁伏波廟,這時拜祠下,宛然像在夢中一樣。作了兩首詩,有「四十年前夢里詩,此行天定豈人為?」之句。 守仁咳喘日甚,加上水瀉不止,兩足不能坐立。至南安,病危。門人周積問他有什么遺言,他微哂曰:「此心光明,亦復何言?」不久,瞑目而逝。這是嘉靖七年(1528)十一月二十九日辰時。享年五十七歲。 守仁歿后,忌他的朝臣還參他擅離職守,誣其學為邪說。胡涂皇帝大怒,不予封賞。過了三十八年,換了新皇帝(穆宗)才得平反。 三、 陽明思想的淵源 陽明說他的「致良知」之教是從「千死百難」中得來,只是說這是他親身體驗反思而得,不是書本上學來的知識;但卻不是完全前無所承的。首先,「良知」一詞是見于《孟子》〈盡心上〉:「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顾?,基本上陽明發(fā)揮了孟子的思想。進一步說他是承接儒家的大傳統(tǒng)而發(fā)展出來的。 儒家是從孔子開始,但孔子也是承續(xù)既有的文化、反思其精華,而賦予新的意義。所以說「述而不作」,又說「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惯@表示儒家本來就植根在人的文化生活中,不是單純的抽象思維??鬃铀鶆?chuàng)新的是他從其中深刻地反思到人活著的價值和意義。這價值的核心,孔子稱之為「仁」。他說:「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惯@并不是說仁很容易得到,而是說仁不是在我之外,只要你一念自覺,仁就在那里。譬如你做錯了一件事,心里覺得不安,這「不安」就是仁。相反的,如你沒有不安的感覺就是不仁。我們常說人「麻木不仁」就是這個意思。所以仁是人與生俱來的一種道德感,也是人的道德根源。這自然不是說有了這根源人就是有德的人,這要人自覺到之后還要努力去實踐才行。所以孔子教弟子都是如何去「行」仁,而不是告訴他們?nèi)适鞘裁础?br>「仁」是無法定義的,用定義的方式不能說盡它的義涵。有人解釋仁是「二人偶」,被引伸成人際關(guān)系的和諧,這是錯的!如果因?qū)嵺`仁而自然地使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是可以說的;但卻不能說仁是種人際關(guān)系。假如人堅持他的道德理念去行事,寧可得罪人,也不會為顧及到人際關(guān)系而改變。這只是從字面上了解的附會之說。一般說「仁」是「愛」,固然不算錯;但只說「愛」會偏在感情方面,仁是在愛之外,還有這種愛是無私、合理合宜的意思,所以也不能單說是愛。 前人注解說「仁」是「全德」,應(yīng)該說仁是諸德之源。所謂「義、禮、智、信皆仁也」,意思是說因為有仁的自覺,義禮智信…這些道德名目才有真實的意義。換言之,有了仁的自覺,去行的禮才不僅是形式化的儀式;去行的義才是真正應(yīng)當做的行為。…否則這些德目便成為僵化的教條。這些德目在現(xiàn)實里已經(jīng)逐漸僵化,孔子點出「仁」,才使它們具有活生生的意義。 孔子的思想博大精深,這里只簡單地提出他思想里最重要的部份。 (諸位讀《論語》的時候也許還不易領(lǐng)會,可先背誦,然后咀嚼涵泳,不必急于求解。) 孔子之后,孟子(軻)承接他的思想主張「性善」。性善的「性」就相當于孔子說的「仁」。這不是指「食色,性也」的性,而是指「人之異于禽獸者幾?!沟牟糠?。一般常常不加分辨,不知道孟子用這「性」字有特殊的意涵,就會產(chǎn)生很多誤解?!感陨啤故侵溉擞信c生俱來的、不屬于生物本能的道德性能。因為人有這種「性」,才有人的尊嚴和價值,所以跟「禽獸」不同。孟子常用比較具體的「心」字來代替「性」。他所謂的「心」也是指有道德感的道德心,而不是指人生理構(gòu)造中的心。這強調(diào)人有內(nèi)在的、自發(fā)的道德意識。孟子說明這種心: 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nèi)交于孺子 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xiāng)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 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 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之心,仁之端也;羞惡 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燃,泉之始達。 能充之,足以保四海;?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孟子指出在這種情境下,人的道德心會自然呈現(xiàn)。這一惻隱之心的呈現(xiàn)并不是經(jīng)過預先思考的 (所以說「乍見」) ,也不是因為功利的目的--不是想跟幼兒的父母攀交情,不是為得到社會上的好名聲,同時,也不是一種生理反應(yīng)(為了討厭他的哭聲)(這涵著道德行為是無條件的)。如果沒有這種四端之心就不是人!這是價值判斷語。不是說他不是生物學上的人,而是指他已經(jīng)喪失人的價值,不能算是人。所以謂之「端」,是表示這種心的發(fā)動固然是人人皆能,但是還不夠;應(yīng)進一步擴而充之,經(jīng)過實踐的功夫,才是有德(「仁、義、禮、智 」)之人。所以有人誤解,以為孟子太樂觀了;若是性善為什么有那么多壞人?其實,性善并不等于人善。性善是指出人人具有內(nèi)在的、不必外求的道德根源。但是它常被人的私欲所蔽,或者日漸喪失;若人不能自覺,致力于修身的功夫,就不可能成為善的人。 有人認為善惡是相對的,有性善就有性惡。比孟子大約晚五十年的荀子(況)就主張「性惡」,也批評孟子不對。但是,荀子所謂的性是指人生理和心理的部份,像眼睛能看,耳朵能聽,累了想休息…等,跟孟子所謂性的內(nèi)涵不同。他把性視為人生物本能的欲,人為滿足自己的欲望,與他人沖突,造成社會的混亂,所以是惡。