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封三娘 
                       -----《聊齋志異》里一段驚世駭俗的狐仙故事

    中國女鬼多，狐被列作鬼班也是事實，俗語說得好，畫鬼容易畫人難，在中國眾多鬼魅異志之中，中國的狐鬼精魅雖虛無縹緲，卻往往無比生動并且多情。比起西方那些妖冶性感噬血成性的女鬼，她們多了一份善良，比起變態(tài)國小日本那些怨毒頹廢的女鬼，她們多了那么多的可愛，中國女鬼的飄逸和幽怨似乎成了極具中國特色的名牌LOGO，比如語笑嫣然的嬰寧，比如情深款款的杜麗娘，比如至情至性的如花姑娘，還有長發(fā)飄飄美輪美奐的聶小倩。。。。甚至有時候與這些美麗，多情，善良的女鬼相比，作為人類的某們，也會顯得多么的庸俗，蒼白，甚至齷齪。

    敘述封三娘的故事，首先必須從美女范十一娘說起。范十一娘，她是鹿城祭酒官的女兒，小小年紀(jì)，已經(jīng)出落得十分的花容月貌，她的父母因此將她視若掌上明珠，前來為她提親的人，絡(luò)繹不絕，可是竟沒有一個是她中意的。

    話說，這一年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鹿城的水月寺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盂蘭盆會”。這年正月十五這場盆會，范十一娘和她的侍女跟城里城外的少女們一樣，穿戴得整整齊齊的到寺里逛盆會。熱愛詩詞的人往往都聽說過這樣的一首詩（一說是歐陽修，亦說其實是朱淑貞）：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在中國古代的封建社會，由于女子們的行為長期受到社會禮儀的約束，大多數(shù)時間里，她們只能深鎖閨中，出門參與社會活動是很難得的事情。因此，在很多地方，年年元宵節(jié)的這種盛會，往往變成了未婚男女近相各色的嘉年華會。對于豆蔻年華的范十一娘來講，這一次盂蘭盆會仿佛也不例外，只不過，別的美麗佳人逛節(jié)相看的通常總是俊俏男人，在那次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偏偏范十一娘小姐相中的是一位跟她一樣美麗絕色的妙齡女子。女子自言本姓封，排行第三，因曰封三娘，家中父母早逝，她家就在附近的一個村莊。封三娘本人似乎對十一娘的美名早有耳聞，所以在這一程茫茫人海中，兩人幾乎一見如故，大有相見恨晚之意，除了各自傾訴身世之外，到依依不舍的臨別之際，約了互訪，并且還各自饋贈了信物。范十一娘饋贈的是剛從頭上取下的一支金釵，封三娘還她的則一枚綠色發(fā)簪。

    轉(zhuǎn)眼間，時光飛逝，彼此相約的時間到了，三娘并沒有如約前來。三娘不來，十一十分的掛念，茶飯不思的十一經(jīng)常拿出三娘送她的那枚綠簪，睹物思人，情到動容之處，不禁淚落。說也奇怪，這是一枚十分獨特的簪子，它的材質(zhì)既不是金的，也不是玉的，稀罕至極，世上無人能識。就這么牽腸掛肚的日思夜盼之中，美麗的范十一娘終于抑郁成疾，她病倒了。一向?qū)⑺暼缯鋵毜母改感奶奂绷耍扇怂奶幋蚵?，可是，四鄰八鄉(xiāng)的村莊里，竟然沒有一個人聽說過有那么一位叫封三娘的女子。

    半年以后，又一個美好的佳節(jié)隨秋降臨。就在范十一娘完全不抱希望的時候，她第二次見到了她，那個在盂蘭盆會與她一見如故的妙齡女孩，那時候，距離她們初相識已經(jīng)過去了半年多了。這一年的九月九日重陽節(jié)這天，病懨懨的范十一娘正被侍女們攙扶著，緩步走在自家的花園里賞菊，一抬頭，忽然看見封三娘正趴在墻頭向她張望，驚喜交集的十一娘連忙將她邀請進(jìn)來。封三娘解釋說，前次說很近的那個村莊其實是舅舅的的家，她自己的家非常遙遠(yuǎn)，她之所以不來看她，實在是因為范府朱門繡戶，自己跟她們貧富懸殊，門第相差那么大，她沒有勇氣來探望她。久別重逢，兩個女子象戀人一般涕淚交加的痛說著彼此的離苦相思，很快天漸漸的黑了下來，浩月當(dāng)空，兩位姑娘終于說累了，她們象親姐妹似的干脆手拉手的“偕歸同榻”而去。

