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開“他山之石”

本卷收錄的，是關于美國的一些文字，主要是《費城風云》。另一部分，是與美國有關的讀書筆記，以前也零星發(fā)表過，現(xiàn)在合為《隔岸觀火》，算是《費城風云》的補充?！顿M城風云》原名《艱難的一躍》，由山東畫報出版社在2004年8月出版，初版一萬冊。出版后，發(fā)現(xiàn)不太好賣。因為讀者不知道這“艱難的一躍”，說的是什么事情。于是，山東畫報出版社便將原來的副標題《美國憲法的誕生和我們的反思》改為書名，分別在2005年11月和2006年2月，又出了兩個版本。到2008年4月，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了該書的圖文版，書名則改為《費城風云》。為此，總編輯劉瑞琳女士和責任編輯曹凌志君，費了不少的心思和心血。結果，它成了我所有著作中最漂亮的一本。

當然，收入本卷的，只是文字部分。

這本書在2004年出版后，有不少朋友問我，怎么會去寫美國憲法？的確，按照常規(guī)和常理，我并沒有資格寫它。因為第一，我不是學法律的；第二，我不是學歷史的；第三，當時我還沒去過美國；第四，又不懂英文。這怎么能寫，又怎么會想到去寫？

最早的想法，是要為弄清中國的政治制度史，找一個參照系。所以，我也曾想過要寫希臘城邦制度。但是古代希臘，離我們實在是太遙遠了，很難讓廣大讀者產(chǎn)生興趣。美國，卻是全世界都關注的，尤其是伊戰(zhàn)以后。

現(xiàn)在看來，美國發(fā)動的伊拉克戰(zhàn)爭，真是戰(zhàn)爭史上的一個奇跡。2003年3月20日，聯(lián)軍開始“斬首行動”。4月9日，就攻進了巴格達。第二天，也就是4月10日，當時的聯(lián)合國秘書長安南宣布，伊拉克已不存在運作中的政府。5月2日，當時的美國總統(tǒng)小布什，宣布聯(lián)軍大獲全勝。從動手，到全勝，滿打滿算，前后不過一兩個月。推翻薩達姆政權，則只用了不到二十天，無乃過速乎？

于是，世界一片議論紛紛，或譴責或叫好。我想到的，卻是這樣一個問題：美國這個國家，實在是太牛了。是的，你可以不喜歡它，可以批判它、反對它、聲討它、咒罵它，這是你的自由。但，無論是誰，也無論是現(xiàn)在或者將來，恐怕都不能小看它。

問題是，這個國家，卻原本并沒有什么了不起。它既非“百年老店”，有什么“可居奇貨”，可以“倚老賣老”；更非“千年大國”，有什么“悠久傳統(tǒng)”，可以“厚積薄發(fā)”。在當今世界所有大國中，它的歷史是最短的，基礎是最差的，起步是最晚的，底蘊是最薄的。怎么不過二百多年工夫，就成了首屈一指，甚至獨一無二的超級大國了呢？這是我們每個有著強國夢，決心致力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人，不能不思考的問題。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因此，我很想把這塊石頭敲開來，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東西。

結果，還當真發(fā)現(xiàn)了一些耐人尋味的事情。事實上，美國這個國家，很是有些與眾不同。比方說，它不是“打出來的”，而是“談出來的”。而且，是先談判，再立法，最后才建國。這在世界國家史上，可是一個“特例”，甚至是一個“異類”。

當然，美國人的建國，也經(jīng)歷了一場戰(zhàn)爭，這就是著名的“獨立戰(zhàn)爭”。但問題是，剛剛把仗打完，所有人便都一哄而散。整個國家，又回到戰(zhàn)爭前十三個邦（State）各自為政自行其是的狀態(tài)，全然忘記了還有一個什么“美利堅合眾國”。直到四年后的1787年，獨立各邦的代表，才被迫重新坐到一起，討論起草一個憲法。又過了兩年，即1789年，憲法才被通過。第一屆聯(lián)邦政府和第一屆總統(tǒng)華盛頓，也才開始工作。直到這時，一個在我們看來“像模像樣”的國家，才算是真正建立起來了。

然而美國的建國日，卻定在十三年前，即1776年的7月4日。這是他們發(fā)表《獨立宣言》的日子。《獨立宣言》確立的，是“自由獨立”的“美國理想”。而在美國人看來，這就是建國了。于是，美國的建國過程竟然是這樣：先有關于國家的一個理想和一種精神，然后有憲法，最后有政府和總統(tǒng)，你說是不是有點怪異？

那么，獨立宣言、聯(lián)邦憲法和國家機構，這三個環(huán)節(jié)，哪一個最重要？我認為是憲法。因為如果只有獨立宣言，美國就永遠只是一個理想或理念，不是一個國家；而如果只有政府和總統(tǒng)，則美國未必是美國，沒準還會是伊拉克。事實上，直到現(xiàn)在，把美國各州（State）統(tǒng)一起來的，是聯(lián)邦憲法；規(guī)范著聯(lián)邦政府、美國總統(tǒng)和全體國民的，也是聯(lián)邦憲法。二百多年來，美國憲法沒有動過一個字，只有二十七條修正案；而所有違憲的或有違憲嫌疑的行為，則都受到了懲罰或付出了代價。顯然，沒有聯(lián)邦憲法，就沒有美利堅合眾國。我們甚至還可以說，正是一部憲法締造了一個國家。

于是我們不難得出結論：美國的秘密不在別處，就在聯(lián)邦憲法那里。聯(lián)邦憲法的制定過程，也就是美國的建國過程。弄清這個過程，不但能夠滿足我的好奇心，恐怕也能滿足不少人的好奇心，以及“知己知彼”的需要。至少，它可以讓我們知道，哪些是可以學的和能夠學的，哪些是不可學的和學不來的。不管可學不可學，弄明白了，總不是壞事。寫《隔岸觀火》諸篇，也是這個意思。

書成之后，曾賦詩一首云——

泰西道路數(shù)千年，建國何如美利堅。

一統(tǒng)諸方由法治，三分鼎器護人權。

聯(lián)邦制遂公民愿，修正案全立憲篇。

從此不存專政想，共和旗舉入云天。

2010年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