性中既沒善,就得向外去學來。這是荀子作〈勸學篇〉的理由。他的主張雖然跟孟子相反,其實并非沖突(孟子也不否認人有同于禽獸的本能,但不認為那是「人」性)。不過,荀子見到的只是表層的,易于經(jīng)驗到的性;不能指出深層的,作為人道德根源的性。所以后來的儒者都不贊成他的主張,因為他無法使人植定善的根基,不能由人內(nèi)在、自發(fā)地成為善的人。嚴格來說,「性善」與「性惡」并不是對等的詞語,孟子的主張才能凸顯人的尊嚴和價值。(荀子的長處是他重視「心」的理性成份,對政治和社會問題提出很好的意見。荀子也希望人能先成為有德的士君子,最后成圣王。仍是儒家的理念;不過從儒家的大傳統(tǒng)來看,他應(yīng)該是旁枝。) 在孟荀前后,有三部重要的儒家經(jīng)典:《易傳》、《中庸》和《大學》。它們的作者都不清楚(《中庸》舊說是子思作的,但不能確定。),卻對儒學有很大的影響?!兑讉鳌肥且廊寮宜枷雭斫忉尅兑捉?jīng)》的,藉玄奧的易理來深化道德問題。 《中庸》和《大學》本來是《禮記》中的篇名,被獨立出來。宋代把它們與《論語》《孟子》合稱為《四書》,給予新的詮釋。 漢代的經(jīng)學重視章句訓詁,較少深刻的思想;魏晉隋唐道、佛盛行。直到宋代儒學才得復興。周敦頤(濂溪,1027-1073)最先把《中庸》的「誠」和《易 傳》的義理挽合在一起討論,使?jié)h代以來庸俗化了的儒學得到新的生命。濂溪人格高潔,如光風霽月。他以為圣人可學而至,要弟子程顥(明道,1032-1085)和程頤(伊川,1033-1107)「尋仲尼、顏回樂處」。明道思想高明圓融,接人一團和氣;伊川精密周詳,嚴毅方剛。比他們年齡稍長的張載(橫渠,1020-1077)是苦思力索,勇于實踐的思想家。他們把個人生命與儒學結(jié)合,深入詮釋《論》《孟》《易傳》等典籍,教出不少弟子,對儒學的發(fā)展貢獻很大。(橫渠提出「義理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的說法,區(qū)分開孟子與荀子[及漢儒之說]的不同。把一般說的性都歸之于氣質(zhì)之性。并認為「氣質(zhì)之性」不能算是「人」性。解決了糾纏不清的問題。二程有類似的說法。) 南宋朱熹(晦庵,1130-1200)是極博學的思想家。上承伊川對《大學》「格物致知」的解釋,重知識和篤行的功夫,又能綜合北宋諸家自成一貫的系統(tǒng)。他的著述非常多,對后世的影響最大。一般尊稱他為朱子而不名。陸九淵(象山,1139-1192)則遠承孟子,他說自己是「讀《孟子》而自得之?!垢熳诱搶W不合。他們曾有「鵝湖之會」(江西信州,1175) ,不歡而散;不過他們都贊賞對方之長。一般認為朱子主張「道問學」,象山主「尊德性」;其實,朱子未嘗不「尊德性」,象山也不廢「道問學」。兩人基本上都以修德成圣為目標,只是功夫方法不同--當然也涵著對道德本質(zhì)的理解有差異。 歷代各家雖有異同,而都在儒學的大傳統(tǒng)之下,陽明之學也是承此傳統(tǒng)。只是他得之于孟子的多,所以跟陸象山相近,而與朱子較遠。通常提到宋明理學,大致分為「程(伊川)朱」和「陸王」兩大系統(tǒng)。其實各家大都是個人體悟所得,自有其特色,并不限于這兩個系統(tǒng)。只要看黃宗羲著的《宋元學案》與《明儒學案》就可以知道了。 四、 陽明思想要義 從上文陽明生平就可以看出來他的思想發(fā)展頗為曲折。陽明從開始就追求一個理想的自我--學為圣賢。少時對詞章文學最為用心,詩文作得很好,卻不能滿足他,于是放棄。后來學朱子「格物」不成,以為無緣做圣賢,才轉(zhuǎn)而究心佛、老之學。他導引靜坐,已修為到高明的境界;然而發(fā)現(xiàn)這也不是他追求的至道。及遭貶謫,在龍場艱困的環(huán)境下,才豁然悟得圣人之道,吾性自足;格物致知并不是向外求理,而是一念自覺,推致于事事物物,使皆得其正。這樣經(jīng)過三次轉(zhuǎn)變才得到門徑。所以他所追求的不是知識的累積,而是生命的意義和安頓。他體悟到的道理跟他的存在現(xiàn)實是密不可分的。所以一方面他接受儒學的大傳統(tǒng),一方面他經(jīng)過自我的體證,他的思想才有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展。 陽明在教法上也有三變。在貴陽主教書院,首與學者為「知行合一」之說。自滁州以后(四十二歲)多教學者靜坐;默坐澄心,體認天理。江右以來(五十歲)才單提「致良知」三字。這教法之變也是陽明思想的進境,平定宸濠亂后的五六年間,「所操益熟,所得益化」,他的思想到了最圓融的境界。 基本上,陽明所說的「良知」跟孔子的「仁」與孟子的「性善」或「四端之心」的「心」沒有什么不同。而「良知」或「良心」本來出于孟子。不過, 陽明是經(jīng)過自我體悟之后,對「良知」再作詮釋,不只是因襲。首先,我們得注意,無論是孟子或陽明所說「良知」都不能跟世俗說的「良心」混為一談。一般所謂的「良心」固然有類似之處,卻夾雜著心理情緒或習染來的價值觀;而不是純凈至善的。上文(頁7)引陽明說的:「無善無惡是心之體」就是說「心體」(即良知)是絕對善的,所以不能用相對善惡的觀念來形容;而不是說心體(良知)沒有善惡。(這在晚明就有人誤解。) 下云:「有善有惡是意之動」,是說在人意念發(fā)動處,才有善惡之分。而人能分辨意的善惡,則是良知的作用,所以說:「知善知惡是良知」。因為良知是善惡判斷之所由出,所以對它本身而言,就不能說它是善或是惡。這是突顯良知的尊嚴與絕對的地位,意思很清楚;有人把它跟禪宗的「不思善、不思惡」混在一起,就謬以千里了。能知善知惡還不夠,還要做「為善去惡」的功夫,也就是「格物」。陽明把「格」解釋成「正」,物即「事」。這是他對「格物《大學》」獨特的解釋,跟伊川和朱子解釋為「即物而窮其理」,非常不同。(程朱解「格」是「至」的意思。)陽明說: 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 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發(fā), 更無私意障礙,即所謂充其惻隱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然在常人, 不能無私意障礙,所以須用「致知」「格物」之功,勝私復理。