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怎樣送禮

薩蘇

剛到日本的中國人，經(jīng)常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而苦惱，那就是——送禮。

例如，純粹出于好感和交朋友的期望，給鄰居送上自己包的餃子，結(jié)果一分鐘內(nèi)鄰居就手忙腳亂地找出一樣和餃子的市場售價基本相等的禮物，來還禮。

這種當場還禮和把禮物的價值純粹商業(yè)化，數(shù)學化的做法，常常讓中國人覺得難以接受：難道日本人相互之間都不送禮的么？其實，這不過是雙方的文化傳統(tǒng)不同。日子長了就會發(fā)現(xiàn)，日本人也是很重視相互贈送禮物的，每到深秋或新年，在商場訂購“`御中元”，“御歲暮”禮物贈送親友同事的日本人絡(luò)繹不絕，他們把這看作是溝通友情的一種方法。

在日本送禮其實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連含義都很容易看明白

日本的送禮與中國最大的區(qū)別是這種送禮有著嚴格的時間，數(shù)額限制。中國人不了解這一點，突如其來的禮物也會造成對方不知如何是好的想法。

這僅僅是雙方文化的沖突，無傷大雅。有的時候，雙方的“送禮”帶有更強烈的社會價值差異，甚至會涉及到法律問題。

因為當初學日語的原因，薩認識了一個在日本兵庫縣市民福祉科當公務員的渡邊，此人一貫循規(guī)蹈矩，近來卻碰上了沒法應付的事情：有一名新來的中國僑民找到渡邊，送給他一份包括酒和香煙的禮物。渡邊按照工作條例拒絕以后，過了幾天，那位同胞又送來一份更加豐厚的禮品……

如此幾次往復，渡邊感到那名中國人的態(tài)度明顯變得生硬起來。由于擔心語言不通導致交流誤解，渡邊特意找到筆者，希望和這名僑民交流一下，看看中間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作為在日工作多年的“老中”，還沒有去交流，筆者已經(jīng)基本猜到了事情的根源：問題肯定出在雙方對“送禮”的不同理解上。

果然，了解到的情況是這樣的：日本政府每年都會通過報名和抽選，向社會低收入階層提供廉價住宅，這位新來的同胞也提出了申請，但是沒有中選。打聽到渡邊是具體負責這一工作的，他認為這是沒有向渡邊送禮的緣故。而渡邊幾次的拒絕，則被他理解為禮不夠重，只好不斷加碼，同時不自覺地開始鄙視渡邊的人品。

果然是送禮引發(fā)的誤會。這位新來的同胞把國內(nèi)一些地方“不送禮辦不成事”的思維習慣帶到了日本，犯了經(jīng)驗主義的錯誤。給渡邊這樣的公務員送禮，不但無助于問題的解決，反而會把對方嚇跑。

筆者的女兒出生以后，為了表達慶祝和感謝，曾購買鮮花送給接生的醫(yī)生護士，卻遭到委婉而極為堅定的拒絕。盡管筆者再三表示純屬分享快樂，對方卻絕不敢收，最后只得放在護士站前，算作為全體病員改善環(huán)境，才算沒有原封帶回。

事后才知道，當時的舉動與害人無異。

在今天的日本，有四種職業(yè)的人對于送禮是避之猶恐不及的：醫(yī)生，警察，教師，還有渡邊這樣的政府公務員。這四種職業(yè)，在日本都屬于待遇優(yōu)厚的工作，但是都有嚴格的監(jiān)督制度。按照日本的法律，假如他們涉嫌貪賄，就會因此而被解職，不但失去工作，而且在信譽度上留下犯罪記錄，今后的前途會受到極大影響。所以他們輕易不會接受任何禮品，給自己的人生帶來滅頂之災。

此外，還有一種人是不能送禮的。這種人就是參加競選的政界人士——至少表面上和選民之間，對其通過送禮拉關(guān)系是嚴格禁止的。

日本選舉宣傳中提醒被選舉人不得以這些變相的方法送禮，否則按照賄選處理

其實，作為亞洲國家的日本，也曾有過送禮問題橫行的時代。曾被稱為“日本最優(yōu)秀的檢察官”的田中森一，在所著《反轉(zhuǎn)》一書中詳細地回憶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日本貪賄風氣最為糜爛之時自己的生活：一次為了祝賀某個事務所開業(yè)，回來的時候覺得裝土產(chǎn)的紙袋子有點兒重，打開一看，竟然是一萬日元紙幣扎成的捆包，一百萬元一包，一共十包……

但是，認識到“送禮”已經(jīng)成為社會問題的日本政府，近年來通過嚴厲的立法和嚴格的審查，改善自己的形象，逐漸改變了這樣的局面。有趣的是，除了無所不在的監(jiān)察制度，日本政府也通過一些技術(shù)性手段降低了“送禮”可能發(fā)生作用的機會。

例如，這次的事情中我們的同胞其實根本無法通過給渡邊送禮，獲得他在分房問題上的幫助。日本的廉價住宅抽選，是由計算機全盤完成的。所有報名的人被賦予一個番號，由計算機用程序隨機抽取番號，中標者獲得住宅，未中標者只好等待明年再來。在計算機抽取番號的過程中，渡邊根本無從插手，所以，即便他收了禮，也無法幫上忙。這樣一個簡單的計算機程序，為日本政府減少了很多麻煩。

這種情況，通過降低公務員在整個決策中擁有的權(quán)力，減少了送禮可能起到的作用，無形中從根源上對“送禮現(xiàn)象”實現(xiàn)了打擊。久而久之，公務員們對沒人送禮已經(jīng)習慣，遇到我們這位同胞這樣送禮不斷升格的現(xiàn)象，幾乎不知道該怎樣處理了。

看來，很多事情都是事在人為，有些看似根深蒂固的毛病，如果想去改，總能有辦法來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