    自那以后，封三娘就在十一娘的閨房里悄悄的住了下來。十一娘的病也漸漸地不藥而愈，她們情同知己，互稱姊妹，白天對羿消閑，晚上同榻而眠，衣裙不分。為了避免別人的蜚短流長，有人來的時候，封三娘就躲在墻壁的夾幕之間。久而久之，她們的事還是令十一娘的母親起了疑心，終于有一天，正在兩人對羿之時，母親突然闖了進(jìn)來，見不過是一妙齡女子，倒也并不以為忤，只說，既然是我兒的閨房蜜友，何不開誠布公，何必偷偷摸摸的掩藏呢。封三娘初見范母倒也并不張惶，只是顯得十分羞澀，一副新媳婦初見公婆的乖巧模樣！

    得到了母親的默許，十一和三娘這對如花似玉的好姐妹從此更加形影不離的生活在了一起，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封三娘滿面羞色、淚水漣漣的突然向十一娘提出辭行，關(guān)且態(tài)度十分絕決，待十一娘問明情況，始知，原來是自己家里那位莽撞的哥哥調(diào)戲了她，這令封三娘倍感奇恥大辱，毅然決然的執(zhí)意離去。封三娘一走，十一娘再次病倒，這一次的病癥相比前一次來得更加兇猛，不但扶床悲惋，其情其狀，簡直如失伉儷！

    就在十一娘快要病死的時候，說來巧得很，有一天，范家的丫鬟在村外辦事，居然碰巧撞見了封三娘，丫鬟把十一娘的病況跟她一說，三娘聽了很是難過，隧叮囑丫鬟回去好生關(guān)照一番，到了這天晚上，三娘果然又出現(xiàn)在范家花園，這是她們第三次相聚了。想一想人世間的愛情，也除非只有真的兩情相悅方能夠令人相思成狂，也只有真的愛情才能夠若三娘一般不爭朝夕只是一味的考慮對方吧？！這天晚上，趁著丫頭們都熟睡了，三娘悄悄的鉆進(jìn)了范十一娘的被窩里，她跟她說女兒家年紀(jì)大了，終究是要嫁人的，她想幫她挑選一個如意郎君，只是希望她切不要以貧富之差錯過了自己的良緣絕配。。。

    沒過幾天，十一娘聽?wèi){三娘的吩咐坐馬車趕到郊外一個僻靜之處，果然見到一位年輕秀才，年約十七八歲，雖寒衣青衫，但容貌生得十分俊偉，三娘對十一娘介紹說，這位公子就是具有翰苑之才的孟公子孟安仁。。?；貋硪院?，十一娘對三娘道出她隱隱的擔(dān)憂，孟公子人雖不錯，奈何家境貧寒，只怕就算她肯答應(yīng)，父母雙親也不會同意這門親事。三娘安慰十一娘說，其實她的姻緣已到，只是還有一魔劫未消，不過，只要她本人毅志堅定，任何人也不可能奪了她的決定。

    話說這一天，這個姓孟的窮書生自從白天見到兩個絕色美之后，回到家中，竟然“歸涉冥想”，春心萌動，長夜無眠。到了晚上午夜之時，正在孟秀才輾轉(zhuǎn)反側(cè)之際，忽有一女子款款而入，待秀才把燈點燃就近一看，原來，來的就是白天剛剛見過的兩位美女之中的其中一位。孟秀才喜不自持，不等弄清楚原委，就一步邁了上去，想去擁抱這位絕色美女。美女慌得連連后退，口中疾聲分辯：“妾非毛遂，乃曹丘生。”三娘說：是十一娘看上了他，愿與他永結(jié)百年之好，而自己只是來做冰媒的。書生愕然，當(dāng)然不信，三娘連忙取出十一娘贈給她的那支金釵，遞給書生，以示憑證。書生大喜，賭咒連天的對三娘起誓：“麻煩您回去告訴十一娘，這一生若娶不到她，我寧愿當(dāng)一輩子的光棍。”