即 心之良知更無障礙,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 《傳習錄上》 這「知」是「良知」之「知」,不是普通知識之知。知孝、知弟、知惻隱是指「良知」的萌動,而不是僅僅知道什么是孝、弟。這是內(nèi)在于人,用不著向外去求的。如果良知的萌發(fā),不受私意的障礙和蒙蔽,就是擴充其惻隱之心,而有無盡的仁德行為。然而,平常人不可能沒有私意障蔽,所以必須得用致知格物的功夫。他又說: …物者、事也,凡意之所發(fā)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謂之物。格者、 正也;正其不正以歸于正之謂也。正其不正者,去惡之謂也。歸于 正者,為善之謂也。夫是之謂格。 〈大學問〉 陽明的解釋不一定合于《大學》的原意,但是他清楚地說明了「致知」是「致良知」。致(即孟子「擴充」之意)我心的良知于事事物物,使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就是格物。同時,陽明認為吾心的良知即所謂「天理」,「心」與「理」本來是一,所以說「心即理」。他常說「良知之天理」,又說「良知只是一個天理自然明覺發(fā)見處」?!柑炖怼沟囊馑际亲罡叩膬r值和真理,也涵著自然而有、遍在一切之意。(天、不是稱上帝。陽明說「此心無私欲之蔽,即是天理?!?這表示良知雖是由個人自覺而見,但有絕對普遍性,不是主觀的、偏私的。陽明將良知與天理并提,也警惕人不可把私見誤認為是良知。 簡單地說,良知是人判斷是非的本源和最高準則,也是知道什么是「應(yīng)當」的行為的依據(jù)。陽明說: 良知只是個是非之心,是非只是個好惡;只好惡就盡了是非,只是 非就盡了萬事萬變。 《傳習錄下》 這是把孟子四端之心中的「是非之心」特別凸顯出來說明「良知」。(說「只是個」不過是強調(diào)的意思,不是說良知不涵其它三端。)「是非」是道德的判斷,當然不同于「是非題」的「是非」。「好惡」也不是情感上的喜不喜歡,而是好善惡惡之意。是非、好惡的意義是一樣的。自然,良知不僅判斷是非,也好是惡非;所以在「知」的同時就涵著「行」,故有「知行合一」之說。 (徐)愛曰:「如今有人盡有知得父當孝、兄當?shù)苷?,卻不能孝、不 能弟,便是知與行分明是兩件?!?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斷,不是知行的本體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賢教人知行正是要復那本體,不是著你只恁的便罷。故大學指個真知行與人看,說『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那好色時已自好了,不是見了后又 立個心去好。…知行如何分得開?此便是知行的本體,不曾有私意 隔斷的。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謂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 卻是何等緊切著實的功夫!…」 《傳習錄上》 我們通常把「知」只看作知識之知,所以總認為先知后行是不成問題的。而對「知行合一」也是從知識層面去了解,不知陽明是從道德實踐上立論,不是泛說知識與行為的問題。所謂「知行本體」實在是就良知而言。或者說在良知本體處(良知本體就在當下感應(yīng)之是非之決定處見,并無一個隔離的懸空的本體。),知與行原是合一的,只是被私欲隔斷才分成兩截。所以說:「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行功夫本不可離。只為后世學者分作兩截用功,失卻知行本體,故有合一并進之說。」《傳習錄中》這跟他致知格物的主張實際是一致的,重點在指明道德實踐的本源。而「真切篤實」與「明覺精察」也都可說是致知格物的用功之境,這種功夫很簡易,卻是極精微的。陽明說:「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fā)動處,便即是行了;發(fā)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埂秱髁曚浵隆吩诹贾饔X精察之下,意念的善與不善無所遁形;不善的立即徹底克治,不是等發(fā)之于外以后再去改正。這自然需要內(nèi)省自覺的功夫,也即所謂「須于心體上用功」、「在良知上實用為善去惡的功夫」。 陽明說「吾平生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埂钢铝贾故撬枷氲木V領(lǐng),也是他經(jīng)過長期體驗之后提出的教法。他對良知的體悟高明圓融,這里只是簡單的介紹,要讀《傳習錄》才能有深入的理解。 五、《傳習錄》節(jié)選 《傳習錄》是陽明弟子所記,陸續(xù)刻印的。取《論語》〈學而篇〉「傳不習乎」之意。卷中也收錄了陽明自己寫的幾篇論學的書信。原文明白曉暢易懂,葉紹鈞的點注本(商務(wù)印書館出版) 標點分段,只注典故出處,簡明可用。另有陳榮捷《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學生書局印行)注解比較詳細,也多出補遺部份。除上文引的以外,下面再節(jié)選數(shù)則。 1. (蔡)希淵問:「圣人可學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終不同,其同謂 之圣者安在?」 先生曰:「圣人之所以為圣,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鐵之雜也。人到純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堯舜猶萬鎰,文王孔子猶九千鎰,禹湯武王猶七八千鎰,伯夷伊尹猶四五千鎰。才力不同,而純乎天理則同,皆可謂之圣人;猶分兩雖不同,而足色則同,皆可謂之精金。以五千鎰?wù)叨胗谌f鎰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廁之堯孔之間,其純乎天理同也。蓋所以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兩;所以為圣者,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雖凡人,而肯為學,使此心純乎天理,則亦可為圣人;猶一兩之金,比之萬鎰,分兩雖懸絕,而其到足色處,可以無愧。故曰『人皆可以為堯舜』者以此。學者學圣人,不過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猶煉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爭不多,則鍛煉之工省而工易成;成色愈下,則鍛煉愈難。人之氣質(zhì)清濁粹駁,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于道有生知安行、學知力行,其下者必須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則一。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純乎天理,卻專去知識才能上求圣人,以為圣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我須是將圣人許多知識、才能逐一理會始得;故不務(wù)去天理上著工夫,徒弊精竭力,從冊子上鉆研,名物上考索,形跡上比擬;知識愈廣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見人有萬鎰精金,不務(wù)鍛煉成色,求無愧于彼之精純,而乃妄希分兩務(wù)同彼之萬鎰,錫、鉛、銅、鐵雜然而投,分兩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無復有金矣?!埂淳砩稀?br>※ 陽明的譬喻發(fā)揮孟子「人皆可以為堯舜」、「堯舜與人同耳」最為徹底。其中寓涵的 「平等」和個人自主的思想非??少F。后來弟子懷疑他說孔子九千鎰比堯舜少,陽明回答說這是計較功利的想法?!杆灾^之圣,只論精一,不論多寡。」「各人盡著自己的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純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個個圓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埂淳砩稀抵灰谥铝贾吓?,每個人都能成就他自己,不必羨慕他人的才力。 2. 蓋良知只是一個天理自然明覺發(fā)見處,只是一個真誠惻怛,便是他本體。故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事親便是孝,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從兄便是弟,… 良知只是一個,隨他發(fā)見流行處,當下具足,更無去來,不須假借?!淳碇?答聶文蔚第二書〉 ※ 人的道德行為都是良知的發(fā)見,孝弟忠諸德都是「致良知于事事物物,使事事物物皆 得其理?!龟柮饔终f:「我輩致知,只是各隨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見在如此,只隨今日所知擴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開悟,便從明日所知擴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功夫。」〈卷下〉 3.蕭惠問:「己私難克,奈何?」 先生曰:「將汝己私來替汝克。」又曰:「人須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 克己,方能成己?!?br>蕭惠曰:「惠亦頗有為己之心,不知緣何不能克己?」 先生曰:「且說汝有為己之心是如何?」 惠良久曰:「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謂頗有為己之心。今思之,看來亦 只是為得個軀殼的己,不曾為個真己?!?br>先生曰:「真己何曾離著軀殼?恐汝連那軀殼的己也不曾為。且道汝所謂 軀殼的己,豈不是耳、目、口、鼻、四肢?」 蕭惠曰:「正是為此;目便要色,耳便要聲,口便要味,四肢便要逸樂, 所以不能克?!?br>先生曰:「美色令人目盲,美聲令人耳聾,美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 發(fā)狂,這都是害汝耳目口鼻四肢的,豈得是為汝耳目鼻口四肢!若為著耳目 鼻口四肢時,便須思量耳如何聽,目如何視,口如何言,四肢如何動;必須 非禮勿視聽言動,方才成得個耳目鼻口四肢,這個才是為著耳目鼻口四肢。 汝今終日向外馳求,為名為利,這都是為著軀殼外面的物事?!^汝心, 亦不專是那一團血肉…所謂汝心即是那能視聽言動的,這個便是性,便是天 理。…以其主宰一身,故謂之心。這心之本體,原只是個天理,原無非禮。 這個便是汝之真己,這個真己是軀殼的主宰。若無真己,便無軀殼;真是有 之即生,無之即死。若汝真為那個軀殼的己,必須用著這個真己,便須常常 保守著這個真己的本體,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惟恐虧損了他一些;才有一 毫非禮萌動,便如刀割,如針刺,忍耐不過,必須去了刀,拔了針。這才是 有為己之心,方能克己。汝今正是認賊作子,緣何卻說有為己之心不能克己!」 〈卷上〉 ※ 陽明這段話非常痛切。指出能主宰自我的良知才是人真實的自我,沒有真己,如同行 尸走肉,要能克治私己才能保全真己。