    三娘離開以后，孟生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匆忙找到媒人備好禮物前往范家正式提親，果然，范夫人根本看不起這門窮苦人家的親事，竟當(dāng)場回絕了孟生家的提親。十一聽了難過得要死，畢竟中古時代的倫理綱常，女子講求的是從一而終，她既答應(yīng)三娘與孟生締結(jié)姻緣，照理，她今生今世就不應(yīng)該再嫁旁人。

    又隔了一段時間，一戶有錢有勢的人家也看上了十一，生怕提親不被接受，同時還找了一位做邑宰的大人做保媒，范老爺嫌貧愛富，攀權(quán)附貴，不顧寶貝女兒的非死不從，執(zhí)意訂下了那門親事，成親這天，剛烈的十一真的用一條繩子把自己吊死了。。。

    秀才孟公子聽到噩耗，悲痛萬分，趁著夜幕降臨，他偷偷跑到十一娘的墳頭痛苦憑吊，就在孟公子哭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忽然覺得背后有人，待回頭一看，卻是那位冰人封三娘，封三娘樂呵呵地對他說：“這下子婚姻可望了。”。。。說著說著，三娘命安公子趕緊把十一從墳頭挖出來。這天晚上，兩個人心急火燎地把死去的十一抬回到孟公子的家中，也不知道三娘究竟給十一灌了些什么，十一娘竟然真的魂魄歸來，從此以后，孟公子和十一結(jié)成夫妻，他們躲到離家五十里外的山村，靠典當(dāng)那場豐富的殉葬之物，生活下來。

    幽情苦緒何處見，玄夜凄風(fēng)卻倒吹！

    按說，一個是如花似玉的嬌小姐，一個是玉樹臨風(fēng)的窮秀才，才子佳人的故事到此就應(yīng)該告以段落，一對相親相愛的男女青年在一位天使姐姐的幫助下，排除萬難，從此終于過上了童話般的美滿幸福生活?？墒?，偏偏故事到這里才真正的打了個彎，整個一出令人悲喜交加的男女浪漫愛情故事，在這里才算讓人看清楚了故事后面那個被人拴得死死的禁忌之戀的結(jié)，是死結(jié)。

    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十一小姐，害怕再次失去這個情同姐妹的閨中知己，她明白，按照封三娘往日的行事作風(fēng)，待妥善安置好一切之后，也許她又該消失了，這一次恐怕將是永久的消失，十一害怕她的離去，她不能夠再失去她，怎么才能栓住她，不讓她離開呢？在一個有月亮的晚上，范十一娘心生一計，她先用巧言巧語將三娘灌醉了，然后讓自己的丈夫孟公子入屋玷污了她。這個傻傻的十一呵，也許在當(dāng)時，她以為，這就是留下封三娘最好的辦法了！

    可悲可恨的范十一娘，可憐可嘆的封三娘子，可怒可怨的猥瑣秀才孟書生！酒醒之后，三娘傷心欲絕，但還是把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十一:“妹子你害苦我了，我本是山中一修行狐仙，如果不破色戒，我就可能得道，升上第一重天，都怪自己，誰叫我迷上了你的美麗，作繭自縛，唉，算了，昨晚的事興許是我的命中之劫吧，或者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只是我還是不能留在這里了，十一，你福澤綿長，自己保重吧！”

    說完之后封三娘就兀自消失了，從此再沒出現(xiàn)，只留下這對面面相覷的新婚夫妻。后面其實還有一些尾聲，狐仙三娘的眼光果然霸道銳利，孟秀才真的中榜，當(dāng)上翰林，并且還與十一的娘家認(rèn)了親。但十一和封三娘的故事實則早就結(jié)束了。。。

    素來我對禁忌之戀實在接受困難，尤其是女性同性之戀，想想都挺惡心。。。可是，這段驚世駭俗的人狐之戀著實讓我不勝唏噓。想一想，誰又能猜到呢？一位美麗的少女竟然會如此執(zhí)著的愛上一位美麗的狐仙！更沒有想到的是，愛到深處變成傷，這位多情的人間女子為了占有愛，竟然會動用世間最冷血的手段。最可惡的就是那個半夜三更偷偷摸進(jìn)三娘房間的準(zhǔn)翰林，秀才孟生，丟人啊，天下無恥讀書人，呵呵，蒲公筆端之辛辣和尖銳，著實令人忍俊不禁！　　

    2010.04.10冷雨夜于廣州