克己是實實在在的功夫。后來所謂「王學末流」就 忽略了陽明這種教訓,才發(fā)生流弊。 4. 先生曰:「諸公近見時少疑問,何也?人不用功,莫不自以為已知為學, 只循而行之是矣。殊不知私欲日生,如地上塵,一日不掃,便又有一層。著 實用功,便見道無終窮,愈探愈深,必使精白無一毫不徹方可?!埂淳砩稀? ※ 思想的深入和功夫的進境是一致的,這是中國哲學的一個特色。 5.在虔(江西贛縣)與于中、謙之同侍。先生曰:「人胸中各有個圣人,只 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因顧于中曰:「爾胸中原是圣人?!褂谥衅鸩桓耶?。 先生曰:「此是爾自家有的,如何要推?」于中又曰:「不敢。」先生曰:「眾 人皆有之,況在于中,卻何故謙起來?謙亦不得?!褂谥心诵κ?。 〈卷下〉 ※ 陽明故意以「圣人」代替「良知」?!淳硐隆盗磔d其弟子出游,陽明問游何見?對曰「見 滿街都是圣人」。也是說良知是人人都具有的,并非人人都已經(jīng)是圣人。這樣故意夸張的說法,自然有語病。不過,陽明這里說「人胸中各有個圣人」,則沒有語病。 6.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稱門生。然性豪曠,不拘小節(jié)。先生與論學有悟。乃告 先生曰:「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先生曰:「何過?」大吉歷數(shù)其 事。先生曰:「吾言之矣。」大吉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 「良知?!瓜壬唬骸噶贾俏页Q远危俊勾蠹χx而去。居數(shù)日,復自數(shù) 過加密。且曰:「與其過后悔改,曷若預言不犯為佳也?」先生曰:「人言不 如自悔之真?!勾蠹χx而去。 〈補遺〉 ※ 陽明教學態(tài)度很自由,這兩條可見。卷下又載,他讓弟子隨便扇扇子,有人說「不敢」, 他說:「圣人之學不是這等捆縛苦楚的。不是妝做道學的模樣。」〈卷下〉并且贊美曾點的狂態(tài)和孔子寬洪包容的氣象。(見《論語》〈先進篇〉)下面的記載更可見他開放的精神: 明儒學案泰州學案:王艮以古服進見,至中門舉笏而立,陽明出迎于門外。始入,艮據(jù)上 坐。辯難久之,稍心折,移其坐于側(cè)。論畢,乃嘆曰:「簡易直截,艮不及也。」下拜自 稱弟子。退而繹所聞,間有不合,悔曰:「吾輕易矣!」明日入見,且告之悔。陽明曰:「善 哉!子之不輕信從也。」艮復上坐;辯難久之,始大服,遂為弟子如初。陽明謂門人曰: 「向者吾擒宸濠,一無所動,今卻為斯人動矣。」 7. 有一屬官因久聽先生之學,曰:「此學甚好,只是簿書訟獄繁難,不得為 學?!瓜壬勚唬骸肝液螄L教爾離了簿書訟獄懸空去講學?爾既有官司之 事,便從官司的事上為學,?是真格物。如問一詞訟,不可因其應(yīng)對無狀, 起個怒心;不可因他言語圓轉(zhuǎn),生個喜心;不可惡其囑托,加意治之;不可 因其請求,屈意從之;不可因自己事務(wù)煩冗,隨意?且斷之;不可因旁人譖 毀羅織,隨人意思處之:這許多意思皆私,只爾自知,須精細省察克治,惟 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枉人是非,這便是格物致知。簿書訟獄之間,無非實學。 若離了事物為學,卻是著空?!?〈卷下〉 ※ 陽明曾告訴弟子說「人須在事上磨,方立得住。」這種格物正是在事上磨。致我心之 良知使事事物物皆得其正,是在任何事物上都可以做致知格物的功夫,販夫走卒也都能做。 (陽明曾云「如此格物,雖賣柴人亦做得?!?陽明弟子盛多,到處講學,鄉(xiāng)村農(nóng)民都往聽講,多者逾千人。在民間形成廣大的自由學風。(可參看《明儒學案》) 8.先生游南鎮(zhèn),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 山之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guān)?」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 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 外?!?〈卷下〉 ※ 一友是從經(jīng)驗知識的觀點,從心的認知活動來理解。陽明不是反對心有認知的功能; 卻認為心體有高一層次的「明覺感應(yīng)」的作用。在明覺感應(yīng)中,我與花,乃至我與萬物同 時呈現(xiàn)。感就俱現(xiàn),無感則俱寂。換言之,在心的感應(yīng)之中,花才能是真實存在。 9. 先生曰:「目無體,以萬物之色為體;耳無體,以萬物之聲為體;鼻無體, 以萬物之臭為體;口無體,以萬物之味為體;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yīng)之是 非為體。」 〈卷下〉 10.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 此出,真是與物無對。人若復得他完全,無少虧欠,自不覺手舞足蹈,不知 天地間更有何樂可代?!?〈卷下〉 ※ 這跟《中庸》所謂「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意思相同。由于誠,萬物才能成為 真實的存在。不誠,萬物盡成虛幻。也就是說誠保住了萬物存在的意義或價值。良知也是如此,天地鬼帝只是涵蓋一切的說法,宇宙萬物之所以能成為有意義的存在就在于良知。 這不是指客觀的宇宙萬物的存在?!干埂赋伞咕捅硎舅麄兪窃诹贾`明中的存在。(以上三則可見良知超出了一般所謂倫理學或道德學的范圍,顯示出高明圓融的精神境界。) 【附錄】 陽明有〈詠良知四首示諸生〉(《王陽明全集》卷二十外集二)今錄其二: 個個人心有仲尼,自將聞見苦遮迷。而今指與真頭面,只是良知更莫疑。 ※ 仲尼代良知,人為聞見知識所蔽,以致不識良知,今為指點出來,不可再生疑惑。陽明以良知屬于「德性之知」,一般所謂知識則是「聞見之知」。(張載已有「德性所知不萌于見聞」之說。陽明云:「良知不由見聞而有,而見聞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滯于見聞,而亦不離于見聞?!埂淳碇?答歐陽崇一書〉說得比較周延。) 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持缽效貧兒。 ※ 良知一念自覺,純出內(nèi)在,所以說「獨知」?!复耸乔とf有基」就是上引第10條的意思。一般人因為不識良知是我自己具有的,把自家的寶藏丟掉,反而向外面去求取。 肯定善的根源內(nèi)在自發(fā),道德行為才能有堅實的基礎(chǔ)。 六、結(jié)語 從以上的引述,可以概略知道陽明所主的「致良知」的義涵。簡單地說,良知內(nèi)在而當下呈現(xiàn),知善知惡,是每一個人天生就有的;問題在于它常為私欲或聞見所蔽,所以需要自覺和推致的功夫?!钢铝贾沟闹攸c是在功夫上,事親、讀書、待人、處事,無處不有良知發(fā)用流行,也無處不是推致擴充的功夫所在。功夫入手真切簡易,其進境則是無限的。 有些西方哲學家雖然不像陽明這樣,對良知和致知的功夫有如此精微的體認與闡發(fā);卻也能從不同的層面來分析良心,而重視良心在道德問題上的作用。我們姑且選一位現(xiàn)代原來是物理學家、出生(1891)于匈牙利的哲學家博藍尼為例。他的一篇演講就以「權(quán)威與良心」為題(《博藍尼講演集》彭淮棟譯,聯(lián)經(jīng)出版)。他特別強調(diào)「科學良心」,指出科學的基礎(chǔ)里有道德的成份。科學家必須努力防止自欺,在聲稱做成發(fā)現(xiàn)之前,他必須先聆聽他的科學良心。他也認為良心是內(nèi)在的,任何人都有的:「我有希望能在他內(nèi)里找到一個良心--這良心一旦被喚醒,就會和任何人的良心一樣歸向它的義務(wù)?!?頁143)至于他說的「所有人的良心都凝集在同一個宇宙性傳統(tǒng)的根據(jù)里?!?頁144)也類似陽明說的「良知之天理」。博藍尼更具體的說 :「我們相信一個自由社會是其成員的良心所構(gòu)成的一個組織--為了履行他們對真理的天生義務(wù)而構(gòu)成的組織?!?頁134)「公民之間、所有公民之間的許多問題都可以留給--而且必然留給--個人的良心去決定。」(頁140) 這是套在現(xiàn)在社會的架構(gòu)下說的,陽明說「致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使事事物物皆得其正」,正是要求個人以真正的良心來做這類決定。雖然社會組織可有差異,作為一個公民的權(quán)利與義務(wù)也可能不同;但在最后還是要訴諸無私的良知來決定。博藍尼固然不曾涉及推致上的功夫問題,而他在一個組織和問題極端復雜的現(xiàn)代社會里,探本尋源地凸顯良心的重要和作用,實在是一種非常深刻的睿識和貢獻。 這樣斷章取義、粗略的對照,問題當然很多。這里不過是想指出「良心」(「良知」)有一個「宇宙性的傳統(tǒng)」,它作為道德的根源與基礎(chǔ)并不限于任何地域或文化。不同的文化里會有多樣的價值觀,但在終極之處人對道德問題的關(guān)懷是一致的,這種關(guān)懷會形成一個傳統(tǒng),傳統(tǒng)或有更新,不會斷絕;良心有時沉睡,不會死亡。陽明「致良知」功夫的高深境界,對一個現(xiàn)代人而言也許不易做到;但常常自覺,喚醒自己的良知,在「良知之天理」的指引下,磨利辨別是非善惡的能力,并不困難。一個人在自我發(fā)展的途中,時時靜下來請傾聽良知的聲音,必然不會在歧路上徘徊。 2000/11/19 <綜合討論> ◆我們在上歷史課的時候老師有大略提到中國的思想,國文課的時候也有提到,我們國文老師是說,陽明之學開頭或許很好,為什么到后來越走越?jīng)]落?很多學說都是開頭很好,可是越走越偏激化,變的比較狹隘。我想針對這個問題請問教授的看法,謝謝。 ◆我想請問教授,就我看到在中國有許多文人,他們尊崇的是儒家的思想,譬如像韓愈,他也像王陽明一樣,到最后他對佛老非常的排斥,像韓愈甚至提出「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圣人之志不敢言」,基本上我覺得他走的已經(jīng)有點狹隘,變成一定要遵從儒家的那套思想,剛剛看教授所寫的,王守仁也是對他的弟子說他用錯了功二十年,我想請問教授,所謂佛老的思想跟儒家內(nèi)生外王知道有什么抵觸?他們是不是有所偏見才走到這么狹隘,還是這只是夸大之說? ◆剛剛聽教授介紹王陽明的生平,他一生都是在反求諸己,不斷地修自己,可是卻帶來別人的誤解,有人認為陽明之學空談?wù)`國,我在想陽明先生的終極理念到底是什么?如果「致良知」他的中心思想,是不是他比較忽略了儒學在人際關(guān)系上的討論?是不是也因為這樣,使得陽明政治之路有點坎坷,陽明思想到底適不適合用來治世?或是它用來當作教學蠻好的,可是到政治上反而會有些缺失? ◆我想請問教授一個問題,剛剛教授有提到王學末流,所謂的王學末流在思想上是怎么樣?我們常可以看到在中國的文學批評或思想的批評上,我們是以儒家為主軸,常常有個現(xiàn)象就是說,凡是符合儒家的我們就認為是比較好,凡是和儒家強調(diào)的理念(比如經(jīng)世濟民等)相沖突的就是不好的,我們稱王學為末流者,也許它是不符合經(jīng)世濟民之道等等,我想請問教授,我們會稱他王學末流是什么原因?還是只因為他走到最后并不像儒家強調(diào)的經(jīng)世濟民? 2000/12/03 <綜合討論> ◆這邊有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說,王陽明提出「知行合一」,他是指出內(nèi)心有疑問去悟道,悟得的道就是自己的,但是卻沒有提出實際的作法,這是不是說明王陽明的學說是屬于消極的學說?第二個問題,教授認為明亡的的原因不能怪罪于王陽明的理學,但是明末理學盛行,大家都過著比較消極的生活,和晉朝談玄一樣,導致了國家滅亡。如果不是這樣,那是不是人性本是惡的,會影響明朝滅亡,請教授說明,謝謝。 ◆聽完教授講了這么多小時的王陽明《傳習錄》導讀,我想問的是,「知行合一」的結(jié)果一定是好的嗎?在講義上有記錄《傳習錄》,里面提到有人問王陽明先生說:「有個人知道要孝要弟,但是他卻不能做到,這樣不就是知行不能合一了嗎?」王陽明回答說這根本就不叫做「他已經(jīng)知道了」,他不能做是因為根本不曉得。但是如果這個人他本身覺得孝弟是不對的,這樣講也許很奇怪,它下面有個例子:「只見那好色時以自好了,不是見了之后又立個心去好」,意思是說當我們看到一個好的景色之后,就覺得自己心里很舒坦,而不是說看了一個好的景色之后,才對自己說這是一個好景色,所以我要舒坦。但是這個好景色是自己本身知道是好的,他天生下來就已經(jīng)覺得這個景色是好的,可是我們知道父當孝、兄當?shù)埽@應(yīng)該不是天生就會的吧???那應(yīng)該跟社會化有關(guān)系。如果在一個社會團體里,認為這本來就不是好的,意思就是說他在發(fā)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然而他已經(jīng)不知道這不是不善。教授可以懂我的意思嗎? 編輯詞條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謂認識事物的道理與在現(xiàn)實中運用此道理,是密不可分的一回事。 知行合一:是指中國古代哲學中認識論和實踐論的命題,主要是關(guān)于道德修養(yǎng)、道德實踐方面的。中國古代哲學家認為,不僅要認識(“知”),尤其應(yīng)當實踐(“行”),只有把“知”和“行”統(tǒng)一起來,才能稱得上“善”。 明武宗正德三年(1508),心學集大成者王守仁在貴陽文明書院講學,首次提出知行合一說。所謂 “知行合一”,不是一般的認識和實踐的關(guān)系?!爸?,主要指人的道德意識和思想意念?!靶小?,主要指人的道德踐履和實際行動。因此,知行關(guān)系,也就是指的道德意識和道德踐履的關(guān)系,也包括一些思想意念和實際行動的關(guān)系。王守仁的“知行合一”思想包括以下兩層意思。 1、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王守仁認為知行是一回事,不能分為“兩截”。他說:“知行原是兩個字,說一個工夫”。從道德教育上看,他極力反對道德教育上的知行脫節(jié)及“知而不行”,突出地把一切道德歸之于個體的自覺行動,這是有積極意義的。因為從道德教育上看,道德意識離不開道德行為,道德行為也離不開道德意識。二者互為表里,不可分離。知必然要表現(xiàn)為行,不行不能算真知。道德認識和道德意識必然表現(xiàn)為道德行為,如果不去行動,不能算是真知。王守仁認為:良知,無不行,而自覺的行,也就是知。這無疑是有其深刻之處的。 2、以知為行,知決定行。王守仁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他的意思是說,道德是人行為的指導思想,按照道德的要求去行動是達到"良知"的工夫。在道德指導下產(chǎn)生的意念活動是行為的開始,符合道德規(guī)范要求的行為是 “良知”的完成。 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說主要針對朱學而發(fā),與朱熹的思想對立。程朱理學包括陸九淵都主張“知先行后”,將知行分為兩截,認為必先了解知然后才能實踐行。王守仁提倡知行合一正是為了救朱學之偏。 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說深化了道德意識的自覺性和實踐性的關(guān)系,克服了朱熹提出的知先后行的弊病,但是同時也抹去了朱熹知行說中的知識論成分。王守仁的觀點雖然有利于道德修養(yǎng),但忽略了客觀知識的學習,這就造就了以后的王學弟子任性廢學的弊病,清初的思想家甚至把明亡的原因歸于王學的弊端。 王守仁(1472—1529) 簡介: 王守仁,字伯安,號陽明子,世稱陽明先生,明憲宗成化年間,生于浙江余姚。父王華,在明成化十七年辛丑(1481年)中了狀元,王守仁就隨父移居紹興。 生平 相傳,王華對兒子家教極嚴,王守仁少年時學文習武,十分刻苦,但非常歡喜下棋,往往為此耽誤功課。其父雖屢次責備,總不稍改,一氣之下,就把象棋投落河中。王守仁心受震動,頓時感悟,當即寫了一首詩寄托自己的志向: 象棋終日樂悠悠,苦被嚴親一旦丟。 兵卒墜河皆不救,將軍溺水一齊休。 馬行千里隨波去,象入三川逐浪游。 炮響一聲天地震,忽然驚起臥龍愁。 他以諸葛亮自喻,決心要作一番事業(yè)。此后刻苦學習,學業(yè)大進。騎、射、兵法,日趨精通。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考取進士,授兵部主事。當時,朝廷上下都知道他是博學之士,但提督軍務(wù)的太監(jiān)張忠認為王守仁以文士授兵部主事,便蔑視守仁。一次竟強令守仁當眾射箭,想以此讓他出丑。不料守仁提起彎弓,刷刷刷三箭,三發(fā)三中,全軍歡呼,令張忠十分尷尬。 王守仁做了三年兵部主事,突患肺病,以病告歸,結(jié)廬于會稽山龍瑞宮旁之陽明洞。故世稱陽明先生。 王守仁病愈復職后,因反對宦官劉瑾,于明正德元年(1506年)被廷杖四十,謫貶貴州龍場(修文縣治)驛丞。劉瑾被誅后,任廬陵縣知事,累進南太仆寺少卿。其時,王瓊?cè)伪可袝詾槭厝视胁皇乐?,薦舉朝廷。正德十一年(1516年)擢右僉都御史,繼任南贛巡撫。他上馬治軍,下馬治民,文官掌兵符,集文武謀略于一身,作事智敏,用兵神速。以鎮(zhèn)壓地方騷亂和平定“宸濠之亂”拜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后因功高遭忌,辭官回鄉(xiāng)講學,在紹興、余姚一帶創(chuàng)建書院,宣講“王學”。嘉靖六年(1527年)復被派總督兩廣軍事,后因肺病加疾,上疏乞歸,病逝于江西南安舟中。謚文成。 成就 王守仁是我國宋明時期主觀唯心主義集大成者。他發(fā)展了陸九淵的學說,用以對抗程朱學派。他說:“無善無惡者心之體,有善有惡者心之用,知善知惡者是良知,為善去惡者是格物?!辈⒁源俗鳛橹v學的宗旨。他斷言:“夫萬事萬物之理不外于吾心”,“心明便是天理”;否認心外有理、有事,有物。認為為學“惟學得其心”,“譬之植焉,心其根也。學也者,其培壅之者也,灌溉之者也,扶植而刪鋤之者也,無非有事于根焉而已?!币笥眠@種反求內(nèi)心的修養(yǎng)方法,以達到所謂“萬物一體"的境界。他的“知行合一”和“知行并進”說,旨在反對宋儒如程頤等“知先行后”以及各種割裂知行關(guān)系的說法。他論兒童教育,反對“鞭撻繩縛,若待拘囚”,主張“必使其趨向鼓舞,中心喜悅”以達到“自然日長日化”。他的學說以“反傳統(tǒng)"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明代中期以后,形成了陽明學派,影響很大。他廣收門徒,遍及各地。死后,“王學”雖分成幾個流派,但同出一宗,各見其長。他的哲學思想,遠播海外,特別對日本學術(shù)界有很大的影響。日本大將東鄉(xiāng)平八郎就有一塊“一生伏首拜陽明”的腰牌。 王守仁不只是哲學家、教育家,也是一位著名的詩人。他非常熱愛故鄉(xiāng)的山山水水,回故鄉(xiāng)時,常游覽名勝古跡,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如他寫的《憶龍泉山》: 我愛龍泉山,山僧頗疏野。 盡日坐井欄,有時臥松下。 一夕別云山,三年走車馬。 愧殺巖下泉,朝夕自清瀉。 王守仁的游足還到奉化雪竇山,他寫的《雪竇山》詩明麗、秀拔。數(shù)百年來被人們傳誦不息。 窮山路斷獨來難,過盡千溪見石壇。 高閣鳴鐘僧睡起,深林元暑葛衣寒。 壑雷隱隱連巖瀑,山雨森森映竹竿。 莫訝諸峰俱眼熟,當年曾向畫圖看。 王守仁的一生,著作甚豐。他死后,由門人輯成《王文成公全書》三十八卷,其中在哲學上最重要的是《傳習錄》和《大學問》。 他將心學凝成四句話: 無善無惡心之體, 有善有惡意之動。 知善知惡是良知, 為善去惡是格物。 余姚“四碑亭”,留有紀念他的碑亭。碑文是:明先賢王陽明故里。楹聯(lián):曾將大學垂名教,尚有高樓揭瑞云。橫額:真三不朽。 王陽明記功碑 在古代,大的征戰(zhàn)之后,勝利的一方,大都會在戰(zhàn)地附近刻石記功。廬山也有一處這樣的地方。 在秀峰境內(nèi)的李?讀書臺下,有一塊數(shù)丈見方的石壁。石壁上有三處石刻:中間是宋大詩人、書法家黃庭堅書的《七佛偈》,右邊是明代徐岱的詩,左邊是王陽明平定朱宸濠叛亂后在此勒石記功寫的碑文,人稱記功碑。碑文共136個字,字體莊重遒勁,入石三分。后人評述此碑刻云: 此山此刻同不朽,風雷呵護森光芒。 王守仁(公元1472—1528年),字伯安,因筑室讀書于故鄉(xiāng)陽明洞,世稱陽明先生。王陽明系浙江人,是我國古代有名的哲學家、教育家、政治家和軍事家,曾任提督軍務(wù)都御史。明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6月14日,明王朝宗室寧王朱宸濠在南昌起兵謀反,叛軍十萬,勢如破竹,陷南康,下九江,順流而下。一路克安慶,逼南京,大有揮戈北上直取京城之勢,明朝廷上下震動,驚慌失措。這時,駐守在豐城的贛南巡撫王陽明迅速趕到吉安,果斷決策,調(diào)集軍隊,直搗叛軍老巢南昌。宸濠聞訊,急忙回師救援,王陽明與叛軍大戰(zhàn)鄱陽湖,僅用了35天時間,王陽明就大敗叛軍,在南昌附近的生米街生擒朱宸濠。一場危及江山社稷的大叛亂幾乎是在談笑間平定了??墒牵蹶柮髁⒘巳绱舜蠊?,不但沒有得到朝廷的獎賞,反而遭到一系列的毀謗與陷害。明武宗甚至覺得王陽明這么快就輕而易舉平定了叛亂丟了自己的面子,認為像這樣的戰(zhàn)斗應(yīng)由他親自帶兵南征才能顯示“皇威”?;鹿購堉抑饔终_陷他與宸濠串通,武宗竟要王陽明放了宸濠讓他率軍與朱宸濠再戰(zhàn)……在這種情況下,王陽明連夜趕到錢塘,將宸濠交給太監(jiān),同時遵照武宗的旨意,重新報捷,將平叛的勝利歸功于武宗。這樣顧全了皇帝的面子,才保證了王陽明的身家性命。 第二年正月三十日,王陽明到開先寺(即今秀峰寺),刻石記功。記功碑上稱頌武宗的“皇威神武”“親統(tǒng)六師臨討,遂俘宸濠以歸。”在短短的碑文中,王陽明也隱隱表達了自己難言的復雜心情。 大概這次刻石記功時,開先寺一帶的景色給王陽明很深的印象,他十分喜愛這個地方。這年3月,他又一次來到開先寺。徜徉林中,沉吟水畔,這清幽山水,這林濤泉石和眾多的人文勝跡,使他聯(lián)想到自己的宦海浮沉、坎坷人生。感慨之余,他寫下了好幾首詩,來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的煩憂。 其《又重游開先寺題壁》云: 中丞不解了公事,到處看山復尋寺。 尚為妻孥守俸錢,到今未得休官去。 三月開先兩度來,寺僧倦客門未開。 山靈似嫌俗士駕,溪風攔路吹人回。 君不見富貴中人如中酒,折腰解醒須五斗。 未妨適意山水間,浮名于我跡何有! 還有一首《龍?zhí)兑棺吩疲? 何處花香入夜清?石林茅屋隔溪聲。 幽人月出每孤往,棲鳥山空時一鳴。 草露不辭芒履濕,松風偏與葛衣輕; 臨流欲寫猗蘭意,江北江南無限情。 詩中表達了作者多么孤獨、郁愁、沉重的心情。李?讀書臺下的記功碑數(shù)百年后依然清晰、醒目,讀罷這篇百余字的碑文,再讀讀上面提到的兩首詩,面對石壁,就像是面對一頁深沉的歷史,透過歌頌天子皇威的碑文,我們可以看到被掩蓋的歷史的真實面目。 附:《記功碑》全文: 正德已卯,六月乙亥,宸濠以南昌叛,稱兵向闕。破南康、九江,攻安慶,遠近震動。 七月辛亥,臣守仁以列郡之兵復南昌,宸濠擒,余黨悉定。當是時,天子聞變赫怒,親統(tǒng)六師臨討,遂俘宸濠以歸。 于赫皇威,神武不殺。如霆之震,靡擊而折。神器有歸,孰敢窺竊。天鑒于宸濠,式昭皇靈,以嘉靖我邦國。 正德庚辰正月晦,都督軍務(wù)都御史,王守仁書。從征官屬列于左方。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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